一个世纪之前那场被称作“大辩论”的科学交锋,直至今日仍在形塑着我们对于宇宙的认知。1920年4月,于美国国家科学院,哈洛·沙普利与希伯·柯蒂斯围绕“螺旋星云是否隶属于银河系”展开论战,由此拉开了宇宙尺度之争的帷幕。这场辩论不仅颠覆了“银河系即宇宙”的传统认知,更开启了一场绵延百年、关于宇宙膨胀速率——哈勃常数的科学博弈。

沙普利和赫伯·柯蒂斯于1920年就仙女座星系等天体的本质进行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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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普利和赫伯·柯蒂斯于1920年就仙女座星系等天体的本质进行辩论

星云之争到宇宙图景

沙普利笃定银河系直径可达30万光年(远超当时认知的10倍),认为螺旋星云仅是银河系边缘的小云团。其论据建立在造父变星的距离测量之上,这些脉动变星的光度变化周期与其真实亮度存在关联,可充当“宇宙量天尺”。与之相悖,柯蒂斯通过对仙女座星云的新星爆发数量(远超银河系其他区域)以及异常高速运动的观测,提出这些“星云”实际上是独立的“岛宇宙”——即我们如今所称的星系。尽管辩论当时未能达成共识,但柯蒂斯的观点最终得到证实:那些“奇怪的模糊斑点”的确是银河系外的庞大星系,宇宙远比人类所想象的更为广袤。

哈勃常数:百年数值拉锯战

1929年,埃德温·哈勃通过对星系红移的观测提出宇宙膨胀理论,并计算得出哈勃常数约为500公里/秒/百万秒差距(km/s/Mpc)。这一数值旋即引发矛盾:若宇宙以恒定速率膨胀,推算出的宇宙年龄仅20亿年,甚至小于当时已知的地球年龄(通过岩石放射性测年已确定至少20亿年)。这场“年龄悖论”开启了哈勃常数的修正历程。

20世纪80年代,争论演变为“50 vs 100”的二元对峙:法国天文学家热拉尔·德沃古勒兹主张约100 km/s/Mpc,而美国天文学家艾伦·桑德奇坚持约50 km/s/Mpc。双方采用相似方法却因假设差异僵持了十余年。直至90年代,温迪·弗里德曼领导的哈勃太空望远镜关键项目,通过造父变星、超新星等“标准烛光”,将数值精确至约72 km/s/Mpc。这一结果逐渐成为“本地距离阶梯法”的共识,最新测量仍维持在73 km/s/Mpc左右。

现代版大辩论:67 vs 73的宇宙学危机

21世纪初,宇宙微波背景辐射(CMB)测量崭露头角——这种源于大爆炸的“余辉”能够反映早期宇宙状态,通过ΛCDM模型推算出哈勃常数约为67 km/s/Mpc。至此,“67 vs 73”的现代拉锯战形成:前者基于早期宇宙模型,后者来自本地直接观测,两者偏差虽小却无法用实验误差予以解释,这一现象被称为“哈勃张力”(Hubble tension)。

当前辩论已超越数值之争,触及物理学根基:若两种方法均正确,可能意味着现有宇宙学模型存在缺陷,需引入全新物理理论对这种系统性偏差作出解释。弗里德曼团队正尝试运用不同类型恒星改进测量,而其他科学家则探索引力波传播等“非主流”方法。尽管数值差距从最初的500缩小至如今的67与73,辩论反而因涉及基础物理框架而更趋复杂。

从沙普利与柯蒂斯的“星系是否存在”到如今的“宇宙如何膨胀”,这场跨越百年的大辩论揭示了科学进步的本质:每个时代的“标准答案”都是暂时的,而争议恰恰是突破认知边界的动力。当下的哈勃张力或许正预示着一场新的物理学革命——正如当年螺旋星云的发现彻底重塑了人类的宇宙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