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打来电话时,语气轻松得像往年任何一个寻常傍晚。

他说,老董,出来吃顿便饭吧,好久没聊了。

董澄泓放下手中图纸,窗外城市华灯初上。

他笑着应了,心里还想着上周刚借给这位老友二十万周转的事。

包厢里菜色精致,李博超热情倒酒,眼神却总往手机屏幕上飘。

酒喝到一半,他接到电话,脸色骤变。

“女儿发烧,我得赶紧去医院。”他抓起外套,满是歉意。

董澄泓连忙摆手:“孩子要紧,快去吧。”

三个小时后,服务生递来账单:九千八百元。

董澄泓看着那瓶未开封的拉菲和无人动过的龙虾,微笑刷卡。

他走出餐厅时,夜空飘起细雨。

第二天早晨八点,税务局的人踏进了他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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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六月下旬的江城,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来。

董澄泓坐在办公室窗前,手指轻揉着太阳穴。

桌上摊开的项目文件密密麻麻,那是城东新区文体中心的竞标方案。

公司为这个项目准备了整整七个月。

“董总,三号标段的建材报价需要您最终确认。”

财务主管谢思妍敲门进来,递上一份表格。

她二十九岁,做事却老练得像在行业里浸淫了二十年。

董澄泓接过文件,目光在几个关键数字上停留。

窗外传来施工车辆的轰鸣声,他这间办公室正对着公司承建的老城区改造工地。

手机在这时响了。

屏幕上跳动着“李博超”三个字,董澄泓嘴角不自觉上扬。

他和李博超相识于微时,那时两人都还是工地上的技术员。

“老董,在忙吗?”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还行,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李博超的笑声透过听筒传来:“瞧你说的,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少来这套,你上次借钱时也是这个开场白。”

“这次真不借钱。”李博超顿了顿,“晚上有空吗?吃顿便饭,聊聊近况。”

董澄泓看了眼日程表,晚上原计划和项目合作方许康见面。

但许康下午临时改了期。

“行啊,去哪儿?”

“我订了个地方,等会儿发定位给你。六点半,不见不散。”

电话挂断后,董澄泓继续审阅文件,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和李博超上次见面是三个月前,那时李博超的装修公司刚接了个大单。

但听说后来工程款出了问题,李博超四处筹钱周转。

董澄泓借给他的二十万,连张欠条都没要。

谢思妍又敲门进来,手里拿着另一份文件。

“董总,这是上季度的税务报表,需要您签字。”

“放着吧,我晚点看。”

“另外……”谢思妍犹豫了一下,“我听说宏毅建设也在竞标文体中心项目。”

董澄泓抬起头:“杨宏毅的公司?”

“是的,他们最近动作很大,挖走了我们两个投标组的员工。”

杨宏毅,四十五岁,在江城建筑圈子里是出了名的狠角色。

三年前他曾和董澄泓竞争过一个政府项目,最后以微弱劣势落败。

从那以后,两家公司就再没有过合作。

“知道了,你多留意他们的动向。”

谢思妍点头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董澄泓望向窗外,夕阳正在高楼间缓缓下沉。

手机震动,李博超发来了定位——一家位于江畔的高档餐厅。

人均消费至少上千。

董澄泓皱了皱眉,这可不是李博超平时会去的地方。

他想起李博超在电话里轻松的语气,又觉得自己多心了。

也许老友最近生意有了起色,想找个好地方庆祝一下。

他收拾好文件,给妻子发了条晚归的消息。

离开办公室时,员工区还有几个年轻人在加班。

“董总慢走。”

“早点回去休息,别熬太晚。”董澄泓笑着嘱咐。

电梯下行时,他对着镜面整理了一下领带。

镜中的男人三十六岁,眼角已有了细纹,但眼神依然清澈。

这些年他从技术员做到项目经理,最后创办自己的公司。

靠的是扎实的技术,更靠的是诚信和口碑。

电梯门开,他走向停车场,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许康发来的消息:“董总,明天上午十点见面可以吗?有个重要情况需要沟通。”

董澄泓回复同意,启动了车子。

晚高峰的车流像一条缓慢移动的河,红色尾灯绵延不绝。

他打开收音机,本地新闻正在播报城东新区的规划进展。

文体中心项目被重点提及,主持人说这将改变江城文化设施的格局。

董澄泓握紧方向盘,这个项目对他太重要了。

公司已经连续两个季度业绩下滑,急需一个大项目提振士气。

更重要的是,这是他转型做公共建筑的契机。

如果能拿下,公司将在江城彻底站稳脚跟。

手机导航提示到达目的地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餐厅坐落在江边一栋民国风格的老建筑里,灯火辉煌。

门童礼貌地为他拉开门,大堂里流淌着轻柔的钢琴曲。

“先生几位?有预订吗?”

“我姓董,朋友订了位置。”

服务生查看记录后,脸上露出更加恭敬的笑容。

“李先生订的包厢在二楼,请跟我来。”

踩着厚实的地毯上楼时,董澄泓注意到墙上的装饰画都是真迹。

这里确实不是普通工薪阶层会来的地方。

包厢门打开,李博超已经坐在里面了。

他站起身,张开手臂:“老董!可算来了!”

两人拥抱了一下,董澄泓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

李博超穿着崭新的衬衫,头发精心打理过,但眼下的乌青遮不住。

“最近怎么样?”董澄泓落座,环顾包厢环境。

装修奢华,窗外就是江景,视野极佳。

“还行,还行。”李博超递过菜单,“先点菜,咱们边吃边聊。”

服务生安静地站在一旁,手里拿着点单器。

李博超翻开菜单,熟练地指向几个招牌菜。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酒嘛……”他看向董澄泓,“喝点红的?”

“随意,你定就好。”

“那就来瓶拉菲,年份要好一点的。”

服务生记下后退出包厢,轻轻带上了门。

董澄泓看着老友,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李博超避开他的目光,掏出烟盒递过来。

“戒了,你嫂子不让抽。”

“对对,健康要紧。”李博超自己点了一支,深吸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

“博超,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直觉。”董澄泓笑了笑,“咱们认识十几年了,你骗不了我。”

李博超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烟灰落在桌布上。

他刚要开口,服务生敲门进来上菜。

精致的冷盘摆上桌,水晶酒杯折射着吊灯的光芒。

那瓶拉菲被小心地放置在醒酒器旁,深红色的液体缓缓流动。

“来,先喝一杯。”李博超举杯,“为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

董澄泓端起酒杯,两人轻轻碰杯。

红酒入喉,醇厚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

窗外的江面上,游船缓缓驶过,留下一道闪烁的光带。

02

“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喝酒吗?”

李博超又倒了一杯,脸上泛起红晕。

“当然记得,工地旁边的烧烤摊,啤酒五块钱一瓶。”

董澄泓笑着回忆,“你喝了两瓶就开始哭,说想家了。”

“那时候真年轻啊,觉得什么都难,现在回头看,那都不算事。”

李博超的目光飘向窗外,声音有些飘忽。

服务生陆续上菜,清蒸东星斑、澳洲龙虾、黑松露焗鸡。

每一道都摆盘精致,价格不菲。

董澄泓看着满桌菜肴,心里的疑问越来越重。

这不是李博超的消费水准,除非他真的发了大财。

可如果生意顺利,又为什么要向他借钱?

“博超,你上次说的那个酒店装修项目,进展如何?”

“哦……那个啊,”李博超夹菜的手顿了一下,“还在收尾阶段,工程款还没结清。”

“需要帮忙的话随时开口。”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搞定。”李博超连忙摆手,又举杯,“喝酒喝酒。”

两人碰杯,水晶杯发出清脆的响声。

李博超喝得很急,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他的手机就放在手边,屏幕不时亮起,但他看都不看。

董澄泓注意到,他的手指一直在无意识地敲打桌面。

这是李博超紧张时的习惯动作,十几年来都没变。

“老董,你们公司最近是不是在竞标文体中心?”

李博超突然问道,眼睛盯着酒杯。

“你怎么知道?”

“圈子里都在传,说这是今年江城最大的公共项目。”

“嗯,我们准备了很久。”董澄泓谨慎地回答。

“听说宏毅建设也在竞争,杨宏毅那家伙手段可不太干净。”

董澄泓放下筷子:“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没,就是随口一说。”李博超又点了一支烟,“杨宏毅这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得小心点。”

“谢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包厢里安静了片刻,只有空调出风口的轻微嗡鸣。

李博超频繁地看表,这个动作在十分钟内重复了三次。

“你还有别的安排?”董澄泓问。

“啊?没有没有,就是……”李博超舔了舔嘴唇,“我女儿晚上要上网课,得回去看看。”

“孩子上几年级了?”

“初二,叛逆期,难管得很。”

说起女儿,李博超的表情柔和了一些,但眼神依然闪烁。

董澄泓记得那个小女孩,扎着羊角辫,说话奶声奶气。

最后一次见她还是三年前的春节,现在已经上初中了。

时间过得真快。

“你女儿成绩怎么样?”

“还行吧,中上游。”李博超又看了眼手机,“这孩子从小就懂事,知道家里不容易。”

他的声音里带着愧疚,董澄泓听出来了。

“博超,那二十万你不用急着还,先把家里安顿好。”

李博超猛地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

“老董,我……”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要说的话。

李博超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瞬间变了。

他站起身,对董澄泓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快步走出包厢。

门被轻轻带上,董澄泓独自坐在桌前。

他夹了一块龙虾肉,肉质鲜甜,但他吃得没什么滋味。

窗外的江面上,一艘游轮缓缓驶过,甲板上人影绰绰。

董澄泓想起二十岁那年,他和李博超第一次来江城。

两个年轻人站在江边,指着对岸的高楼说,总有一天要在那里有间办公室。

现在他的公司在江对岸的写字楼里,而李博超还在挣扎。

命运这东西,真是难以预料。

包厢门开了,李博超走回来,脸色比刚才更差。

“怎么了?”

“我女儿发烧了,她妈妈刚打来的,我得赶紧去医院。”李博超抓起椅背上的外套。

“严重吗?要不要我送你去?”

“不用不用,你继续吃,我都安排好了。”

李博超语速很快,几乎不敢看董澄泓的眼睛。

“这桌菜我才点了不到一半,酒也没喝完,太可惜了。”

“没事,你慢慢享用,账我已经结过了。”李博超说这句话时,声音有些发虚。

“这怎么行,说好是我请你的。”

“下次,下次一定让你请。”李博超已经走到门口,“老董,对不住了,孩子生病实在没办法。”

“快去吧,孩子要紧。”

李博超最后看了董澄泓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人读不懂。

然后他转身离开,脚步声在走廊里急促远去。

董澄泓独自坐在偌大的包厢里,满桌菜肴散发着香气。

服务生敲门进来:“先生,需要把菜热一下吗?”

“不用了,帮我打包吧。”

“好的,您稍等。”

服务生开始收拾,动作轻柔而专业。

董澄泓走到窗边,点燃一支烟——他其实没完全戒掉。

夜色中的江城灯火辉煌,这座他奋斗了十五年的城市。

他看见楼下停车场里,李博超快步走向一辆黑色轿车。

那车不是李博超的,董澄泓记得他开的是辆白色国产SUV。

黑色轿车的驾驶座有人,李博超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没有立即开走,他们在车里待了大概三分钟。

然后轿车驶出停车场,汇入江滨路的车流。

董澄泓掐灭烟头,回到桌前。

红酒在醒酒器里泛着暗红的光,像凝固的血。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品尝。

这酒确实不错,醇厚绵长,回味里有一丝橡木的香气。

只是喝在嘴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服务生打包完毕,轻声询问:“先生,这瓶酒需要帮您装起来吗?”

“不用了,打开就喝掉吧。”

董澄泓慢慢喝着酒,脑子里回放着今晚的每一个细节。

李博超的紧张,频繁看手机,突然的离开。

还有停车场里那辆黑色轿车。

直觉告诉他,事情不对劲。

但他不愿意深想,那是他认识了十几年的兄弟。

人总是愿意相信最好的可能,即使证据指向相反的方向。

喝完最后一杯酒,董澄泓叫来服务生结账。

“先生,李先生已经结过了。”

“还是把账单给我看一下吧。”

服务生犹豫了一下,转身去取账单。

当那张精致的单据递到面前时,董澄泓的瞳孔微微收缩。

数字清晰得刺眼:九千八百元。

其中那瓶拉菲就占了六千八,龙虾两千二,其余是菜品和服务费。

李博超说他结过了,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给他看账单?

除非……他根本没结账。

董澄泓抬头看向服务生:“李先生真的结账了?”

服务生避开他的目光:“是的,已经结过了。”

但董澄泓看到了他眼神里的闪烁。

“把POS机拿来吧,我重新结一下。”

“先生,这……”

“别让我说第二遍。”

服务生匆匆离开,几分钟后带着POS机回来。

董澄泓刷了卡,输入密码时手指平稳。

小票打印出来,他仔细折好放进口袋。

“谢谢光临,欢迎下次再来。”服务生鞠躬。

董澄泓拎着打包盒走出包厢,走廊里的钢琴曲换了一首。

更加舒缓,更加忧伤。

下楼时他经过一面巨大的落地镜,镜中的男人表情平静。

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那平静下隐藏的冰冷。

大堂经理亲自送他到门口:“董先生慢走。”

“今晚的监控,能保留多久?”

经理愣了一下:“通常保留三十天,您需要调阅吗?”

“也许,谢谢。”

门童拉开门,夜风吹进来,带着江水的湿气。

董澄泓坐进车里,没有立即发动。

他拿出手机,给谢思妍发了条消息:“明天一早来我办公室,有重要的事。”

然后他拨通了另一个号码:“老陈,帮我查一辆车,车牌号是江A·8B6T9。”

电话那头的人很痛快地答应了,没有多问一句话。

董澄泓放下手机,看着餐厅的大门。

灯火辉煌的建筑在夜色中像一座精致的牢笼。

而他刚刚从里面走出来,带着满腹疑问和一张近万的账单。

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汇入夜的车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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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第二天早晨七点,董澄泓已经坐在办公室里。

他面前摆着昨晚的账单小票,还有打包回来的菜肴。

龙虾没动过,整只装在保温盒里,散发着淡淡的腥味。

谢思妍敲门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

“董总,您找我?”

“坐。”董澄泓把账单推到她面前,“看看这个。”

谢思妍拿起小票,眼睛微微睁大:“九千八?这是……”

“昨晚李博超请我吃饭,中途他女儿生病先走了,留下这个账单。”

“李总?他不是……”谢思妍欲言又止。

“不是什么?”

“财务部上周整理往来账目时,发现李总去年借的二十万还没还。”

谢思妍说话很小心,“而且我听说他的公司最近状况很不好。”

董澄泓点点头,这些他都知道。

但他想不通的是,既然李博超经济困难,为什么要选那么贵的餐厅?

又为什么要点那么多根本吃不完的菜?

更奇怪的是,李博超明明说结过账了,餐厅却给他看了账单。

“思妍,你以公司的名义,联系那家餐厅调取昨晚的监控。”

“理由是?”

“就说我们在进行商务宴请费用审计,需要核对消费明细。”

谢思妍点头记下,又问道:“董总,您是怀疑李总……”

“现在还不好说。”董澄泓打断她,“对了,许康那边约的几点?”

“十点,在楼下的咖啡厅。”

“好,你忙去吧。”

谢思妍离开后,董澄泓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街道。

早高峰的车流像一条缓慢移动的河,行人匆匆。

他的公司在这栋写字楼的十五层,不高不低,视野刚好。

办公区里陆续有员工到来,键盘敲击声和电话铃声交织。

这是董澄泓最熟悉的声音,代表着秩序和正常运转。

手机震动,老陈回消息了。

“车查到了,登记在宏毅建设名下,法人杨宏毅。”

短短一行字,让董澄泓的心沉了下去。

李博超昨晚上了杨宏毅的车。

而杨宏毅是他的竞争对手,正在竞标同一个项目。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

九点五十分,董澄泓下楼去咖啡厅。

许康已经等在那里,面前摆着一杯美式。

这个五十二岁的男人是国企项目负责人,做事一板一眼。

“董总,不好意思临时改期。”

“没关系,许主任的时间宝贵,我理解。”

两人寒暄了几句,许康切入正题。

“文体中心项目的招标,下周就要开始了。”

“我知道,我们准备好了。”

“但有些情况你可能不了解。”许康压低声音,“最近有几封匿名举报信,说你们公司税务有问题。”

董澄泓的手微微一颤,咖啡差点洒出来。

“税务问题?我们一直合法经营,按时纳税。”

“我知道,但举报信写得有鼻子有眼,说你们虚开发票,偷漏税款。”

许康看着他,“上面很重视,可能会在招标前进行核查。”

“什么时候?”

“可能就是这几天。”许康叹了口气,“老董,咱们合作这么多年,我信你的人品。但这事你得早做准备。”

“谢谢许主任提醒。”

“另外……”许康犹豫了一下,“我听说宏毅建设那边活动很频繁,杨宏毅找了不少关系。”

董澄泓明白了,这不仅仅是匿名举报那么简单。

这是一套组合拳,目的就是让他出局。

“我明白了,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客气了,我也是不希望一个好公司被恶意竞争搞垮。”

两人又聊了些项目细节,十点半许康匆匆离开。

董澄泓独自坐在咖啡厅里,慢慢喝完已经凉掉的咖啡。

窗外的阳光很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回到办公室时,谢思妍已经等在门口。

“董总,餐厅那边说监控需要警方介入才能调取,但账单明细可以给我们。”

“发到我邮箱。”

“另外,税务局的电话刚刚打到财务部,说今天下午要来进行例行检查。”

谢思妍的表情很严肃,“但他们通常不会突击检查,至少会提前一天通知。”

董澄泓看了眼手表,上午十点四十分。

距离下午检查只有不到四个小时。

“把所有账目准备好,配合检查。”

“但董总,我怀疑这跟许主任说的举报信有关。”

“我知道。”董澄泓平静地说,“正因为如此,我们更要表现如常。”

他走进办公室,关上门。

站在窗前,他望着远处的江面,那里波光粼粼。

昨晚的餐厅就在江对岸,此刻隐藏在楼群之中。

李博超,杨宏毅,匿名举报,税务检查。

这些碎片在脑子里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但他还需要证据,确凿的证据。

手机响了,是李博超打来的。

董澄泓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过了很久才接起。

“老董,昨晚真对不住啊。”李博超的声音充满歉意,“孩子烧到三十九度,折腾了一晚上。”

“孩子怎么样了?”

“已经退烧了,在医院观察。”李博超顿了顿,“那个……昨晚的账你结了吗?”

“结了,九千八。”

电话那头沉默了,呼吸声变得粗重。

“博超,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没、没有啊。”李博超干笑两声,“那钱我回头转给你,连上次的一起。”

“不急,你先照顾好孩子。”

“谢谢理解,老董,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挂断电话后,董澄泓把手机扔在桌上。

那句“好兄弟”在耳边回荡,带着虚伪的回音。

下午两点,税务局的人准时到达。

带队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科长,姓周,表情严肃。

“董总,接到举报说贵公司存在虚开发票的行为,我们需要核查。”

“配合检查是我们的义务,请便。”

周科长带着两名工作人员进了财务室,谢思妍全程陪同。

办公室外的员工区气氛紧张,大家压低声音议论着。

董澄泓坐在办公室里,门开着一条缝。

他能听见隔壁财务室传来的翻阅声、键盘敲击声。

偶尔有低声的询问和回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墙上的时钟指向下午四点。

周科长终于从财务室出来,表情缓和了一些。

“董总,初步核查没有发现明显问题,但我们需要带走部分资料进一步审核。”

“可以,需要什么尽管拿。”

“另外,举报信中提到几个具体的项目,我们需要核实。”

“请说。”

周科长报出三个项目名称,都是去年完成的。

巧合的是,这三个项目的甲方都跟宏毅建设有过合作。

董澄泓心里有了更清晰的判断。

送走税务局的人后,谢思妍走进办公室,关上了门。

“董总,他们在查宏丰家园和悦江苑这两个项目。”

“我知道。”

“但这两个项目的账目很干净,杨宏毅不可能抓到把柄。”

“所以他换了个方向,从税务入手。”董澄泓说,“即使查不出问题,也能拖住我们,影响招标。”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董澄泓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

他在中间写下“杨宏毅”,在左侧写下“匿名举报”,右侧写下“李博超”。

三条线连接起来,形成一个三角形。

“思妍,你去查两件事。”

“您说。”

“第一,查李博超公司最近三个月的银行流水,特别是大额进出。”

“第二,查宏毅建设和李博超公司之间有没有资金往来。”

谢思妍睁大眼睛:“您是怀疑李总被收买了?”

“昨晚他上了杨宏毅的车。”董澄泓平静地说,“在让我付了九千八的账单之后。”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夕阳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谢思妍深吸一口气:“我马上去办。”

她离开后,董澄泓站在白板前,久久不动。

那个三角形在眼前不断扩大,最终覆盖了整个视野。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么这不仅仅是商业竞争。

这是一场背叛,来自最信任的人。

桌上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妻子。

“今晚回家吃饭吗?”

“回,我会早点回去。”

“声音怎么这么累?公司出事了?”

“没有,就是有点忙。”董澄泓说,“晚上想吃你做的红烧鱼。”

“好,我去买条新鲜的。”

挂断电话,董澄泓看着窗外的城市。

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每一盏灯背后都是一个家。

他奋斗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守护那盏属于自己的灯吗?

而现在,有人想亲手掐灭它。

04

连续三天,董澄泓都工作到很晚。

他在等谢思妍的调查结果,也在等税务局的最终结论。

第四天下午,谢思妍终于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

“董总,查到了。”

她的表情凝重,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李博超的公司账户在两周前收到一笔五十万的转账。”

“汇款方是?”

“一家叫‘博远咨询’的公司,注册地在开发区。”

“和杨宏毅有什么关系?”

谢思妍翻到第二页:“博远咨询的实际控制人,是杨宏毅的妻弟。”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出风声。

董澄泓接过文件,仔细阅读每一行字。

五十万,备注是“项目咨询费”,转账日期是两周前的周四。

而李博超请他吃饭,是三天前。

时间线吻合,动机也有了。

“还有别的吗?”

“税务那边我托人打听了,举报材料很详细,列举了虚开发票的具体时间和金额。”

“但那些都是捏造的,对吧?”

“是的,我们根本没有那些发票。”谢思妍说,“但举报人显然很了解我们的业务,说的都是真实存在的项目。”

“所以是内部人提供的资料。”董澄泓说,“或者,是曾经接近内部的人。”

李博超去年曾参与过公司一个项目的装修,接触过部分资料。

当时董澄泓对他毫无防备,很多文件都让他看过。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信任都成了刺向自己的刀。

“董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招标会就在下周。”

“按计划准备投标文件,不要受任何影响。”

“可是税务问题如果不澄清,我们可能连投标资格都会被取消。”

董澄泓站起身,走到窗前。

楼下街角的花坛里,新栽的月季开得正艳。

红的,粉的,黄的,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

“思妍,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我……”

“我相信。”董澄泓转过身,“做了坏事的人,总会露出马脚。我们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但招标不等人啊。”

“所以我们需要双线并行。”董澄泓走回办公桌,抽出一张纸,“第一,继续配合税务调查,要求他们尽快出结论。”

他在纸上写下“税务澄清”,画了个圈。

“第二,查那家餐厅的监控,我要看到李博超上车后的画面。”

“可是餐厅说需要警方……”

“那就报警。”董澄泓平静地说,“就说我们怀疑那晚的消费涉嫌欺诈,金额接近一万元。”

谢思妍眼睛一亮:“我明白了,这样就有理由调取监控了。”

“第三,”董澄泓写下第三个词,“李博超的妻子。”

“您要见她?”

“她可能不知道丈夫做了什么,但一定知道他最近的反常。”

董澄泓记得李博超的妻子,叫王芸,是个中学老师。

温婉贤惠,当年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了穷小子李博超。

这么多年,她一直陪着丈夫吃苦,从无怨言。

“我需要和她谈谈,但不是现在。”

“等监控到手之后。”董澄泓说,“现在,你先去办前两件事。”

谢思妍离开后,董澄泓给老陈打了个电话。

“帮我查一下杨宏毅最近的行踪,特别是晚上的。”

“需要详细到什么程度?”

“常去的地方,见的人,越详细越好。”

“明白,三天内给你消息。”

挂断电话,董澄泓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二十岁那年,和李博超挤在工地工棚里。

夏天热得像蒸笼,两人就爬到屋顶上睡。

数着星星,说着对未来的憧憬。

李博超说他要开一家装修公司,做江城最好的家装。

董澄泓说他要盖大楼,盖很多很多大楼。

后来他们都实现了梦想的一部分,却又即将失去更多。

电话铃声把他拉回现实,是许康打来的。

“老董,有个情况得告诉你。”

“杨宏毅今天下午来我们单位了,带着一份材料。”

“什么材料?”

“说是你们公司税务问题的补充证据。”许康的声音很轻,“我看了,都是伪造的,但伪造得很像。”

“他这么着急?”

“他可能听到风声,知道税务调查没查出问题。”许康顿了顿,“老董,你要小心,这人做事没有底线。”

“谢谢许主任,我会注意。”

“另外,招标会提前了,改到后天上午九点。”

董澄泓坐直身体:“为什么提前?”

“不清楚,说是领导的时间安排有变。但我怀疑,是有人想打你们个措手不及。”

后天上午九点,距离现在只有三十八个小时。

董澄泓看了眼日历,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了,谢谢您提前告诉我。”

“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剩下的靠你自己。”

电话挂断,董澄泓立刻叫来谢思妍。

“招标提前到后天上午九点,所有准备工作必须在明天下午前完成。”

谢思妍的脸色变了:“这么急?我们的标书还有几个细节……”

“加班,所有投标组的人今晚全部留下,三倍加班费。”

“好的,我马上去安排。”

“另外,报警的事怎么样了?”

“已经报了,警方下午会去餐厅调监控,我们的人可以一起去。”

“你去,带上执法记录仪,全程录像。”

“您不亲自去?”

“我要去见一个人。”

董澄泓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

距离下班高峰期还有一个半小时。

他需要在这之前赶到城南的实验小学。

李博超的女儿在那里上学,王芸每天都会去接。

四点二十分,董澄泓把车停在小学对面的路边。

校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家长,电动车、汽车排成长龙。

他坐在车里,窗户降下一半,静静地等着。

四点三十分,放学铃声响起。

孩子们像潮水般涌出校门,穿着统一的校服,脸上洋溢着笑容。

董澄泓很快在人群中看到了王芸。

她还是那么朴素,白衬衫,黑裤子,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

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跑到她身边,应该就是李博超的女儿。

女孩长高了很多,眉眼间有父亲的影子。

王芸接过女儿的书包,牵着她过马路。

董澄泓推开车门,走了过去。

“王老师。”

王芸回过头,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他。

“董总?你怎么在这里?”

“路过,正好看到你。”董澄泓微笑着看向女孩,“这是小雨吧?长这么大了。”

“小雨,叫董叔叔。”

“董叔叔好。”女孩乖巧地打招呼。

“你好。王老师,能借一步说话吗?”

王芸看着他的表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她对女儿说:“你去那边的小卖部等妈妈,别乱跑。”

女孩跑开后,王芸转向董澄泓,眼神里带着询问。

“博超最近……还好吗?”

“他……”王芸低下头,“董总,您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知道什么?”

“博超最近很不对劲,经常半夜接电话,一讲就是很久。”

王芸的声音很轻,“上周他拿回来五十万,说是项目尾款,但我查了,那个项目早结束了。”

“他有没有说钱是哪来的?”

“说是新接的项目,但我问细节,他就发脾气。”

王芸的眼睛红了,“董总,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一直把你当大哥。你告诉我,博超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董澄泓沉默了片刻。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想起她当年嫁给李博超时的义无反顾。

想起她陪着丈夫住出租屋,摆地摊,一点点把日子过好。

现在生活刚有起色,却又要面临崩塌。

“王老师,如果博超真的做错了事,你会怎么办?”

“我会让他去自首,把不该拿的钱还回去。”王芸抬起头,眼神坚定,“我们穷过,知道钱来得不容易,但不能赚昧心钱。”

“谢谢你这么说。”董澄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如果博超愿意跟我谈谈,随时给我打电话。”

王芸接过名片,手指微微颤抖。

“董总,是不是很严重?”

“现在还来得及挽回。”董澄泓说,“告诉他,别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远处的女儿在招手,王芸擦了擦眼角。

“我会劝他的,谢谢您。”

她转身离开,背影在夕阳下显得单薄而倔强。

董澄泓回到车里,没有立即离开。

他看着王芸牵着女儿的手,慢慢消失在街角。

手机响了,是谢思妍发来的消息。

“监控拿到了,李博超上车后和杨宏毅交谈了三分十七秒。”

后面跟着一个视频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