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13日至14日，全球妇女峰会在北京举行。14日上午，参会外宾来到北京秀水街，走进女性创业店铺，感受妇女发展的蓬勃生机与实践成果。
在中国西部高级定制中心的设计师集合店，王小灿接待了全球妇女峰会参访团，展示了来自新疆、内蒙古和四川的非遗高定精品。峰会外宾看见色彩浓艳、纹样繁复、气韵华贵的蜀锦服饰，纷纷发出“beautiful”（太美了）的赞叹。
采访那天，我坐在王小灿工作室，一边喝茶，一边等她。她在电话里说处理一点儿急事，马上就来。她的工作室空间很大，但被一排排成衣塞得满满登登。我忍不住猜测：身为著名“高定”（高级定制）设计师和形象设计专家的王小灿，今天会穿一身什么衣服，高端时尚还是奢华重工？
王小灿走进来时，我一下愣住了。她穿着一件看起来很舒服的圆领绿色卫衣和黑色长裤，朴素得不可思议。她笑着解释：“大美至简，穿最适合自己的衣服，就是时尚。”
01
“喜欢”与“应该”的博弈
王小灿的父母都是公务员。母亲常说艺多不压身，尤其擅长缝纫。王小灿生来就对美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感受力，从小喜欢画画，还能画出好看的衣服样式，请妈妈帮忙缝制。
在知道“高定”这个词之前，她已经穿了很多年自己定制的衣服。王小灿的奶奶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代公办人民教师，桃李满天下。王小灿的梦想是成为一位美术教师，教幼儿园的小孩画画。然而，长辈们认为王小灿应该去当医生。
她的家庭是典型的中国式大家族，重要的事都是家长说了算，“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王小灿则一次次反抗：“凭什么安排我的人生？”“喜欢”终究没能抵过“应该”。她被迫放弃画笔，走进了学医的课堂。
实习结束后，王小灿选择留在医院的外科工作，一台手术可能要持续8～10小时，对医生的体力要求极高。但她觉得外科是与艺术最接近的科室—患者的胳膊、腿断了需要打石膏固定，而石膏是她在艺术创作中经常接触的材料。在不如意的境遇里，王小灿努力地为“喜欢”寻找一个出口，让千丝万缕的联结支撑自己前行。
在外科工作一年，王小灿锯掉了三条腿。一个男孩喝醉酒和人开玩笑，被对方用霰弹猎枪击中大腿。在X光片中，铅弹成像的亮点密密麻麻，根本无法取出，只能截肢。“他只有25岁，太惨烈了。”还有一位患者被诊断出骨癌，王小灿送了他最后一程。
这份工作让王小灿深刻意识到，生命是非常脆弱的。“每个人的人生都是有限的，如果不能好好呵护自己的人生，那我来这个世界就没有意义了。”她非常庆幸，自己早早想明白了生命的意义。
于是，王小灿辞了职，想学习艺术设计，但是目标学校不接收第二学历。这可怎么办？王小灿犯了难。这时，父亲又为她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但王小灿只上了几天班，就不肯去了，“这份工作太适合养老了，我不喜欢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人生”。
父亲的费心安排，反而让王小灿决定破釜沉舟。她独自跑到北京，在月租150元的地下室里备考。这样看不见光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年时间。当年王小灿参加全国成人高考，并以文化课第二名的成绩考入北京服装学院艺术设计专业。临别时，她对父亲说：“我走了，我的人生不用你管了。”从那天起，父亲冷了心，足足有5年时间对她不闻不问。他等着她撞到南墙后回头。
终于可以住学校宿舍了，但王小灿当时全部积蓄只有8000元，仅够支付学费。为了养活自己，她一边学习，一边做兼职。每天的日程排得密不透风：早上8:30至下午3:30，在学校上课；下午5：30至晚上9:00，去艺术学校授课。晚上回到宿舍完成作业、备课，一直忙到深夜。周末，她还要接零活、准备比赛。
有一次，央视录制一档节目，王小灿负责给一位著名歌手做服装搭配造型，节目一直录到凌晨3点。走出摄影棚，天已微亮，她喝了一杯咖啡又赶去婚礼现场，为新娘做造型，连续70小时没有合眼。她说她没有退路，只能一直往前冲，热爱可填山海。“我想做‘喜欢’的事，不想过‘应该’的人生。”
凭着一腔孤勇，2002年，王小灿荣获中国影视技术学会主办的“全国现代化妆造型大奖赛（影视组）银奖”和“优秀论文奖”。同年又获得中国第一届形象设计大赛“职业组金奖”和“创意组银奖”。后来，王小灿获得过WGSN未来时尚大会“远见卓识奖”、人工智能服装设计应用一等奖等很多荣誉，而这一年获奖对她来说尤其难忘，因为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是这些奖项让她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从北京服装学院毕业后，成绩优异的王小灿留校。2004年，她成立了自己的设计公司。为了满足用户需求，公司开始提供成衣定制服务。之前，王小灿学习的是包括平面、形象造型、装潢在内的艺术设计，没有专门学习过服装设计。
这一次，她跟着学生们一起听课学习。三年时间，她不仅掌握了服装设计的知识和核心技能，更将外科医生对人体肌肉走向、骨骼结构的精准认知融入服装设计之中，打磨出兼具“医学严谨性”与“艺术美感”的人体工程美学体系。
“从外科医生到服装设计师，其实只有3厘米的距离。这3厘米，就是皮肤与衣服之间的距离。”王小灿坚持“生命需要尊重”的创作理念，希望制作“伙伴式服装”，让穿着者在任何场合都自在和得体。外科医生的经历，让王小灿对人体有着超乎常人的了解。比如给有健身习惯的人做衣服，臂围需要适当增加，这样肌肉收缩时才能感到舒适……
有位知名主持人现在还会穿17年前王小灿为她定制的衣服。王小灿说：“每个个体都是独一无二的，真正适合你的东西永远不会过时，因为它已经超越了时间的概念。”
02
独一无二的灵魂与婚姻
王小灿的婚姻，也有着独一无二的神奇和美好，先生是一位知名的艺术家。多年前王小灿布展，想借用他的一个作品。当时两个人还不熟，他却在电话里爽快地答应了。虽然最后没用上他的作品，但王小灿请他吃饭作为答谢。
席间，两个人聊得很投机。先生突然说：“你是我要等的那个人。”好像冥冥中有一根无形的线在悄悄牵引，缘分早已埋下伏笔。王小灿忍不住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好奇，自然而然地爱上了他。
在王小灿看来，先生睿智豁达，既是艺术家，也是科学家。他对未知事物充满好奇和探索精神，而且动手能力极强。她现在用的洗发水、吃的酱油、喝的啤酒，都是先生自己做的。他还热爱生活，喜欢种花草，养小动物。
她每天最快乐的事，就是回到家，听见先生兴奋地问：“你快来看看，今天家里又有什么变化？”这让她觉得，每天都像开盲盒一样，充满惊喜和新奇。夫妻俩三观一致，都崇尚朴素自然的生活方式；因为审美处于同一层次，从来没在添置家具、装饰品方面吵过架。
当然，灵魂再契合的夫妻也不可能没有矛盾。王小灿是医生出身，对卫生要求很高。她每天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总结了一套科学、高效的家务操作流程。她甚至幻想过，如果将来自己开一家家政公司，生意肯定红火。
而先生在DIY过程中时常会把家里弄脏、弄乱。刚开始，王小灿也会抱怨，但是很快，她就发现改变一个人是世界上最愚蠢的做法，因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决定把自己的活动区域打扫干净，其他区域随便他乱；把原本抱怨的时间用于欣赏，越欣赏越觉得先生的优点多多。
夫妻俩还约法三章：做错事情，要承认错误，主动向对方道歉；讲真话；互相包容，不伤害对方。这让他们的婚姻沉淀出细水长流的幸福与安稳。
有时，婚姻幸福的王小灿也会回望原生家庭，反思自己和父亲的关系。小时候，父亲曾经管理过一家两三万人的大厂。白天厂里人声嘈杂，晚上回家他只想安静地休息，不许孩子吃饭时说话。
王小灿曾以为父亲不爱她，直到上高中的一天晚上，失眠的她听见父亲开门的声音，因为不想和他说话，连忙闭上眼睛装睡。没想到，父亲走到床边，温柔地帮她盖上被子，掖了掖被角。在那一瞬间，王小灿终于意识到，父亲是爱她的，只是不擅长表达。
“父亲一直想把最好的东西给我，尽己所能，不求回报。但他没有意识到每个个体都是独一无二的，哪怕是孩子也有自己独立的灵魂。他认为最好的东西，却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总是不领情。”
王小灿已记不清与父亲和解的具体日期。只记得有一年，她送给父亲一部相机。不是因为他喜欢摄影，而是因为她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可送的。后来母亲告诉她，父亲拿着新相机和几个老友炫耀，“这是我女儿送的”。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句话，她的鼻子有点儿酸。
03
像光一样照见万物生长
“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王小灿说，她想成为一个有光有爱的人，像光合作用一样，让善意与希望在自然传递中生根发芽，让世间多一些向阳而生的勇气。因此，她的高级定制品牌名为“光合高定”。
在学校带项目期间，王小灿敏锐地发现学生们的设计中不乏灵感和创意，但并非实现经济价值的商品。怎么才能让设计作品变成商品？怀揣着这份疑问，她踏上了出国进修的道路，在法国兰斯高等工商管理学院系统研习“零售管理”专业，并带着硕士学位回国，期望用专业知识为高定领域发展助力。
2013年，王小灿与北京服装学院合作成立中国首家高级定制领域的研究中心，以“学术+商业”双轨模式推动中国时尚产业升级。迄今为止，研究中心累计培养千余名设计师，其中500余人创立了自主品牌。
2017年在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妇联和手工艺协会的邀请下，王小灿为锡林郭勒盟的妇女举办手工技能培训。她希望赋能牧民姐妹们增收致富，让每一份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都能随光生长、向阳而生。
有一次，王小灿去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授课。因为此前过度疲劳，她浑身浮肿，第二天上课时，眼睛已经肿得只剩一条缝。但是她知道，牧民姐妹们能过来上课太不容易了，很多人要先骑马再换车，奔波100多公里。她们都非常珍惜这次学习的机会。
王小灿根据医学专业知识为自己诊断，找了一家药店配药吃，强撑着把全部课程都上完了。有一位老太太不知道要怎么表示感激，竟然抱起她转圈儿。王小灿闭上眼睛，闻着对方蒙古袍上的羊肉味，被这份热情与真诚所打动。“那一刻，我觉得为她们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后来，王小灿又联络花样盛年慈善基金会，为牧民姐妹们争取培训资金。她还带着13位牧民姐妹的作品登上广东时装周的秀场，有700人在现场观看，台上台下的人都热泪盈眶。
那些从牧民成长为设计师的女性，有的开了网店，有的升级了工作室，她们的人生因为这份帮扶而有了更多可能性。十年间，王小灿携手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妇联与手工艺协会，带领超过百名牧民姐妹成功创业就业，间接受益女性达数千人。
北京秀水街也成为王小灿践行理念的沃土。作为秀水街妇联执委、Designer101项目的产业导师，王小灿持续扶持来自全国各地的女性设计师，为她们提供商业定位、战略定位、技术支持、品牌孵化等服务，助力她们成长。
2023年起，王小灿与秀水街共同打造中国定制中心，向世界推广中国时尚文化和非遗技艺。在秀水街妇联的推动下，来自新疆、内蒙古等多民族地区的女性创业者将商业梦想落在秀水街这片沃土。
王小灿说，能代表中国的创业女性面向世界发声，这个机会非常难得。她们拿出中国独有的东西，这种底气也是文化自信的直接表现。从各国嘉宾们的眼中，她看到了羡慕和钦佩。这种女性成长模式其实值得全世界学习，她们也很乐意把自己的成长经验和案例与全世界女性分享。
冬日的午后，阳光依旧温暖。王小灿指尖抚过一块蜀锦面料，上面的纹样在光线下流转，像极了岁月的纹路。未来，她希望能够带动更多女性突破自己、勇敢逐梦，成为有光有爱的女人。她说，这是她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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