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退休之后,智能手机成了我对抗孤独的唯一窗口。

我叫李慧娟,六十二岁,教了一辈子语文,心里总还存着些不切实际的风花雪月的念想。老伴走了,女儿又太忙,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我和巨大的回声作伴。

就在我以为人生将就此枯萎时,我在交友软件上认识了“大卫”。他是一位住在伦敦的英国建筑设计师,英俊、儒雅,能跟我从莎士比亚聊到李清照。他是我在梦里寻觅了一辈子,才终于遇上的灵魂知己。

我女儿说我是鬼迷心窍,说网上的一切都是精心设计的骗局,我们为此吵得天翻地覆。

可我不信,为了奔赴这场跨越山海的爱恋,我不惜偷偷汇款帮他“渡过难关”,并顶着所有反对,毅然买下了飞往伦敦的机票。

当我满心欢喜地站在希思罗机场,想象着他手捧玫瑰向我走来的样子时,我等来的,却不是我的英国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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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这一晚,我注定是无法安眠的。

时钟的秒针在空旷的客厅里“滴答”作响,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虫子,啃食着寂静的深夜。我站在卧室那面巨大的穿衣镜前,一遍又一遍地审视着镜中的自己。

这面镜子,还是当年和老周结婚时一起买的,如今镜框的边角已经有些许磨损,映照出的,也不再是那个扎着麻花辫、满眼是光的年轻姑娘,而是一个头发花白、眼角爬满皱纹的老太太。

我叫李慧娟,六十二岁,一个退休了三年的中学语文教师,一个守着这套一百二十平米空房子的寡妇。

身上这件米色的风衣是上周刚买的,我一辈子节俭,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奢侈。料子是真好,柔软又挺括,穿在身上,似乎将我这些年被岁月磨出的疲态都遮掩了几分,显得精神了不少。

脖子上,我小心翼翼地系着一条暗红色的真丝丝巾。

这是我压箱底多年的宝贝,还是三十年前老周去上海出差,咬着牙给我买回来的。丝巾上那股淡淡的樟脑丸味道,混合着旧时光的气息,让我感到一丝莫名的心安。

镜子里的人,陌生又熟悉。我有多久没这么认真地打扮自己了?自从老周五年前生病走了以后,我的世界好像就变成了黑白色。衣柜里的衣服,清一色的深蓝、灰黑,方便、耐脏,但也沉闷得像我那颗日渐枯萎的心。

“嗡——嗡——”

床头柜上,那只晓曼硬塞给我、教了我几十遍才勉强学会使用的智能手机,不合时宜地振动起来。屏幕上执着地跳动着女儿的名字。我心里猛地一紧,像一个做错了事即将被家长审问的孩子,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妈!你非要去?你的航班是明天早上八点,没错吧?”晓曼的声音又急又气,隔着听筒都能感觉到她的火气,像一串点燃的鞭炮,噼里啪啦地炸过来,“你连他真人长什么样都没见过!网上的人说的话能信吗?这根本不靠谱!”

我下意识地将手机拿远了一些,转身走到窗边。窗外是这座我生活了一辈子的城市,熟悉的夜景,万家灯火渐渐熄灭,只剩下昏黄的路灯,在无人的街道上投下长长短短、寂寞的光晕。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晓曼,你不会懂的。我跟他之间,是灵魂层面的吸引。”

“灵魂?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信这个?”电话那头的晓押,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我上网查过了,这种骗局一年到头都在上演,专门骗你们这种……这种……总之就是专门骗中老年人的跨国骗局!他们的照片是假的,说的话是假的,整个身份都是假的!你醒醒吧!”

“够了!”我再也无法维持平静,一股被误解、被轻视的无名火直冲头顶。我握着手机的手都在发抖。“周晓曼!在你眼里,你妈就是个老糊涂,是不是?我教了一辈子书,读了一辈子书,什么样的人是真诚的,什么样的话是虚伪的,我难道还分不清吗?大卫他不是骗子!”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晓曼压抑着哭腔的、低低的声音:“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太担心你了……”

“不用你担心,我心里有数,我不是三岁的孩子。”我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不想再与她争辩下去,径直挂断了电话。

屋子里瞬间恢复了死寂,只有那只老旧的石英钟,依旧在不紧不慢地走着。我看着镜中那个因为激动而面色潮红的自己,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晓曼她不懂,她永远不会懂。她活得太现实,太精明,她的世界里只有报表、数据和冰冷的得失。她怎么会懂,一个枯寂的灵魂,在遇到清泉时的那种狂喜和战栗。

回忆,像一部褪了色的老电影,一帧一帧地,回到了几个月前那个平平无奇的下午。

老周走了五年了。他刚走的那阵子,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总觉得他还在,只要我一转身,他就会像以前一样,躺在我身边,发出轻微的鼾声。可每次摸到的,都只有冰冷的床单。后来,我渐渐习惯了。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对着墙壁说话。

晓曼怕我一个人闷出病来,每周都雷打不动地开车回来看我。后备箱里总是塞得满满的,牛奶、水果、新上市的蔬菜,还有各种她认为我需要的保健品。她来了,就在屋子里转悠,这儿擦擦,那儿弄弄,嘴里不停地念叨:“妈,这过期了,我给你扔了啊。”“妈,你那降压药要按时吃,别老忘了。”“妈,天冷了,出门多穿点。”

她很孝顺,我知道。可我们之间,好像隔着一条河。我跟她讲我最近读了一本什么书,有什么感悟,她总是心不在焉地听着,然后说:“妈,你看这些有啥用,还不如出去跳跳广场舞,锻炼锻炼身体。”我跟她说起从前的旧事,她就拿起手机开始回工作休息。她太忙了,忙得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我们的交流,永远停留在“吃了吗”“睡得好吗”“钱够不够花”这些最表层的嘘寒问暖上。她不懂,我缺的不是这些物质上的东西。我缺一个能坐下来,安安静静听我说话,能懂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的人。

退休后,这种精神上的空虚感愈发强烈。我曾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语文老师之一,我的课堂总是座无虚席。我习惯了被学生们崇拜的目光包围,习惯了在三尺讲台上挥斥方遒。

可退休证一发,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社会淘汰下来的废旧零件,瞬间失去了所有的价值。没人再需要我,没人再理睬我。我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甚至有点招人烦的老太太。

直到那天下午,在老年大学的书法班,同学张姐向我推荐了一个叫“环球之友”的手机软件。张姐是个乐天派,退休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她神秘兮兮地把手机凑到我跟前,给我看她和一个法国老头用翻译软件聊天的记录,两个人鸡同鸭讲,笑料百出。

“慧娟你看,这多有意思,”张姐眉飞色舞地说,“我侄女给我下的,说能跟全世界的人交朋友,还能顺便练练我那点早就还给老师的英语。你也下一个玩玩呗,解解闷。”

我当时只是出于好奇,也或许是想给这潭死水一样的生活,扔进一颗小石子,看看能不能泛起一点涟漪。我抱着打发时间的想法,在晓曼的帮助下下载了那个软件。

点进去一看,里面像个万花筒,五颜六色,什么人都有。有穿着鲜艳民族服装的非洲小伙子在展示他的木雕手工艺品,有满脸皱纹的美国老太太在骄傲地分享她刚出炉的苹果派,还有一个日本的老爷爷在院子里专注地修剪着他的盆景。我笨拙地划着屏幕,感觉很新奇,像是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可新鲜劲儿过去,我又觉得索然无味。这些遥远而鲜活的生活,与我何干?我正准备像卸载其他没用的软件一样把它删掉的时候,一条新的消息提醒,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突然弹了出来。

一个名叫“大卫”的人,给我发来了信息。

我心里没来由地跳了一下,犹豫着,点开了他的头像。那一瞬间,我的呼吸仿佛停滞了半秒。

那是一张极具魅力的外国男人的脸。他看起来大约六十多岁的年纪,一头漂亮的银白色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没有一丝凌乱。他的额头和眼角有着岁月沉淀下的深刻纹路,但那双蓝色的眼睛,却清澈得像一片深邃的湖水,带着一种温和而忧郁的笑意。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粗花呢西装,里面是浅色的高领毛衣,气质儒雅,像老电影里的英国绅士。他的背景,是夕阳下的泰晤士河和灯火初燃的伦敦塔桥。

这张脸,这个气质,精准地击中了我内心深处所有关于浪漫和理想的想象。

我怀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忐忑心情,点开了他发来的那条消息。一行翻译腔很明显、但语法工整的中文,像一首小诗,静静地躺在屏幕上:

“美丽的女士,您好。很冒昧打扰您。我看到了您在个人主页分享的您写的诗,您的气质,让我想起了东方的一首古老的诗歌。”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像一把失传已久的、独一无二的钥匙,在我毫无防备之下,精准地插进了我那把生了锈的心锁里,轻轻一转,“咔哒”一声,打开了。

02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被一道来自英吉利海峡的光彻底照亮了。

我和“大卫”开始了不知疲倦的聊天。我们之间有八个小时的时差,但这丝毫不能阻碍我们交流的热情。每天我一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总能看到他发来的“早安,我亲爱的慧娟,愿你在东方的阳光里有美好的一天。”而每晚我睡前,也总会收到他那边的午后问候:“午安,慧娟,我正在工作室里喝着咖啡,窗外下着小雨,我突然就想起了你。”

他告诉我,他是伦敦的一名小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尤其擅长古建筑的修复与保护。三年前,他心爱的妻子,一位大提琴演奏家,也因为癌症去世了。他说他能深刻地理解我的孤独,因为他也正承受着同样的痛苦,那种房子很大,心却很空的痛苦。

我们的话题,是从诗歌开始,然后蔓延到文学、音乐、艺术、哲学,几乎无所不包。这感觉太奇妙了,我感觉自己像一个终于找到了共鸣腔的乐器,发出的每一个音符,都能得到最完美的回响。

我给他发我年轻时写下的那些酸涩的旧作,那些被我锁在抽屉里,连老周都没给看过的句子。他竟然能从里面读出我当时少女时代的心境,他会说:“哦,慧娟,这句‘月光是揉碎的乡愁’,真是太美了,我能感受到一个年轻的灵魂,在对未来的迷惘中,寻找着故乡般的慰藉。”

我跟他聊起我最喜欢的简·奥斯汀,他会说:“是的,伊丽莎白和达西的爱情之所以动人,是因为他们跨越了阶级和偏见,完成了灵魂的对视。就像我们,跨越了海洋和语言。”

我随口感慨了一句李清照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以为他这个外国人不会懂。没想到他很快回复我:“亲爱的慧娟,我虽然无法完全理解这十四个字的精妙,但我能从你的语气中,感受到那种失去挚爱后,天地皆空的巨大悲凉。但请你相信,即使在最寒冷的冬日,也会有一座温暖的壁炉,在未来的某个角落,为你静静等待。”

天哪!我有多久,有多久没听过这样熨帖入心的话了?

老周是个老实巴交的工程师,一辈子务实肯干,是公认的好人。但他是个粗线条的男人,他表达爱的方式,就是把工资卡交给我,就是在我生病时默默地给我倒水。他一辈子没对我说过一句浪漫的话,更别提跟我讨论什么文学艺术。我跟他聊书,他会打着哈欠说:“看那些干啥,能当饭吃?”

女儿晓曼呢,更是个彻底的现实主义者,她的人生信条就是努力工作,赚钱换大房子。跟她聊这些,她只会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说:“妈,你想太多了,实际点吧。”

可是大卫不一样。他懂我,他欣赏我,他赞美我。他说我是他见过的,最有思想、最有内涵的东方女性,是“一朵在岁月中沉淀了芬芳的古典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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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彻底沦陷了。我感觉自己那颗已经干枯、沉寂了多年的心,被重新注入了活水,不仅再次开始砰砰跳动,甚至开出了一簇簇绚烂的花。那些压在心底几十年,无人可以分享的思绪,那些对人生和世界的感悟,我都毫无保留地向他倾诉。而他,总能给出最温柔、最深刻、最恰到好处的回应。

我坚信不疑,我寻寻觅觅了一辈子,终于在六十二岁这一年,等到了那个能与我灵魂共鸣的知己。

我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甚至可以说是脱胎换骨。邻居们都说,李老师最近气色真好,走路都带风了。我不再唉声叹气,每天都精神焕发。

我开始在厨房里一边做饭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我翻出了那些被我嫌弃太艳丽而压在箱底的漂亮衣服,每天对着镜子比来比去,琢磨着哪一件更好看。我还买了好几套昂贵的护肤品,每天晚上仔仔细细地涂抹,看着镜子里似乎平滑了一些的皱纹而沾沾自喜。

为了能跟他同步聊天,我甚至打乱了几十年养成的作息规律,开始熬夜。每天都算着伦敦的时间,算着他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下班。经常是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守在手机前,就为了等他那句充满磁性的语音:“亲爱的,你睡了吗?”

晓曼很快就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在一个周末,她提着大包小包的水果牛奶来看我,一进门,就看到我正一边敷着她买给我的面膜,一边对着手机屏幕傻笑。

“妈,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有什么事?”她把东西放下,狐疑地走到我跟前。

我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么大的幸福,应该跟女儿分享。我兴高采烈地把手机递给她,让她看大卫的照片,还把我们之间那些诗意的聊天记录,挑了几段自认为最精彩的,像展示珍宝一样给她读。

我本以为,她会惊讶,会为我感到高兴。可我看到的,却是她的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眉头也越皱越紧。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过我的手机,白皙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操作着。很快,一条条触目惊心的新闻标题,像一把把尖刀,刺入我的眼帘:

“惊天骗局!跨国‘杀猪盘’团伙落网,专骗中老年女性,涉案金额上亿元!”
“痴情阿姨为网恋‘外国军官’倾家荡产,对方竟是二十岁小伙!”
“温柔‘英国情人’竟是东南亚抠脚大汉!聊天全靠剧本!”

“妈,你好好看看这些!”晓曼把手机塞回我手里,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严肃和冰冷,“这人来路不明,照片都可能是从网上随便下载的!他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是事先编好的剧本!你可千万别陷进去!”

我感觉一盆冰水,夹杂着冰雹,从头顶猛地浇了下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被至亲之人误解和冒犯的、巨大的愤怒。

“在你眼里,你妈就这么愚蠢吗?”我一把抢过手机,把那些刺眼的新闻全都关掉,“我跟他聊了这么久,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我能感觉不到吗?他欣赏的是我的才华,我的内心!你太世俗了,晓曼,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精神恋爱!”

“精神恋爱?妈,你都多大岁数了,还这么天真!”

“我多大岁数了?我六十二岁了就不能追求爱情了吗?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只配每天去公园里跟一群老头老太太跳跳广场舞,然后回家等着老死?我就不配拥有一段美好的感情吗?”我激动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声音都在发抖。

晓曼被我这副歇斯底里的样子吼得愣住了,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大概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我这个样子。我们母女俩,为了一个素未谋面、远在万里之外的外国男人,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场争吵。

那次争吵后,我们之间的关系降到了冰点。我更加坚信,这个世界上,只有大卫才是唯一懂我的人。女儿的不理解,反而成了我们爱情的试金石,让我更加义无反顾。

就在我完全沉浸在这份跨国之恋的甜蜜中,并且为自己的“清醒”和“勇敢”而自得时,一个考验我们“爱情”的机会,悄然而至了。

那是一个深夜,我们像往常一样开着视频聊天。他那边总是光线很暗,或者信号断断续续的,画面像蒙了一层雾,很模糊。他说是因为他住的郊区别墅,网络信号不太稳定。我倒也不介意,只要能看到屏幕上那个模糊但依旧能看出儒雅轮廓的身影,听到他那充满磁性的、带着英伦腔调的声音,我就觉得无比满足和幸福。

聊着聊着,他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充满了疲惫和失落。

我心里一紧,连忙问他怎么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用一种故作轻松的语气告诉我,他最近正在负责一个非常重要的项目,是修复一座维多利亚时期的古老教堂。但现在,他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他从亚洲的一位私人收藏家那里,订购了一件修复工程最关键的部件——一块清代出口的古董雕花窗棂,用来做教堂玫瑰窗的点睛之笔。可没想到,那件东西在过海关的时候被扣下了,海关怀疑是走私文物,需要缴纳一笔不算多,但很紧急的保证金,才能取出来。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反复强调,如果不能在这个星期内把窗棂安装上去,整个修复工期就会延误,这会极大地影响他在业内的声誉。他甚至还半开玩笑地说:“看来,我这个完美主义者,这次要栽跟头了。”

03

听到我那视若神明的“灵魂知己”遇到了事业上的危机,我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疼得厉害。

我能从他故作轻松的语气里,听出那份沉重的焦虑和无助。

尤其是在他说完之后,还极力地掩饰,转换话题说:“哦,亲爱的慧娟,真抱歉让你听我抱怨这些该死的烦心事。男人总要独自面对这些生活中的泥潭,不是吗?我们还是聊聊你今天读的那首诗吧。”

他越是这样说,我心里就越是心疼和焦急。我觉得,这才是一个真正的英国绅士,有风度,有担当,自尊心强,不愿轻易向心爱的女人开口求助。我觉得,我们的感情,不能只停留在谈诗论道、风花雪月的精神层面,我应该为他做点什么。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为了这件事而烦恼,我要支持他的事业,成为他坚实的后盾,让他知道,在遥远的东方,有一个女人在与他同在。

“大卫,”我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对着手机,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语气说,“钱的问题,我可以帮你。你别着急,你告诉我需要多少钱。”

手机那头,他好像非常惊讶,立刻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不,不,我亲爱的慧娟,这怎么可以?这绝对不行!我怎么能让你为我破费?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的。请你千万不要这么说,这会让我觉得我是一个无能的男人。”

他越是拒绝,我就越是觉得他品格高尚。我一再坚持,几乎是用一种哀求的语气跟他说,我们是灵魂伴侣,就应该有难同当,他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

在我反复的劝说和坚持下,他才终于“勉强”地松了口,语气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感动:“哦,慧娟,你……你真是上帝赐给我的天使。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我的感激。我向上帝发誓,等我这个项目的尾款一到,我一定双倍奉还给你。不,是十倍!我要让你知道,你的信任和爱,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透,我就醒了。我揣着那本记录着我和老周一辈子积蓄的存折,心里像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七上八下地出了门。清晨的街道上人还很少,我一路走到离家最近的那家银行,在门口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等到银行开门。

我是第一个办理业务的顾客。柜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睡眼惺忪地问我办什么业务。我压低了声音,说我要汇款,三万块钱。

小姑娘接过我的存折和身份证,一边操作一边随口问:“阿姨,给谁汇款啊?”

我脸一红,含糊地说:“给我……我香港的亲戚。”

小姑娘听了,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很认真地看了我一眼,好心提醒道:“阿姨,是这样的,我们有规定,要提醒一下您。现在电信诈骗特别多,尤其是那种让往境外汇款的,很多都是骗子。您确定您认识对方吗?对方的身份您核实过吗?”

被一个小姑娘这么盘问,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既尴尬又有些恼怒。我把声音提高了一点,嘴硬地说:“当然认识!是我亲外甥女,在香港做生意的,急需用钱周转一下,我还能不认识吗?你们银行怎么这么多事!”

小姑娘被我噎了一下,没再多问,很快就办好了手续。当那张盖了章的银行回单递到我手里时,我看着上面那个陌生的香港公司账户名,和被划掉了三万块钱的余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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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既有帮助了爱人的满足感和自豪感,仿佛自己也参与了一项伟大的古建筑修复工程;也有一丝对女儿晓曼的愧疚和无法言说的不安。

我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安慰自己:等大卫把钱还给我了,一切就都过去了,晓曼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几天后,大卫在视频里兴高采烈地告诉我,问题已经圆满解决了,那块珍贵的窗棂已经顺利取了出来,安装到了教堂上,效果好得惊人,所有人都赞不含糊。

为了表达对我的感激,他特意在模糊的镜头前,晃了晃一个包装精美的深蓝色丝绒盒子,打开来,里面似乎是一条闪闪发光的项链。

他深情地对我说:“慧娟,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一条蓝宝石项链,它的颜色,就像你的眼睛一样神秘而美丽。这是为了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和支持。等你来了伦敦,我一定要亲手为你戴上。”

那一刻,我之前心里残存的所有不安和愧疚,全都烟消云散了。我觉得,我们的关系,通过这次“共患难”的考验,已经彻底升华了。我们不再只是网上的聊友,而是可以同甘共苦、彼此扶持的人生伴侣。我对他的信任,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那个周末,晓曼来看我,帮我收拾书房的时候,无意中在我夹在书里的一张旧报纸里,发现了那张被我藏起来的银行回单。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就变了。

“妈!你还是把钱给他了?”她捏着那张薄薄的回单,手都在发抖,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块烙铁。

我自知理亏,但气势上却不能输。我强撑着,从她手里夺过回单,说:“什么叫给他了?这是我借给我朋友的!人家做生意周转不开,我帮一下怎么了?他说了很快就会还给我的!”

“朋友?什么朋友需要你把养老金汇到香港去?妈,你就是被骗了!彻头彻尾地被骗了!”晓曼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指着回单上的账户名,“你看看这个公司名字,不觉得很奇怪吗?你上网查过这个公司是干什么的吗?”

“我查那干什么!我信的是他这个人!”我恼羞成怒,感觉自己的智商和情感都受到了侮辱,“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凭什么管我?你是不是就盼着我不好?”

那天的争吵,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我觉得她根本不理解我伟大的爱情,她的眼睛里只认得钱。她觉得我已经被那个看不见的男人彻底洗了脑,变成了一个不可理喻的老顽固。

最后,她哭着摔门而去,留下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心乱如麻。我看着窗外,告诉自己,我是对的,时间会证明一切。

04

那次激烈的争吵过后,晓曼有半个多月没有再登我的家门。她只是每天雷打不动地会发一条言简意赅的信息过来:“妈,身体怎么样?”,或者“降压药吃了吗?”

我知道,这是她最后的妥协,也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她是在用这种方式跟我赌气,既不愿与我彻底断绝联系,也不想再面对我这个“执迷不悟”的母亲。

我心里也不好受,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因为她的话而辗转反侧。但每当这时,我就会打开手机,翻看我与大卫的聊天记录。他那些诗意的、充满理解和爱慕的话语,像一剂强效的镇定剂,能迅速抚平我内心的所有波澜。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我是对的,晓曼只是年轻,她不懂。

就在我和女儿的关系陷入僵局时,大卫的邀请,像一束穿透乌云的万丈金光,照进了我灰暗的生活。

项目顺利完工后,大卫说他要好好地庆祝一下,更要好好地“回报”我这位在他最困难时伸出援手的“东方天使”。

“亲爱的慧娟,”他在视频里,用那副我百听不厌的、充满磁性的声音对我说,“我已经无法再忍受这隔着屏幕的思念了。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你,想亲吻你的额头,想与你执手在泰晤士河边漫步。请你来伦敦吧,来我的家里,让我好好地照顾你。”

他的声音充满了魔力,为我描绘了一幅让我心驰神往、几乎要醉倒的浪漫蓝图。

他说,他会亲自到希思罗机场接我,手里会捧着九十九朵娇艳的红玫瑰。他说,他会带我回到他位于泰晤士河边的白色别墅,那栋房子是他亲自设计的,有一个洒满阳光的玻璃花房,里面种满了各种颜色的玫瑰。他说,我们会一起在海德公园的长椅上喂鸽子,去大英博物馆看那块他提过无数次的罗塞塔石碑,晚上,他已经订好了皇家歌剧院最好的位置,我们要一起去听一场荡气回肠的《茶花女》……

我的心,被这幅美好得不真实的画面彻底俘获了。去伦敦,去见他,去过上那种我只在小说和电影里看到过的生活,成了我当时唯一的、不可动摇的执念。

就在我完全沉浸在幸福的眩晕中时,他话锋一转,用一种充满歉意和些许尴尬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解释说:“只是,亲爱的,有一个小小的,非常令人尴尬的麻烦。因为我这个修复项目的尾款,需要通过很复杂的国际结算流程,可能要一两个月后才能到账。我手头的现金,暂时都投到项目的其他地方去了。所以,可能需要你……哦,亲爱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可能需要你先自己垫付一下机票和签证的费用。”

看到我这边沉默了,他立刻又用一种近乎发誓的、斩钉截铁的语气补充道:“我向上帝保证,慧娟,这绝对是最后一次!等你一到伦敦的机场,我立刻就把所有的钱,包括你之前帮我的那三万块,一分不少地全部换成现金还给你。并且,从你踏上英国土地的那一刻起,你的一切开销,都由我来承担!我要让你像一位真正的女王一样,享受你的伦敦假期!”

对于这个合情合理的要求,我没有产生丝毫的怀疑。在我看来,一个能掌管那么大项目的顶尖设计师,资金暂时周转不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而且,我已经帮过他一次,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拉了他一把,现在再帮他这一次,让他能顺利地见到我,又何妨呢?这是我们爱情的又一次考验,也是我为我们的未来,做的一点小小的投资。

当我下定决心,并且把这个决定通过电话告诉晓曼时,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在那一头彻底崩溃了。

“妈!你疯了吗?你不能去!你绝对不能去啊!”她在电话里哭着,几乎是在哀求我,“妈,你还不明白吗?这就是个无底洞!他骗了你的钱,现在还要骗你的人过去!你到了那儿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啊?”

她甚至带着哭腔威胁我,说如果我非要去,她就马上去银行,把我的银行卡全都挂失冻结。

晓曼的激烈反对,反而激起了我骨子里的执拗和叛逆。我觉得她是在阻挠我追求后半生的幸福。我铁了心,觉得这是我灰暗的晚年里,最后一次抓住幸福的机会,谁也无法阻拦。

我对着电话,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周晓曼!这是我自己的事情,用的是我自己的钱!我活了六十多年,有权利决定我自己的人生!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妈,就别再管我!”

说完,我狠狠地挂了电话,然后走过去,一把拔掉了家里座机的电话线。我又拿起手机,把它调成了静音模式。我知道,我必须隔绝一切反对的声音,才能心无旁骛地、坚定地走向我梦想中的幸福。

我瞒着晓曼,像一个秘密进行地下工作的特工。我偷偷去了家附近的一家旅行社,谎称是要去英国看望留学的孙子,办了加急的旅游签证。

我拿着存折,去银行取出了剩下的大部分养老金,那是留着给自己看病防老的钱。我把它们全都换成了厚厚一沓崭新的英镑,小心翼翼地藏在贴身的口袋里。

我开始像一个即将出嫁的少女一样,为这次远行做着精心的准备。我买了新衣服,新鞋子,甚至还买了一瓶昂贵的法国香水。我去理发店,让理发师把我那一头花白、毫无生气的头发,染成了时髦的深栗色,还烫了卷。每天,我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微笑,练习着“Hello”、“Nice to meet you”这些简单的英语对话。

那段时间,我完全活在一种巨大的、由我自己编织的、不真实的幸福和期待之中。我觉得,我人生的第二个春天,在迟到了几十年后,终于要来了。

05

从北京到伦敦,十几个小时的跨洋飞行,并没有让我感到丝毫的疲惫,反而充满了亢奋和激动。我几乎一路都睁着眼睛,看着窗外从白昼到黑夜,再从黑夜到黎明。当飞机广播里传来即将降落在伦敦希思-罗国际机场的提示时,我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我按照大卫在邮件里详细的嘱咐,取了行李,办完入境手续,然后推着一辆小小的行李车,随着熙熙攘攘、肤色各异的人群,穿过长长的通道,来到了三号航站楼的国际到达大厅。

我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醒目的标志——一家红色的“Costa”咖啡店,这和我们约定中的碰头地点一模一样。我找了一个正对着出站口、最显眼的位置,把行李车稳稳地停好,然后挺直了背脊,站在那里,开始了我人生中最漫长、也最重要的一次等待。

我的内心,像一锅烧开的水,无比激动,手心因为紧张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我悄悄地从随身携带的那个精致的小手提包里,拿出小镜子,飞快地照了一下。还好,头发没乱。我又重新涂了一遍鲜亮的口红,这能让我的气色看起来好一些。

我不断地朝着那个唯一的出站口张望,想象着他从人群中一眼就认出我,然后迈着他那优雅而稳健的步伐,穿越人群向我走来。他那双我只在照片上见过的、像地中海海水一样湛蓝的眼睛里,会盛满了怎样的深情和喜悦?然后,他会给我一个我期待了无数个日夜的、绅士的拥抱。

我们约定的时间,是当地时间的下午三点整。

三点一刻,出站口走出来一大波旅客,有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夫妇,有被子女簇拥着的老人,有勾肩搭背的学生,但没有他。

三点半,他又一班航班的旅客走光了,他还是没有出现。我开始感到一丝不安,在心里不住地安慰自己:别急,慧娟,别急。伦敦的交通是出了名的拥堵,他一定是被堵在路上了。一个成功的建筑设计师,肯定很忙,有点延迟是正常的。

四点钟,指针指向这个数字的时候,我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咖啡店里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只有我,像一尊可笑的望夫石,固执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我给他发去的消息,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我试着拨打他留给我的那个英国电话号码,听筒里传来的,却永远是那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提示音:“Sorry, the number you have dialed is not available at the moment.”(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我的手脚开始发凉。周围旅客们的欢声笑语、那些久别重逢的激动拥抱,此刻在我看来,都像一场场无声的讽刺剧,反衬出我愈发强烈的孤独和正在迅速滋生的恐慌。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一条毒蛇,钻进了我的脑海:难道……难道晓曼说的是对的?难道这一切,真的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我用尽全力狠狠地掐灭了。不,绝不可能!大卫不是那样的人,他那么真诚,那么儒雅,他一定是被什么非常重要、无法脱身的紧急事情给耽搁了。我不能怀疑他,我要相信他,相信我们的爱情。

就在我冷汗涔涔,手足无措,快要绝望地哭出来,准备找个角落的椅子坐下来的时候,一个年轻的男人,毫无征兆地,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他看起来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黑头发,黄皮肤,是一张典型的东亚面孔。他身上穿着一件明显大了一号、看起来很廉价的深色西装,那件衣服皱巴巴的,像是从箱底随便翻出来的,领带也歪歪扭扭地系着。他的神情看起来非常紧张,眼神躲躲闪闪,一直低着头,不敢与我对视。

他的手里,举着一张有些发皱的A4纸,上面用粗大的黑色记号笔,歪歪扭扭地写着我的中文名字:李慧娟。

他走到我的面前,停了下来,用一种带着浓重南方口音的、蹩脚的普通话说:“请……请问……您是李慧娟阿姨吗?我整个人都愣住了,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瞬间警惕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把我的手提包紧紧地攥在胸前,审视着他:“你是谁?我就是李慧娟。大卫呢?你认识大卫吗?”

年轻男人听到“大卫”这个名字,像是听到了什么指令一样,慌张地点了点头,急忙向我解释道:“阿姨,您别急!我是……我是大卫先生的助手,我叫汤姆。是大卫先生派我来接您的。”

听到“助手”这两个字,我那颗已经沉到谷底的心,稍微向上浮起了一些,原来是派了助手来,肯定是他的项目临时出了什么紧急状况,他自己走不开。

我急切地追问:“那他本人呢?他为什么不亲自来?他不是在电话里说好要来接我的吗?”

“汤姆”的脸色,在听到我这个问题后,瞬间变得煞白如纸,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

他猛地咽了口唾沫,眼神惊恐地飘向别处,嘴唇哆嗦着,声音都在发抖,说出了一句让我大脑瞬间空白、天旋地转、几乎要昏厥过去的话:

“大卫先生他……他……他来不了了”

“他在来机场的路上,出了严重的车祸,现在……现在正在医院抢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