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民国十二年,山东青州府柳河镇。

三月的风还带着凉意,镇东头的周家大院里,几株老槐树抽出了新芽。

周家是柳河镇的望族,祖上据说是前清的举人,虽然没做过什么大官,但几代人经营下来,攒下了三百亩良田、一间米铺、一间布庄,在这十里八乡,也算是数得上号的人家。

大院青砖灰瓦,三进三出,门口两尊石狮子蹲了几十年,威风凛凛。正门上方挂着一块匾额,"耕读传家"四个大字,是周老太爷在世时请县里的秀才写的,虽然漆皮斑驳,但那股子书香门第的派头还在。

镇上人提起周家,都是啧啧称赞。

"周老爷是个厚道人,租子收得不重,年景不好的时候还减免。"

"周家大少爷能干,把米铺打理得井井有条。"

"二少爷虽然爱耍钱,但人机灵,嘴皮子利索。"

可夸归夸,话锋一转,总要摇摇头:"就是可惜了三少爷……"

"傻的。"

说起三少爷周承平,镇上人都是这副表情——先叹口气,再摇摇头,末了还要补一句"造孽哟"。

据说三少爷小时候聪明伶俐,三岁就会背《三字经》,五岁能写自己的名字,周老爷逢人就夸,说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可七岁那年,一场高烧毁了一切。

三少爷烧了三天三夜,请了镇上最好的郎中,灌了十几副药,命是保住了,脑子却烧坏了。

醒来后,他连自己爹娘都不认得了。

周老爷不信邪,又请了县城的名医来看,名医把了脉、看了舌苔,最后叹息着摇头:"脑髓受损,神智不全,怕是……难以复原了。"

周老爷当场老泪纵横。

三少爷的娘——周老爷的二房姨太太,没过两年就郁郁而终。临死前拉着周老爷的手,求他好好照顾三少爷。

周老爷含泪答应了。

这一晃,就是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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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晌午,太阳毒辣辣地挂在天上,知了在槐树上叫得人心烦。

周家后院的墙根下,三少爷周承平正蹲在地上,盯着一队蚂蚁看。

他今年二十二了,生得倒是周正——浓眉大眼,鼻梁挺直,下巴上还有个小小的酒窝。若是个正常人,这模样在镇上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

可惜,那眼神总是直愣愣的,嘴角挂着憨笑,手里攥着根狗尾巴草,嘴里念念有词。

"一只……两只……三只……"

他数得认真极了,仿佛那队蚂蚁是什么稀世珍宝。

墙角的阴凉处,丫鬟翠云正纳鞋底,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她是专门伺候三少爷的,打小被卖到周家,如今也十八了。

别人都嫌这差事晦气,觉得伺候个傻子没前途。翠云倒不在乎。三少爷虽然傻,但脾气好,从不打骂下人,偶尔还会把点心偷偷塞给她,憨憨地笑着说"给你吃"。

"三少爷,日头毒,回屋歇歇吧。"翠云放下针线,走过去劝。

周承平抬起头,眨眨眼睛,傻笑道:"蚂蚁……好多蚂蚁……"

翠云无奈地笑笑,正要再劝,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哟,三弟又在数蚂蚁呢?"

二少爷周承祖晃晃悠悠地走过来,身后跟着两个穿绸缎衫的狐朋狗友。他昨晚在牌桌上赢了几十块大洋,今儿个心情正好,手里还拎着个鸟笼子,里头关着只画眉。

周承祖今年二十五,长得尖嘴猴腮,一双三角眼滴溜溜转,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他最大的爱好就是赌钱,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欺负这个傻弟弟。

"三弟,二哥考考你。"周承祖蹲下身,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元,在三弟眼前晃了晃,"这是什么?"

周承平伸手去抓:"亮的……亮的……"

"对,亮的。"周承祖把银元在指间转了个花,"来,数数这个,数对了就赏你。"

周承平眼睛亮了,又伸手去抓。

周承祖手一缩,银元不见了。

"二哥骗你的。"他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土,"就你这脑子,给你十两银子,你能数三天。"

身后两人哄笑起来。

"承祖兄,令弟真是……有趣。"

"哈哈哈,可不是嘛,我们周家的活宝。"

周承平也跟着笑,傻乎乎的,口水都流到了下巴上。

翠云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二少爷,三少爷该吃药了,我带他回去。"

周承祖瞥了她一眼,皱皱眉。这丫头越来越不懂规矩了,不过懒得跟她计较。

"行了行了,带走吧。"他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看着就心烦。"

翠云扶着周承平往回走。

走出几步,周承平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瞬间,翠云恍惚觉得,三少爷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那种呆滞的傻气,而是一种……冷。

但只是一瞬,等她再看时,三少爷又是那副憨态可掬的模样了。

"翠云……饿了……"

翠云摇摇头,觉得自己看花了眼。

槐树后头,老长工田七探出半个脑袋,目送三少爷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里。

他在周家干了三十年,看着三个少爷长大。

都说三少爷傻,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孩子的眼神,有时候清亮得很——尤其是没人注意的时候。

"不像傻的啊……"田七嘀咕了一句,又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

周家后院西北角,有个老地窖。

这地窖是周老太爷在世时挖的,早年间存粮用的,能放几十石谷子。后来周家发达了,在镇外建了大粮仓,这地窖就废弃了。

如今,窖口长满了杂草,木门朽得掉渣,推一下就吱呀作响。里头阴森森的,蛛网结了一层又一层,连老鼠都不爱往里钻。

下人们路过这儿,都绕着走。

没人注意到,三少爷周承平每天傍晚都往这边溜达。

这天夜里,月黑风高。

伙计刘三喝多了几口酒,肚子咕噜噜响,爬起来去茅房。

解决完毕,他正要回屋,忽然瞧见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从月亮门里出来。

"谁?"刘三打了个激灵,酒醒了一半。

借着月光,他认出那身影——是三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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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大半夜不睡觉,这是去哪儿?"刘三好奇心起,猫着腰跟了上去。

三少爷走得不快,但脚步很稳,完全不像平时那副跌跌撞撞的样子。他一路走到后院西北角,在那个废弃的老地窖前停下了。

刘三躲在一棵歪脖子枣树后头,探头观望。

月光下,周承平推开那扇破木门,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刘三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金灿灿的一根金条,足有二两重,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周承平把金条在手里颠了颠,掂了掂分量,然后——

"咚!"

往地窖里一扔。

刘三酒彻底醒了,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

金条啊!那可是金条!往烂泥坑一样的地窖里扔?

他没敢吱声,一溜烟跑去找大少爷。

半个时辰后,大少爷周承业带着几个家丁,举着火把来到了地窖口。

周承业今年二十八,是周家的长子,也是周老爷最器重的儿子。他办事稳重,待人和善,把米铺和布庄打理得井井有条,镇上人都说,周家将来是要交到大少爷手里的。

此刻,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周承平还蹲在地窖口,歪着脑袋看黑洞洞的窖口,嘴里念叨着什么。

"三弟。"周承业沉声道,"你在做什么?"

周承平回过头,看见这么多人,愣了一下,然后咧嘴笑了:"大哥……藏东西……"

"藏什么东西?"

"亮的……好看的……"周承平比画着,"要藏起来……安全……"

周承业示意家丁把灯笼往下探。

昏黄的光照进地窖深处,众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地窖底下,东一根西一根散落着十几根金条,在光线下闪闪发亮,格外刺眼。

"我的老天爷……"刘三腿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这……这得值多少银子啊……"

周承业脸色铁青。

他认得那些金条——那是父亲的私房,锁在书房暗格里的,等闲不会拿出来。全家上下,知道暗格位置的只有父亲和他两个人。

这傻子是怎么弄到的?又是怎么打开那把铜锁的?

"来人!"周承业压下心头的疑惑,沉声道,"把金条全给我捡上来!"

家丁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想下那阴森森的地窖。

最后还是老长工田七自告奋勇:"大少爷,我下去。"

他让人在腰上系根绳子,慢慢放了下去。

地窖有一丈多深,底下的泥土潮湿松软,散发着一股霉味。田七打着灯笼,一根根捡起金条,装进布袋里。

捡着捡着,他忽然发现地窖角落里有个小洞,洞口堆着些新挖的土。

"这是……"田七心里咯噔一下,把土拨开,发现那洞往深处延伸,似乎通向某个地方。

他没敢声张,把金条捡完就让人拉了上去。

金条一共十四根,整整齐齐摆在木盘里。

周老爷闻讯赶来,气得胡子直抖:"逆子!这是咱家的命根子,你往烂泥坑里扔?"

周承平缩着脖子,嘟囔道:"藏……藏起来……安全……"

"安全?"二少爷周承祖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抱着胳膊看热闹,"三弟,金条放地窖里,不怕长毛发霉?不怕被老鼠叼走?你这脑子,真是……啧啧。"

众人都笑起来。

周德厚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当即吩咐:"从今往后,给我看紧了三少爷!不许他靠近库房半步!书房也不许去!谁要是让他再偷了东西,打断腿撵出去!"

"是!"

人群散了。

周承平被两个家丁架回房里,一路上还在嘀咕"藏起来……安全……"

没人注意到,丫鬟翠云躲在墙角,看见三少爷被架走时,嘴角弯了一下。

不是傻笑。

是苦笑。

那种"你们根本不懂"的苦笑。

那晚之后,翠云开始留意三少爷的一举一动。

她在周家待了十年,伺候三少爷也有五六年了。以前她只觉得三少爷可怜——好好的一个人,被老天爷夺了神智,成天傻乎乎的,连自己衣裳都不会穿。

可最近,她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先是那件事。

三少爷的房里有几本书,是老太爷留下的《三字经》《百家姓》,落了厚厚一层灰。翠云每月打扫一次,从来没见三少爷翻过。

可上个月她打扫的时候,分明发现《百家姓》被人动过——灰尘擦掉了一块,有一页还折了个角。

一个傻子,怎么会看书?

她当时没多想,以为是自己上次打扫时弄的。

然后是另一件事。

有天半夜,翠云起来倒水喝,路过三少爷房门口,隐约听见里头有动静。

她心里一紧,怕三少爷出什么事,轻手轻脚走到门边,趴在门缝上往里瞧。

月光从窗户纸透进来,照出三少爷的身影——他没睡,坐在床沿上,手里拿着根炭条,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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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了,他把纸凑到眼前看了看,然后划了根火柴,把纸烧了。

火光一闪,翠云只来得及看见两个字:

山。匪。

她心里咯噔一下,吓得缩回了脚,一夜没睡着。

第二天,她试探着问:"三少爷,您昨晚睡得好吗?"

周承平傻乎乎地笑:"好……睡得好……做梦了……梦见好多蚂蚁……"

和往常一模一样。

翠云没再多问。

从那以后,她更加留心观察。

她发现,三少爷虽然被人看着,但总有办法甩开那些偷懒的家丁。

家丁们本就不愿意干这差事,觉得看着个傻子没意思,常常偷偷跑去赌钱喝酒。三少爷似乎摸清了他们的规律,专挑他们不在的时候溜出去。

有一回,翠云远远跟着,看见三少爷又去了那个废弃的地窖。

他没有再扔金条,而是放了几个包袱进去。

包袱不大,也不知道装的什么。

翠云没敢靠近,怕被发现。

她不知道三少爷在准备什么,但她隐约觉得,这个"傻子",比谁都清醒。

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一来,她没有证据,只是些捕风捉影的猜测;二来,就算说了,谁会信?

一个丫鬟说三少爷装傻?怕是要被当成疯子赶出去。

再说了,三少爷待她不薄。就算他真的装傻,那也一定有他的苦衷。

她只是把这份疑心藏在心底,默默地看着,等着。

柳河镇往西三十里,有座青龙山。

山上盘踞着一伙土匪,号称"青龙寨",匪首叫赵麻子,据说当年在直鲁联军里当过兵,后来队伍散了,就带着一帮弟兄占山为王。

这几年,青龙寨的名头越来越响。

方圆百里,哪个大户没给他上过贡?哪个商队没被他劫过道?

官府不是没剿过,可这伙人狡猾得很,一听见风声就钻进山沟沟里,等官兵一走又冒出来。几次下来,官府也懒得管了,睁只眼闭只眼。

上个月,镇上的孙记绸缎庄被洗劫。

那天夜里,几十个蒙面人冲进孙家大院,把金银细软搜刮一空,临走还放了一把火。孙掌柜想拦,被一刀砍断了胳膊;他儿子跑去报官,第二天在镇外的树林里发现了尸体,舌头被割掉了。

官府来人转了一圈,说是"流寇所为,正在追查",然后就没了下文。

谁都知道是青龙寨干的,可谁也不敢吱声。

孙家婆娘带着两个小的,哭哭啼啼投奔娘家去了。那间绸缎庄,如今还是一片废墟,黑黢黢地立在镇中央,像个无声的警告。

这天,周德厚请了镇上几位乡绅来家里商议。

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王记当铺的王财主,李记粮行的李老板,还有开药铺的孙郎中——就是孙掌柜的堂弟。

几个人坐在堂屋里,茶都凉了,谁也没心思喝。

"诸位,孙掌柜的事,大家都看见了。"周德厚捋着胡子,神色凝重,"我寻思着,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周老爷有何高见?"王财主问。

周德厚沉吟片刻,道:"我打算凑份子,给山上送些银子,求个太平。"

"送银子?"孙郎中脸色变了,"周老爷,我堂兄年年给他们上贡,该送的没少送,结果呢?"

"孙兄弟,我知道你心里苦。"周德厚叹了口气,"可咱们能怎么办?跟他们硬碰硬?"

"那也不能由着他们敲竹杠啊!"

"破财消灾,破财消灾。"王财主打圆场,"孙老弟,你堂兄的事……怕是另有内情。我听说他跟山上那个二当家有过节,这才被盯上的。咱们安安分分的,把银子送到,应该不会出事。"

孙郎中还想说什么,被李老板拉住了袖子。

"行了行了,大家都消消气。"李老板说,"周老爷说得有理,咱们凑份子,每家出个一二百块大洋,再搭上些绸缎首饰,送上山去,好言好语说几句,先把这关过了再说。"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陆续点头。

"也只能这样了。"

正说着,门口传来动静。

周承平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站在门边,直愣愣地看着众人。

"三弟,这不是你待的地方,快回房去。"周承业皱眉。

周承平却开口了,声音含含糊糊的:"爹……别送……"

众人愣住。

周德厚脸色不好看:"胡说什么?"

周承平指指自己的脑袋,又指指窗外远处的山:"狼……喂不饱……送了……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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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周承祖笑得前仰后合,"三弟,你今天开窍了?狼喂不饱,这话也就你说得出来!"

满堂哄笑。

周德厚摆摆手:"把他带下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两个家丁把周承平架了出去。

周承平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父亲。

那眼神里有什么东西,让翠云心头一跳。

不是傻子的眼神。

是一种深深的……无奈。

商议的结果,还是送钱。

周德厚拿出五百块大洋,又凑了些绸缎、药材、首饰,让大少爷周承业亲自送上山。

三天后,周承业回来了。

他的脸色很难看,进门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晚饭都没吃。

周德厚觉得不对劲,敲门进去,看见儿子坐在椅子上发呆。

"老大,怎么了?"

周承业抬起头,眼里有藏不住的忧虑:"爹,我觉得不对劲。"

"怎么了?银子他们没收?"

"收了。"周承业站起身,压低声音,"可那个赵麻子收钱的时候,问了我一堆话——咱家院子多大,几进几出,有多少家丁护院,值钱的东西放在哪儿,平时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睡……"

周德厚脸色变了:"他问这些做什么?"

"我也纳闷。"周承业来回踱步,"当时我没敢多想,现在回过头琢磨……爹,您说,他不会是在打咱家的主意吧?"

"不……不会吧?"周德厚强撑着说,"咱们已经孝敬过了,他总不至于……"

"但愿如此。"周承业叹了口气,"不过以防万一,我让家丁们这几天警醒些,多加巡逻。晚上把各个门都上了闩,有动静就敲锣。"

"好,好,就照你说的办。"

父子俩又商量了一会儿,都觉得应该没事。毕竟周家把该送的都送了,还额外多给了一百块大洋,那赵麻子再贪心,也不至于做得太绝。

他们没注意到,窗外的槐树后头,一个身影悄悄离开了。

是周承平。

他听完了全部对话,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喂不饱的……"他喃喃自语,转身往后院走去。

当天晚上,他又去了地窖。

这一次,他不光放了包袱,还带了一把生锈的猎刀、一壶灯油、几盒火柴、两捆绳索、几套换洗衣裳。

他在地窖里待了很久,不知道在忙什么。

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翠云躲在暗处,远远地看着。

她不知道三少爷在做什么准备,但她隐约有一种预感——

暴风雨就要来了。

正月十五,元宵节。

柳河镇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上到处是卖花灯的、卖糖人的、舞狮子的,热闹非凡。

周家大院更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周老爷一高兴,请了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吃酒。大门口挂了六盏大红灯笼,照得院子里亮堂堂的。堂屋里摆了四桌酒席,山珍海味,琳琅满目。

周德厚坐在主位上,满面红光,频频举杯:"诸位,新年新气象,祝大家伙儿财源广进,日子红火!"

"好!好!周老爷说得好!"

觥筹交错,热闘非凡。

二少爷周承祖喝得脸红脖子粗,搂着两个狐朋狗友划拳。

"五魁首啊——"

"六六六——"

大少爷周承业应酬着客人,脸上带笑,眼里却藏着一丝忧虑。最近几天,镇上不太平,好几户人家丢了东西,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山上干的,但总让人放心不下。

他悄悄叫过一个家丁,吩咐道:"今晚多派几个人巡逻,尤其是后门和侧门,看紧了。"

"是,大少爷。"

只有三少爷周承平,缩在角落里,一口酒都没喝。

他坐在最偏僻的位置,身上穿着件半旧的棉袍,在一群衣着光鲜的宾客里显得格格不入。

没人注意他,也没人跟他说话。

翠云端了碗汤圆过来,轻声道:"三少爷,您吃点东西吧。"

周承平没接,只是低声说:"翠云,等会儿跟紧我。"

翠云愣住:"什么?"

话还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走水了!走水了!"

有人喊着冲进来,满脸惊恐:"老爷,镇东头着火了!火势很大!"

周德厚酒杯一抖:"什么?咱家粮仓不是在镇东头吗?"

"是是是,就是那边!"

"来人,快去看看!"

一阵兵荒马乱,几个家丁跑出去查看情况。

周承业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对。他走到门口,往外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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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空。

可奇怪的是,那火好像离粮仓还有段距离,更像是在……路口?

"不对!"周承业脸色大变,"是调虎离山!快关——"

话还没说完,大门轰然被撞开。

一群举着火把、拎着砍刀的人冲了进来,为首一人满脸横肉,右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黑灯瞎火里看着像个凶神恶煞。

正是青龙寨匪首,赵麻子。

"周老爷,过年好啊!"赵麻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兄弟们过来讨个彩头,你不会怪罪吧?"

满堂宾客吓得魂飞魄散,有的往后躲,有的往桌子底下钻,有个胆小的当场尿了裤子。

几个家丁想上前阻拦,还没动手就被土匪们围住了。

"别动!"一个土匪把刀架在家丁脖子上,"谁动捅死谁!"

周承业强自镇定,上前一步:"赵……赵当家,上个月我们不是送过银子了吗?"

"送了?"赵麻子眯起眼睛,"送了多少来着?五百块?"

"是,五百块大洋,还有一些绸缎首饰……"

"五百块?"赵麻子冷笑一声,一巴掌扇在周承业脸上,"你打发叫花子呢?"

周承业被打得踉跄了两步,嘴角渗出血来。

周德厚腿软了,扑通跪在地上:"赵……赵当家,您想要多少,尽管开口,我们给!"

"这还差不多。"赵麻子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从他手上撸下那枚玉扳指,把玩了两下,揣进怀里,"把你家的金银细软全交出来,一件不许藏,老子今天心情好,饶你一家老小不死。"

周德厚颤声道:"都……都在库房,你们拿去便是……"

赵麻子朝手下使了个眼色,十几个土匪冲向库房。

片刻后,他们扛着几口箱子回来,里头装的是银元、银锭、绸缎、首饰。

赵麻子翻了翻,脸色阴了下来。

"就这点?周老爷,你当我是傻子?你家的家底,我门儿清!你那三十根金条呢?地契、房契呢?"

周德厚脸色煞白。

他确实有三十根金条,是祖上传下来的老本,轻易不动的。这事知道的人极少,怎么会被人知道?

除非……除非是家里有人走漏了风声!

他下意识看向周承祖——这败家子成天在外面胡混,保不齐喝多了吹牛皮,把家底透露给了什么人。

周承祖缩在人群里瑟瑟发抖,被父亲这么一看,吓得脸都白了。

"我……我没……"

"没什么没?"赵麻子的眼神像毒蛇一样扫过来,"把他拎出来。"

两个土匪把周承祖从人堆里拽出来,按在地上。

"赵……赵当家,我真不知道什么金条……"

"不知道?"赵麻子抽出腰间的砍刀,"那我帮你想想。"

刀光一闪。

"啊——!"

周承祖惨叫一声,左手齐腕而断,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周德厚一脸。

满堂惊呼。

"老二!老二!"周德厚瘫倒在地,老泪纵横,"别杀他……别杀他……金条……金条我告诉你……在书房暗格里……"

土匪们又是一阵翻找,很快把暗格撬开。

可里头只有十四根金条。

赵麻子的脸彻底黑了:"剩下的呢?"

周德厚懵了。

他猛然想起——上个月,傻儿子往地窖里扔金条,被发现后只捡回来十四根。

可他明明存了三十根啊!

难道那傻子扔进去的,比捡回来的还多?

"赵当家,只有这些了……真的只有这些了……"

赵麻子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笑。

"行,不说是吧?来人,把周家人都给我绑了!押回山上去,一个一个慢慢审!"

土匪们一拥而上,把周家老小连同宾客全部五花大绑。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堂屋角落里少了几个人。

后院。

周承平拉着翠云的手,猫着腰往地窖方向跑。

他的脚步又快又稳,完全没有平时那副跌跌撞撞的样子。

"三少爷……您……"翠云气喘吁吁,脑子一片混乱。

周承平没回答,只是压低声音:"别出声,跟紧我。"

拐角处,他们差点撞上一个人。

翠云吓得差点叫出声,定睛一看,是老长工田七。

田七正背着个包袱往外逃,看见三少爷,愣住了:"三少爷?您这是……"

周承平只说了两个字:"跟我。"

田七犹豫了一瞬,跟了上去。

三人来到地窖门口。

后面传来喧哗声,火光越来越近——土匪开始搜院子了。

周承平推开那扇破木门,领着两人钻了进去。

地窖又黑又深,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

"三少爷,这儿是死路啊……"田七急道。

周承平没说话,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亮了。

昏黄的光芒照亮了地窖深处,田七和翠云同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