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剧《长生殿》
获文华大奖的一点启示
曲润海/文
第十三届文华奖获奖剧目公布,感到有几个“突然”,其中一个“突然”是,文华大奖的榜首是上海昆剧团演出的《长生殿》!
为什么感到突然呢?
这些年我们在戏剧创作中,大力提倡原创。可是仔细一想,并不是所有戏剧品种、所有剧种的各个部类,都能原创,戏曲就不可能。戏曲之所以称作戏曲,就是因为它有相对固定的音乐,包括唱腔、曲牌、锣鼓经等,如果一个新创作的剧目,音乐全是新的,观众就不认可你是某种戏曲。我第一次看大理白剧《阿盖公主》时,以为是一部民族歌剧,白剧音乐家张绍奎说是戏曲,因为它是白剧的音乐,白剧音乐有“三腔九板十八调”。我参加文华奖评奖时,也曾建议把赣南采茶戏《山歌情》,归到歌剧评。歌剧评委们认为还是戏曲,结果评成了戏曲文华大奖。这几个事例,使我进一步清楚了,戏曲离不开音乐。搞戏曲创作要尊重戏曲艺术的规律,不加分析地追求什么都原创,事实上是不可能的。
昆曲是一个古老的剧种,是完美的文雅的古典艺术。它有自己的文学剧本,有自己的音乐,有自己的舞台美术,有自己的表演程式,有自己的演出规制。完备也使昆曲受到束缚,在清代中叶,它作为雅部与花部的竞争中失势,到民国年间衰落得没有了专业团体。但它并没有消亡,而是保存于京剧和其他大剧种里,保存在民间。五十年代一出戏救活了昆曲,接着又成立了一批昆曲剧团,现在还有七个。随着昆曲作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受到了国家的重视,受到了保护。但昆曲究竟如何保护、传承、创新,还有许多问题需要研究。如保护什么、如何保护?如何创新或新创、原创?如何走市场?能不能转企改制成产业?昆曲人才能不能“不求所有但求所用”?这诸多问题,对于一些古老剧种,同样存在。
上昆《长生殿》的演出,对其中部分问题进行了实践,而且是成功的。
全本《长生殿》的演出,把五十出调整为四本三十七出(有的一出又包括原来的好几出),每本第一出都是“传概”,既概括地综述上一本的内容,介绍这一本的大意,末尾提醒“且看第x本”,可以称得上“全”(当然不是十足的全)。经典剧目的演出,也很难完全原样子,毕竟时代不同,演员不同,理解不同,阐释不同,观众也不同。现在的《长生殿》演出本,虽然是洪昇的,但唐斯复先生进行了整理,下了一番“修旧如旧”的功夫。有些部分前后挪动,如 “进果”“盘舞”与“权哄”前后调换;“合围”与“夜怨”“絮阁”调换,而与“侦报”衔接;“弹词”之后只留下“仙忆”“见月”“觅魂”“寄情”“补恨”“得信”“重圆”。共删掉八出,即“偷曲”“献饭” “私祭”“看袜”“驿备”“ 改葬”“怂合”“雨梦”,这八出中或没有李杨,或李杨的戏很少。只保留了没有李杨的“进果”“骂贼”和“弹词”。这样整理调整,体现了唐斯复和导演曹其敬们对《长生殿》的把握与艺术追求,即以李隆基杨玉环爱情为主轴。删掉的部分,并非认为不好,有些世态人情写得十分精彩,但与主轴不大紧密,删掉既能突出主轴,又使得演出流畅。这种调整,文华奖评委们是肯定的,因此给了文华大奖,这是自有文华奖以来的第一次,自然是一个突然。整理不是原创,也不是新创。它是一种出力不讨好的工作,但唐斯复们成功了,因此也讨下了好。其实全本《长生殿》的演出,是对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的昆曲剧目的一种有效的保护。它起了示范的作用:《长生殿》这样保护,受到了国家的褒奖,其他古老剧种的经典剧目,也应该这样保护!
与经典剧目的整理相关的是对传统剧目的改编。第十三届文华奖获奖剧目中有几个是对于传统戏的创新性的改编。如《成败萧何》(上海京剧院)、《李亚仙》(重庆市川剧院)、《九斤姑娘》(浙江越剧团)、《东吴郡主》(广东潮剧院)。我所以把这几个剧目称为创新性的改编,是说原来就有相关的剧目,它们不是白手起家的新创,但它们又与原来的相关剧目有很大的不同,是一种费了很大心血的创作。岂止戏曲如此,本届获文华奖的舞剧和歌剧,如《风雪夜归人》(广州芭蕾舞团)、《霸王别姬》(中央歌剧院)、《王昭君》(湖北省歌剧舞剧院)、《1699•桃花扇》(中央音乐学院、江苏省演艺集团)等,不也都有同名的原有剧目吗?我这样说,难免有贬低剧作家之嫌,因为现在有一些剧作家不愿意承认自己做了改编的工作,甚至有人提议以后不要提“三并举”了,有“两并举”即现代戏和新编历史戏就够了。在广州遇着剧作家罗怀臻,我问他《李亚仙》算不算改编的戏,他说当然是,好多成功的戏都是改编的,他没有觉得改编低人一等。那么为什么不少剧作家觉得改编低人一等呢?这和这些年政府和相关部门很少提倡整理改编有关。在历届文华奖获奖剧目中,整理改编的剧目最少,与另两举不成比例。文化部艺术司前几年已经和中国戏曲现代戏研究会开了戏曲现代戏创作学术研讨会,已经和中国戏曲学会开了历史剧创作学术研讨会,还没有开过整理改编学术研讨会。最近艺术司有了开一次整理改编学术研讨会的考虑,我建议借着《长生殿》等剧目获得文华奖的热度,尽早开成这个会,晚了就凉了。
还有一种改编,即根据文学作品或其他艺术形式的作品进行改编,也是戏剧创作的一条途径。本届获文华大奖的《我那呼兰河》就是代表作之一。剧本主要是从《生死场》改编的,却又不完全是照搬小说。全剧的背景,总离不开呼兰河。《我那呼兰河》的人物是很集中的,一共七个:王婆、赵三、金枝、铁钟、二里半、李青山、成业,王婆是中心人物。小说中写的女人有一大伙,戏里只留下王婆和金枝,而且用移花接木之法,把别人家的金枝变成王婆的女儿。王婆的儿子铁钟本来早夭亡了,戏里却让他死而复生,而且让他当了一个好土匪,成了抗击日本侵略者的一股力量,最后被日寇枪杀。赵三保留了原来的面目,只是最后腿被日寇打残了,他的儿子平儿则删掉了。二里半一家只留下二里半一个人,他的麻面婆、罗圈腿儿子以及老山羊都没有进戏。成业没有像小说那样写他娶了金枝以后不把她当人,而是像话剧《生死场》那样有情有义了。李青山戏不多,还是原来的地位。这样就由这些人构成了《我那呼兰河》的故事。这样,《我那呼兰河》改成了一部深沉厚重、具有震撼力和独特魅力的成功之作。
无论是整理经典剧目,改编文学和其他艺术形式为戏曲,还是改编传统戏,都是戏曲剧目发展繁荣的正途之一。中国戏曲剧目就是这么发展来的,应该继续发展下去。如果集中搞一次整理改编剧目的演出活动,精品肯定少不了。
2010年6月21日
曲润海(1936年10月12日——2025年4月21日),男,汉族,山西定襄人,共产党员。1957年至1962年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曾任山西省文化厅党组书记、厅长,文化部党组成员、艺术局局长,中国艺术研究院常务副院长、党委书记。曾兼任中国歌剧舞剧院党委书记、代院长,中国演出管理中心主任,山西省艺术理论研究会会长、山西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山西省作家协会理事,文化部文华奖评奖委员会副主任、文化部振兴京剧指导委员会副主任、中国戏剧家协会书记处书记等。担任过的社团职务有: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常务副会长、中国戏曲学会副会长、中国昆剧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昆剧古琴研究会顾问、中国戏曲现代戏研究会顾问。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曲润海参加工作后主要研究“山药蛋派” 和“晋军”作家作品。 1983年后主要研究表演艺术的创作和管理,并参与创办了表演艺术的全国最高政府奖“文华奖”。
曲润海笔名沱浪、居平,1960年开始发表作品,1983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评论集《思考·探索·前进》《山药蛋派作家作品论》,论文集《论综合治理振兴山西戏曲》《论表演艺术的改革与建设》《沙滩戏语》《王府学步》,剧本集《晋风戏稿》《旅燕戏稿》《曲润海剧本集•古代故事戏剧本》《曲润海剧本集•现代戏改编剧本》《曲润海剧本集•传统戏改编剧本》(上、下册),诗集《剧坛杂咏》,主编《中国文化艺术丛书》(十卷)等。
曲润海的戏曲剧本《富贵图》《桐叶记》《崔秀英》获文华新剧目奖、文华剧作奖,《金谷园》《日月图》《蝴蝶杯》分别获中国京剧节、艺术节、戏剧节剧目奖、演出奖,评论《高昂豪放顺畅如流——评文武斌的诗》获山西赵树理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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