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山豆
“创造力是打破‘卡脖子’困局的金钥匙。而我们的教育,正不知不觉地弄丢了这把钥匙。”面对《时代面孔》总编辑谷丰的专访,清华大学营销系首任博士项目主任、哥伦比亚大学博士、“MIT &藤校爸爸”郑毓煌语气坚定。他刚刚出版了新著《创造力》,直指中国创新体系的核心症结。
在这场深度对话中,郑毓煌反复传递着一个紧迫的信号:在人工智能重塑世界、大国竞争日趋激烈的今天,创造力已从一种锦上添花的素养,演变为攸关个体生存与国家未来的“金饭碗”。
创新被“卡脖子”,病根在于创造力缺失
采访从郑毓煌的新书《创造力》开始。被问及为何要写这样一本书时,他的回答直指一个宏大而紧迫的时代命题。
他强调,创新已是国家战略,但屡被“卡脖子”的根源在于创造力不足。创造力是创新的底层能力,没有创造力,个人无法创新,国家也无法创新。中国若想在创新维度上追赶乃至引领,就必须从根子上重视创造力的培养。
话锋随即转向教育体制的深层弊端。通过对比中美教育,他指出,中国的基础教育或许更扎实,但千篇一律,学生整天刷题,结果培养了大量“解题高手”,却扼杀了“提出问题”和“创造答案”的能力。没有创造力,未来走上工作岗位,难以进行颠覆性创新。
郑毓煌援引书中的核心观点:“AI不能取代的能力,就是创造力。”对此解释道,AI的强大在于基于海量数据的归纳、总结与高速运算,它能下赢围棋,却“发明不了不存在的东西”。世界上所有伟大的发明——汽车、电、手机、互联网、飞机——都是人类创造力的果实,这是AI无法替代的本质。
创造力的本质:无中生有,市场验金石
那么,究竟什么是创造力?郑毓煌的答案简洁而有力:“无中生有,不走寻常路。”这是创造力的核心。
然而,“ 无中生有”之后,如何评价其价值?他认为,最终裁决者是市场。任何创造都需要经过实用性与经济性的双重考验。他以电动车的发展历程为例,说明一个发明即使早早出现,也可能因技术瓶颈或市场接受度而沉寂百年,直到条件成熟才被广泛接纳。这个过程,本质上是消费者“用钱包投票”。
这个逻辑同样适用于理解当下的科技竞争。针对“中国能造出原子弹为何造不出高端芯片”的普遍困惑,郑毓煌给出了一个经济视角的解读:关键并非“能否造出”,而在于“能否以有竞争力的成本造出”。如果一片国产芯片成本高达1000美元,而进口仅需100美元,任何理性的市场主体都会选择后者。创造力结出的果实,必须在开放市场中具备商业生命力。
企业创新的生死局:远离威权,拥抱多元
创造力对国家与个人至关重要,对企业而言,则关乎生死存亡。郑毓煌以柯达的悲剧为例——这家曾代表美国精神的巨头,亲手发明了数码相机,却因留恋传统胶卷的巨大利润而未能自我革新,最终被时代抛弃。
“只要没有做好创新,就会有这个问题。”他总结道。那么,企业如何培育创新土壤?郑毓煌的建议一针见血:组织要扁平化,鼓励创新;更重要的是,“要远离老板”。
他以微信的诞生为例:腾讯内部三个团队同时竞争,最终远离深圳总部、相对独立的广州张小龙团队胜出。郑毓煌指出,老板的威权无形中会抑制创新,因为“所有老板都喜欢听阿谀奉承的话,你一阿谀奉承,哪来的创造力?”他给企业家的具体建议是:研发中心最好与总部保持适当地理与心理距离,营造自由独立的空间,并鼓励内部多元团队良性竞争。
重塑环境:校服、颜色与“凌乱”的启示
如果说企业创了大量基于实证研究的方法,其中一些结论挑战了人们的日常认知。
他分享了在福建一所中学进行的严谨实验:将数千名学生随机分组,一组穿校服,一组穿便服,进行创造力测试。结果反复证明,不穿校服组的创造力分数显著更高。他解释,统一的服装在潜意识中鼓励“求同”与“秩序”,而便服则容许并暗示了“求异”的可能。他并非反对校服,但提醒家长知晓其潜在影响,并在课余时间给予孩子更多穿着自由。
另一个反直觉的发现关乎整洁。研究表明,过于整洁有序的环境可能抑制创造力。郑毓煌列举了爱因斯坦等众多创造性人物凌乱的办公室,并建议家长不必急于纠正孩子“杂乱”的习惯,因为这可能是思维活跃、不拘一格的外在表现。他甚至分享了自己童年“爬到树上拉屎”以解决农村如厕难题的趣事,以此说明保护孩子看似出格却富有创造力的想法何其重要。
色彩也被证实能显著影响思维。研究显示,蓝色促进创造力,红色则起抑制作用。他建议家长多引入蓝色元素,并鼓励生活环境色彩多元化,以此潜移默化地激发创新思维。
多元经历:创造力的最佳养分
谈及自身经历对创造力的塑造,郑毓煌认为“多元”是关键。他回顾了自己“超乎寻常”的成长轨迹:读过四所不同的小学,从村小到镇小,再到乡中心小学,最后转入全县最好的小学。每一次转换都带来冲击与适应,也拓宽了对世界的认知。十岁时随母亲调入县城图书馆工作,得以博览群书,在离北京两千公里的小城立下了“要去北京上大学”的志向,并最终考入清华。
多元性并未止步于校园。郑毓煌在政府、民企、外企(摩托罗拉)的工作经历,让他窥见了不同组织的运作逻辑。尤其是在外企的工作经历,彻底打破了他的固有认知,激发了他“出去看一看”的强烈愿望,最终踏上了赴哥伦比亚大学读博之路。
“哥大100多位诺贝尔奖得主,上课没架子,直呼其名……这些经历是原来的我无法想象的。”他总结道,正是这些多元、甚至带有碰撞的经历,构筑了他创造力的基石。他深信,让孩子接触不同的环境、文化和思维方式,是给予他们未来最好的礼物。
真正的“铁饭碗”:以创造力锻造的金饭碗
访谈尾声,话题回归现实焦虑。郑毓煌注意到一个值得警惕的现象:今年,中国考公考编人数首次超过考研人数,折射出社会心态普遍“求稳”。对此他表示理解但不支持。
“如果有一天‘铁饭碗’没了呢?”他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并以阿根廷新政府大规模解散国营媒体部门为例,说明世上并无绝对的“铁饭碗”。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激烈的变革随时可能发生。
在采访的最后,郑毓煌描绘了一幅略显残酷但必须直视的未来图景:全国高速公路收费员可能在5-10年内大面积失业,如同当年北京出租车行业被滴滴颠覆一样。任何不为社会创造显著价值的岗位,在技术演进与成本压力下都难以维系。
因此,他的结论坚定而清晰:真正的“金饭碗”,不是某个看似稳固的职位,而是以创造力为核心的、能够适应变化、解决问题、创造价值的能力组合。对于家长,这意味着必须从追求“稳定岗位”转向投资“可迁移能力”;对于企业家,这意味着必须将创新从口号变为生存本能;对于国家,这意味着必须将创造力的培养,深度植入教育体系与民族文化的基因之中。
在郑毓煌看来,《创造力》这本书,正是为中国社会在这场深刻转型中,提供的一把关键钥匙。而如何使用这把钥匙,将决定无数个体的命运,也将在更深层次上,塑造国家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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