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这万里江山,你当真……就放得下吗?”

皇帝的声音像是从井底捞上来的,带着一股子湿冷的寒气。

他盯着他,像盯着一头假寐的猛虎。

被盯着的人没有抬头,甚至没有去看那张摊在石桌上、能让无数人掉脑袋的北境地图。

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沾满了黑泥的手。

泥土的腥气,混着菜叶的汁水,钻进鼻子里,比什么龙涎香都来得实在。

整个后院,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白菜叶子的声音,沙沙,沙沙,像是在催促着一个答案...

洪武十三年之后的南京城,夏天来得又闷又长。

空气像是被一锅黏稠的米汤给煮过了,湿哒哒地糊在人身上。

紫禁城里尤其如此,琉璃瓦在毒日头底下泛着一层油光,烫得能煎熟一只鸟。

朱元璋觉得自个儿也快被煎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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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天气的热,是心里的燥。

胡惟庸的案子像一把钝刀子,来来回回地割了好几年,朝堂上的人头滚了一茬又一茬。

如今,抬头看过去,金銮殿里站着的,大多是些新面孔,一个个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喘。可朱元璋觉得,越是这样,这殿里就越是空得慌。

那帮跟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光着膀子摔过跤、分过一块干饼的兄弟,还剩下几个?

没几个了。

魏国公徐达,是他心里头那块最重、也最硌得慌的石头。

这天下午,日头偏西,蝉鸣吵得人心烦。朱元璋坐在御书房里,手里捏着一份奏折,纸页都快被他指尖的汗濡湿了。

是徐达的奏折。

徐达说他老了,背上的老毛病,那个叫“背疽”的玩意儿,疼起来要人命。

他说自己夜里翻个身都得哼哼半天,再也骑不得马,拉不动弓了。

恳请皇帝老哥,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让他脱了那身穿了几十年的盔甲,滚回老家,侍弄几分薄田,等着入土。

字写得恳切,情也真。

可朱元"璋一个字都不信。

他把奏折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旁边伺候的小太监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拂尘差点掉地上。

“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朱元璋没头没脑地问。

小太监哪敢答话,脑袋垂得恨不得埋进胸口里。

朱元璋也不指望他回答。他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

脚下的金砖被他磨得锃亮,映出他那张越来越像老农的脸,沟壑纵横,里头藏着的全是猜忌。

“他说他背上长疮,疼得动不了。”

朱元璋自言自语,声音不大,却像冰碴子,“咱当年在战场上,胸口被人捅了个窟窿,肠子都快流出来了,不也照样爬起来砍人?他徐达,筋骨比咱还硬朗,一块疮就能把他放倒?”

他不信。

徐达是谁?那是他的“万里长城”。

从鄱阳湖到平定北元,哪一场硬仗不是徐达顶在最前头?军中那些骄兵悍将,认他朱元璋的龙椅,也认他徐达的帅旗。

现在,这面帅旗说要自己倒了。

朱元璋走到窗边,看着外头死气沉沉的宫墙。

“他是嫌咱给的富贵不够?还是觉得咱这几年,杀的人太多了,怕了?”

“他这是在试咱。”

“他想看看,咱是不是真容得下他这尊大佛。”

“以退为进,这套把戏,他跟咱都玩得滚瓜烂熟。”

锦衣卫的密报每天都跟雪片似的飞进宫里。关于魏国公府的,写得尤其详细。

“魏国公近日闭门不出,辞退一切宾客。”

“府中医官进出频繁,据称是为背疽之症。”

“府中采买如常,未见囤积粮草,也未见有兵器入库。”

“徐达长子徐辉祖,日日在府中侍疾,读书练武,并无异常。”

一切都太正常了。

正常得就像一潭死水,底下却可能藏着一条准备吃人的蛟龙。

朱元璋冷笑一声。他徐达越是这样滴水不漏,就越说明有鬼。要是真想退,何必做得这么周全,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安分守己的病人?

这戏,是演给他朱元璋看的。

他决定了,他得亲自去看看。不光要看,还要亲手去揭开这台戏的幕布。

几天后,一个更加闷热的午后。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吱呀呀地从皇城的一个侧门驶了出来。前后只有十几个便衣护卫,混在人流里,像几滴水融进了大河。

车里,朱元璋换了一身半旧的常服,袍子上甚至还有一点看不清的油渍。他闭着眼,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像是在数着车轮压过石板路的声音。

他没告诉任何人他要去哪。

直到马车拐上了去魏国公府的那条街,驾车的亲信才明白过来。他手里的鞭子都抖了一下。

这条街,往日里是何等的气派。王公贵族的马车来来往往,流水似的。

可今天,街上冷清了不少,道旁的大槐树无精打采地垂着叶子,蝉在树上叫得声嘶力竭,反倒让这寂静显得更深了。

马车在魏国公府的侧门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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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没让人通报,自己撩开车帘,跳了下去。

一个护卫头子上前去敲门。

门开了条缝,一个睡眼惺忪的老门房探出头来。

当他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那点瞌睡虫瞬间跑得无影无踪,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朱元璋摆摆手,示意他别出声。

“带咱去见你家国公。”他的声音很平淡。

老门房魂都快吓飞了,连滚带爬地在前面引路。

魏国公府很大,但今天走在里头,朱元璋只觉得空。穿过前院,绕过影壁,一路上的下人见到这阵仗,都吓得跪在路边,头都不敢抬。

没有丝竹之声,没有宾客的喧哗。只有一股子淡淡的草药味,从深宅里飘出来,混着夏日午后的尘土气。

管家闻讯赶来,也是一脸的惊惶。

“陛下……陛下驾临,臣等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行了。”朱元"璋不耐烦地打断他,“徐达人呢?”

“回陛下,国公爷他……他在后园……”管家的声音都在发颤。

“后园?”朱元璋眉毛一挑,“带路。”

穿过好几重院落,绕过假山和池塘,一股子泥土和植物混合的气味越来越浓。这不是花园里那种名贵花卉的香气,而是一种更原始、更朴素的味道。

像是乡下田埂上的味道。

朱元璋的脚步慢了下来。

管家在一处月亮门前停下,躬着身子,不敢再往前。

朱元璋挥退了他,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月亮门后头,别有洞天。

没有亭台楼阁,没有奇花异草。就是一片被人精心开垦出来的空地,大概有半亩大小,被分成了几畦。

里头种着的东西,朱元璋都认得。

青菜、萝卜、韭菜、还有几架黄瓜,藤蔓懒洋洋地爬着。

一个身影,正佝偻着腰,在那片青菜地里忙活。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裤腿卷到了膝盖,露出两条沾着泥点子的小腿。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竹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手里拿着一把小锄头,正小心翼翼地给一颗青菜松土。他的动作很慢,甚至有些笨拙,每弯一次腰,似乎都要积攒一些力气。

朱元璋站在那,看了很久。

直到那人直起腰,捶了捶自己的后背,发出一声满足又带着点痛苦的呻吟。他转过身,似乎想去旁边拎水桶。

斗笠下的那张脸,饱经风霜,皮肤黝黑,不是徐达又是谁?

昔日统帅千军万马、气吞山河的魏国公,如今就像个地地道道的老农,身上那股子杀伐之气,被泥土和汗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徐达也看到了朱元璋。

他先是愣住了,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随即,他脸上露出极度震惊和惶恐的神色,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也顾不上腿脚不便,“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臣……臣徐达,不知陛下驾到,罪该万死!”他的额头磕在泥地里,沾上了一片湿润的泥土。

朱元璋没让他起来。

他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兄弟。

他看到徐达的后颈上,汗水浸湿了衣领,留下了一圈白色的汗渍。

他看到徐达的手,那双曾经执掌帅印、决定百万人生死的手,此刻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泥土,手背上还有几道被草叶划破的细小口子。

这一切,都真实得不像话。

可朱元璋心里的那块冰,不仅没化,反而结得更硬了。

姿态。

这姿态做得太低了,低到了尘埃里。

一个大元帅,一个国之柱石,会真心实意地满足于在这几分菜地里刨食?

他不信。

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表演,比在朝堂上慷慨陈词、或者在府里大宴宾客,要高明得多。

“起来吧。”朱元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绕过徐达,走到菜地边上,蹲下身,捻起一片青菜叶子看了看。

“哥哥好兴致啊。”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像是随口闲聊,“这菜种得可比咱乡下的庄稼人还用心。”

徐达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腰还是没敢挺直。

“回陛下,臣……臣如今是个废人了,干不了别的,也只能跟这些花草菜蔬打打交道,活动活动筋骨,打发打发辰光。”

“哦?是吗?”朱元"璋踱着步子,眼睛在菜地里扫来扫去,“咱看你这身子骨,还硬朗得很嘛。锄地可是个力气活。”

“陛下说笑了。”徐达苦笑了一下,“臣这是强撑着。不动弹,这背上更疼。太医说,得……得活血。”

他说着,不自觉地又用手捶了捶后腰,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似乎是真的疼。

朱元璋的目光落在他那个动作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装得真像。

连这点细微的表情都算计到了。

他走到菜地旁边的一张石桌边坐下。石桌上还放着一个粗瓷茶碗,里头是半碗凉茶。

“坐。”朱元璋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臣不敢。”

“咱让你坐!”朱元璋的语气加重了一点。

徐达这才迟疑着,在石凳上坐了半个屁股,身体依然是紧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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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几只蜜蜂在黄瓜花上嗡嗡作响。

朱元"璋端起那碗凉茶,闻了闻,又放下了。

“哥哥,你跟咱说句实话。”他开口了,声音压得很低,“你这园子里的菜,比之当年咱们在濠州城外啃的草根,味道如何?”

徐达的身体猛地一震。

濠州城外,那是他们快饿死的时候。那是拿命换命的岁月。

他抬起头,第一次正视朱元璋的眼睛。

“回陛下,草根是苦的,菜是甜的。”

“是吗?”朱元璋笑了,笑意却没到眼睛里,“咱怎么觉得,这菜里头,也有一股子苦味呢?”

空气一下子就凉了。

明明是盛夏的午后,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徐达却觉得后背上窜起一股寒气,比他那背疽发作时还难受。

他知道,真正的试探来了。

皇帝的话,像一把锥子,看似随意,却精准地朝着他的心窝扎过来。

菜里的苦味,是什么苦?

是功高震主的苦?是鸟尽弓藏的苦?还是卸甲归田心有不甘的苦?

他怎么答,都是错。

说不苦,是虚伪,是欺君。

说苦,是怨望,是心怀不满。

徐达低下头,避开朱元"璋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陛下,臣是个粗人,尝不出那么多味道。”他慢慢地说,“臣只知道,地里长出来的东西,能填饱肚子,就是好东西。”

他把话题拉回了最朴素的地方。

朱元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不喜欢这种滑不溜手的回答。这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使不上劲。

他决定换个法子。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东西,扔在石桌上。

“啪”的一声,把那只粗瓷茶碗都震得跳了一下。

那是一卷绘制得极为精细的羊皮地图。

徐达的瞳孔缩了一下。

他不用看清上面的字,只看那山川河流的走势,就知道,那是北境的地图。从大宁到开平,每一座卫所,每一个关隘,都标得清清楚楚。

这是枢密院的最高机密。

“看看吧。”朱元"璋的下巴朝着地图扬了扬,“别整天盯着你这几根葱了,看看这个。”

徐达的手放在膝盖上,没有动。

“臣……眼花了,看不太清了。”

“咱给你念!”朱元璋的耐心正在一点点耗尽。他展开地图,手指在上面划过,像是划在人的骨头上。

“北元那个小王子,最近又不老实了。派人骚扰大宁,还杀了咱们两个百户。”

“新提拔上去的那个都督,叫什么……蓝玉?太年轻,打仗是把好手,可脑子不够使,只知道猛冲。让他守,咱不放心。”

“咱夜里头睡不着啊,哥哥。”朱元璋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子疲惫,但更像是一种引诱,“一闭上眼,就想起当年在漠北,你带着大军,一夜奔袭几百里,把王保保打得跟丧家之犬一样。那才叫打仗!”

“有你在,咱睡觉都踏实。”

他抬起眼,死死盯住徐达。

“要是你的身子骨还撑得住,这北伐的帅印,除了你,谁还有资格拿?”

这句话,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徐的全身上下。

帅印。

这两个字,对一个戎马一生的将军来说,有着致命的魔力。它代表着权力,代表着荣耀,代表着十万、数十万人的生死。

朱元璋在给他一个选择。

一个回到权力中心,重掌兵权的选择。

这也是一个陷阱。

只要徐达的眼睛里,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渴望和兴奋,今天,这魏国公府的菜园子,就要被血洗干净。

徐达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

他没有去看那张地图,也没有去看朱元"璋。

他的目光,越过石桌,落在了不远处的一棵白菜上。

那棵白菜长得很好,肥硕,水灵。可最外层的几片叶子上,有几个被虫子咬出来的小洞。

“陛下。”徐达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

“嗯?”

“您看那棵菜。”

朱元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皱了皱眉:“一棵白菜而已,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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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瞧,长得再好,也免不了有害虫惦记。”徐达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这玩意儿,你一天不看,它就给你咬个洞。两天不看,它能把心都给你吃空了。”

“领兵打仗也是一个道理。边关的那些蛮子,就像这菜地里的害虫。得时时看着,日日防着,一点也马虎不得。不然,今天他咬你一口,明天他就能啃掉你一块肉。”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

“可是臣……现在老了,眼花了。这菜地里的虫子,臣都快找不着了,又哪有精神,去防备边关那些更大的害虫呢?”

他把天大的军国大事,轻飘飘地比作了菜地里的虫子。

然后,又用自己“老眼昏花”抓不住虫子,巧妙地推掉了朱元"璋扔过来的帅印。

这是一个堪称完美的回答。

既表明了自己对军情的洞察,又坚定了自己退隐的决心。

可这个回答,在朱元璋听来,却是另外一个意思。

他听到的,是嘲讽。

是极度高明的、拐弯抹角的嘲讽。

你朱元璋连个国家都看不好,弄得跟长了虫的白菜一样,到处都是窟窿。你手下那帮新提拔的人,都是废物,连虫子都防不住。

而我徐达,就算在这里种菜,也比你们看得明白。

但是我不想管了。

这烂摊子,你自己收拾去吧。

“轰”的一下,朱元"璋脑子里的一根弦,断了。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燃烧。

他猛地站了起来,一脚踹翻了身边的石凳。

“砰”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后院里炸开,惊得树上的鸟都扑棱棱飞走了。

“徐达!”

朱元璋的声音不再压抑,变得尖利而冰冷,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

他一步步走到徐达面前,巨大的阴影将徐达完全笼罩。他带来的那几个亲卫,也悄无声息地围了上来,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院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成了冰。

那股子淡淡的泥土腥气,此刻闻起来,竟像是血的味道。

朱元"璋俯下身,脸几乎要贴到徐达的脸上。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里面翻滚的,是帝王的猜忌、是兄弟被背叛的愤怒,更是毫不掩饰的杀机。

“好,好一个‘菜地里的害虫’!”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说得真好!”

“咱再问你最后一遍。”

“你跟咱,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几十年的兄弟。”

“朕今天,只要你一句实话。”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雷霆。

“这北伐的帅印!”

“这万里的江山!”

“你当真……就放得下吗?!”

这个问题,再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是,或者不是。

生,或者死。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徐达终于开口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朱元璋的问题,而是伸出沾满泥土的手,指向面前那片绿油油的菜园,语气平静而沧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