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好。”

我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接通了那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一个冰冷而严肃的男声响起。

“请问是张默先生吗?”

“……是我,请问你是?”

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预感到了一万种可能,却唯独漏掉了最致命的那一种。

01

周五的下午,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一条条,懒洋洋地洒在银行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钞票和中央空调混合在一起的,独属于金融机构的冰冷味道。

我叫张默,三十出头,一家不好不坏的设计公司里一个不好不坏的设计师。

今天请了半天假,是为了处理我那份背了三年的房贷合同,银行说有些条款需要更新签字。

一切都乏味得像一部看了无数遍的黑白电影。

我坐在等候区的皮质椅子上,那椅子大概被太多焦急或麻木的屁股坐过,已经有些塌陷。

我低头刷着手机,盘算着下个月要还的信用卡账单和房贷。

一万出头的月薪,在这座二线城市里,饿不死,也发不了财。

“A137号,张默先生,请到3号窗口。”

广播里传来毫无感情的电子女声,我精神一振,收起手机走了过去。

柜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化着精致的妆,但眼神里透着和这个下午一样懒洋洋的疲惫。

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我们的交流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在对话。

手续不算复杂,签字,按手印,前后不过十分钟。

“办好了,张先生。”柜员把我的身份证和银行卡从下方的槽口递了出来。

“需要帮您查询一下余额吗?”她按例问了一句。

我本想说不用,但鬼使神差地,我点了点头。

或许是想看看这个月工资发了没,好让自己对下个月的账单更有底气一些。

“好的,请稍等。”

她操作了几下,身旁的针式打印机发出“滋滋滋”的刺耳声响,一张小小的凭条被吐了出来。

她把凭条和我的卡一起递给我。

我接过来,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我的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周围排队人的低语,远处点钞机的声响,头顶空调的出风声,在这一瞬间全都消失了。

我的瞳孔,死死地钉在那张薄薄的纸片上。

余额:5,012,458.32元。

五百万……一万二千四百五十八块……三角二分。

我原卡里,明明只有一万二千多块钱。

我闭上眼睛,用力晃了晃脑袋,再睁开。

那串数字依然在那里,像一个充满恶意的玩笑。

我反复地数着那个“5”后面的“0”。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

没错,是五百万。

我的第一反应是打印机坏了。

或者是银行的系统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BUG。

我感觉柜员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下,我立刻收敛了所有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一分钟前没什么两样。

“谢谢。”

我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我拿起东西,转身就走,脚步有些发飘,像踩在棉花上。

我没有回家,而是像个幽魂一样,飘到了银行另一侧的ATM机区。

这里人少。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仿佛下一秒就要撞破肋骨冲出来。

我把卡插进ATM机,手指因为颤抖,密码输错了两次。

第三次,终于成功了。

我死死盯着屏幕,点了“查询余额”的按钮。

屏幕上跳出的数字,和那张打印凭条上的,一模一样。

5,012,458.32。

我还是不信。

这太荒谬了。

我颤抖着点了“取款”,输入“100”。

机器发出嗡嗡的声响,吐钞口“啪嗒”一声打开,一张崭新的红色钞票静静地躺在那里。

交易成功。

我把那张一百块钱攥在手心,它温热的触感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怀疑。

这是真的。

我的银行卡里,真的,凭空多出了五百万。

我走出银行,夏日午后灼热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但我感觉不到热,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街对面的公园的。

找了个无人的长椅坐下,我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点了一支。

烟雾缭绕中,我的大脑依然是一片混沌。

怎么办?

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尖叫:这是银行的钱!是他们搞错了!你必须马上回去,把情况说清楚!这是不义之财,拿着会坐牢的!

这个声音是理智的,是我过去三十年所受教育的集合体。

但紧接着,另一个声音,一个充满诱惑、如同毒蛇般嘶嘶作响的声音,从我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钻了出来。

五百万啊,张默。

你算过吗?凭你那点工资,不吃不喝要赚多久?

四十年?五十年?

你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有了这笔钱,你那该死的房贷,明天就能还清!

你再也不用看甲方和老板的脸色,可以把辞职信直接甩在他脸上!

你可以换掉你那辆开了八年的破车,去买一辆梦想中的宝马或者奥迪。

你可以带着爸妈去环游世界,而不是每年过年给他们塞那几千块钱的红包。

这是老天爷给你的机会!

银行家大业大,每天流水上千亿,这五百万对他们来说算什么?九牛一毛!

是他们自己犯的错,凭什么要你一个普通人主动去承担后果?

你只要不说,谁知道?

这两个声音在我的脑海里疯狂地撕扯,搏斗。

我的额头渗出了冷汗,烟头烫到了手指我才惊觉。

我看着眼前嬉笑打闹的孩童,看着远处悠闲散步的老人,他们脸上的平静,此刻对我来说是如此的奢侈。

我脑中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幕幕画面。

我走进宝马4S店,对着销售说:“这辆X5,全款。”

我把厚厚一沓现金拍在房产中介的桌上:“旁边那套大平层,我买了。”

我躺在马尔代夫的沙滩上,喝着冰镇的鸡尾酒,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

这些画面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诱人。

它们像一剂强效的吗啡,瞬间麻痹了我的恐惧和理智。

贪婪,这头被我压抑了三十年的猛兽,在这一刻,挣脱了所有的枷锁,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我掐灭了烟头,做出了一个决定。

一个我自己都感到害怕,却又无比兴奋的决定。

我不能就这么把钱花掉,那太蠢了,一查消费记录就全完了。

我也不能把钱转到别的卡里,那目标更大,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要用一种更“聪明”的方式。

我站起身,整了整被汗水浸湿的衣领,重新向马路对面的银行走去。

这一次,我的脚步异常坚定。

我没有再去普通的柜台,而是径直走向了VIP理财区。

一位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客户经理接待了我。

“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强迫自己挤出一个自然的微笑,尽管我的嘴角在微微抽搐。

“你好,我咨询一下理财产品。我这儿……有一笔闲钱。”

“请坐。”客户经理热情地把我引到沙发上,给我倒了一杯水。

“方便透露一下您的资金数额和期望吗?这样我好为您推荐最合适的产品。”

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见过世面的有钱人。

“五百万。”我说,“是家里的拆迁款刚到账,短期内用不上,想找个安稳点的,利息高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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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迁款”这个理由是我在路上临时想到的,听起来最合理,也最不容易引起怀疑。

客户经理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态度变得更加热情。

“五百万的话,您已经是我们行的贵宾客户了!完全可以考虑我们这款‘尊享稳健’系列的一年期定期产品,年化利率能做到3.5%,而且是保本保息的,非常安全。”

3.5%……

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五百万,一年,光是利息就是十七万五千块。

这比我辛辛苦苦干一年还多。

“这个产品……能提前支取吗?”我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这是我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先生,这款高利率产品是为了锁定资金的,所以规定是一年期内不可提前支取。一旦存入,资金就会被冻结,直到到期为止。”

不可提前支取!

太完美了!

这正是我想要的!

在我的设想里,这就像给这笔钱上了一道枷锁。

银行就算发现了错误,想把钱划走,也会因为这笔钱已经变成了“定期理财产品”而变得程序复杂。

这给了我巨大的缓冲空间,甚至是一年后谈判的筹码。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一年后银行找上门,我配合他们,把本金还给他们。

那我这一年产生的这十几万利息呢?

这笔利息是通过合法的理财产品产生的,是我的“合法”收益,银行有理由要回去吗?

我觉得没有。

这就是我全部的,自作聪明的贪婪。

“好,就这个了。”我故作深沉地点点头,“帮我办吧。”

“好的,张先生!您做了个非常明智的决定!”

客户经理喜笑颜开,立刻开始为我办理手续。

签下名字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和魔鬼签订契约。

一半是坠入深渊的恐惧,一半是掌控命运的狂喜。

走出银行时,天色已经有些昏黄。

我口袋里揣着那份崭新的定期存款合同,薄薄的几页纸,却感觉有千斤重。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的人生,彻底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02

回到我那个需要还贷二十年的小两居里,我第一次觉得这里如此狭窄、如此憋屈。

墙上贴着我和女友的照片,她笑得灿烂,我们曾经计划着攒够了钱就去旅行结婚。

而现在,我口袋里的那份合同,让我觉得我们的未来,既充满了无限可能,又蒙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我把合同锁进了抽屉的最深处,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秘密也一起锁起来。

我打开冰箱,想找瓶啤酒喝,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我不敢喝酒,我怕自己喝醉了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那一夜,我失眠了。

我在客厅里焦躁地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我时而打开手机银行APP,看着“定期存款”那一栏里清清楚楚显示的“5,000,000.00元”和“已冻结”的状态,心中涌起一股病态的满足感和安全感。

时而,我又陷入巨大的恐惧之中。

窗外偶尔传来警笛声,每一次都让我心惊肉跳,我会立刻冲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紧张地向外张望。

我害怕下一秒,就会有警察敲响我的门。

我像一个精神分裂的病人,一半的我沉浸在暴富的幻想里,计算着一年后的利息,规划着如何花掉这笔钱。

另一半的我,则在无尽的悔恨和恐惧中备受煎熬,想象着自己被戴上手铐,在法庭上被审判的场景。

这两种情绪反复拉扯,几乎要把我撕裂。

第二天是周六。

天蒙蒙亮时,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小会儿,却被噩梦惊醒。

梦里,无数双没有脸的眼睛在盯着我,指着我,窃窃私语。

我浑身是汗地坐起来,看着窗外亮起的天色,感觉自己像是虚脱了一样。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强迫自己起床,洗漱,换衣服。

我必须像往常一样生活,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我的异常。

这是一种伪装,也是一种自我催眠。

我像往常一样,去楼下那家开了十年的早餐店吃早饭。

“小张,今天这么早啊?来碗豆浆,两根油条?”老板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嗯,老样子。”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我坐在熟悉的位置上,看着周围吃早饭的街坊邻居,他们聊着菜价,聊着孩子的学习,聊着电视剧。

这些琐碎而又充满烟火气的话题,在昨天听来是那么的无聊,今天却让我感到一种遥远的亲切。

我仿佛已经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吃完早饭,我去了附近的超市。

我需要用一些日常琐事来填满我的时间和大脑。

我在货架间漫无目的地走着,推着购物车,拿了一些牛奶、面包和蔬菜。

在收银台排队时,我前面的大妈因为一毛钱的差价和收银员争论了半天。

我看着他们,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荒谬感。

他们为了一毛钱斤斤计较,而我的账户里,躺着他们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财富。

可我却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恐慌。

轮到我结账时,年轻的收银员抬头看了我一眼。

就是这普通的一眼,却让我的心猛地一紧。

她是不是认出我了?

她是不是在新闻里看到过我?

我的手心瞬间又湿了。

我低下头,迅速地扫码付款,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超市。

一整天,我都处在这种草木皆兵的状态里。

女友打来电话,问我晚上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我找了个借口,说公司临时要加班,推掉了。

我不敢见她。

我怕在她清澈的眼睛里,看到我自己肮脏的倒影。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拉上所有的窗帘。

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电脑屏幕发出幽幽的光。

我不敢看电视,不敢刷新闻,我怕看到任何与“银行”、“错误汇款”、“不当得利”相关的字眼。

时间,从未如此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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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铁板上炙烤。

那五百万,没有给我带来丝毫的快乐。

它像一个巨大的、无形的肿瘤,寄生在我的生命里,疯狂地吸食着我的理智和安宁。

我就这样,在狂喜和恐惧的冰火两重天里,度过了拿到钱后的第一个二十四小时。

又一个失眠的夜晚过去。

周六的上午,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刺眼的光斑。

我一夜没怎么睡,眼睛干涩得发疼。

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我决定做点体力活,把家里彻底打扫一遍。

我打开音乐,把声音调到最大,试图用噪音来淹没我内心的恐慌。

我跪在地上,用抹布用力地擦着地板,一遍又一遍。

汗水顺着我的额头流下来,滴在地板上,很快又被我擦干。

我希望汗水能带走我的罪恶感,希望这反复的劳作能让我获得一丝平静。

就在我擦到客厅中央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那突兀的铃声,像一把尖刀,瞬间刺破了嘈杂的音乐,精准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沙发前。

我的手抖得厉害,划了好几次才接通了电话。

我把手机放到耳边,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发出一个尽可能平稳的声音。

“喂,你好。”

电话那头,有两秒钟的沉默。

这沉默,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随即,一个声音响起。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非常冷静,非常严肃,不带任何感情,就像一块冰。

“请问是张默先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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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我的声音有些发颤,“请问你是?”

然而,对方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天灵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