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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兴趣,也刚好有机会」

作者|葛帮宁

编辑|李国政

出品|帮宁工作室(gbngzs)

(接上篇《对话陈黎明(中):职业生涯里,有两个阶段特别tough|汽车海归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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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是不是比较另类”

帮宁工作室:博世转型,中国区发挥了重要作用,这个过程是怎样的?

陈黎明:中国区在博世转型中发挥的作用,也是一个漫长、日积月累的过程。对总部的影响力,实际上从我的前任就开始了。他在任时,首先抓中国区的销售,增加中国区销售在全球的占比,从而增加中国区的影响力和发言权。同时,他非常注重本土管理层的培养和成长。

你的前任是那位意大利人,非常出色。你接手后,想过怎么超越他吗?

他有很强的领导力,在业务增长、领导力建设和团队合作等方面,做得非常棒,在博世内部都是标杆。(笑)他做得那么好,我至少做得跟他一样好吧?

其实你有压力。

对。我接手博世底盘控制系统中国区总裁职位前,其实压力挺大。接手前,我常问自己一个问题:我能否保持这个好状态?怎么做得更好?9年后,我离任时,可以说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从产品来看,我们开发了许多适合中国汽车市场当时需要的高性价比产品,比如轮速传感器、三通道ABS、安全气囊ECU-light等。通过多方面努力,把原来计划引进到日本的、博世专为新能源车开发的两款制动系统iBooster(Integrated Booster)和IPB(Integrated Power Brake)两条生产线,都争取引进到中国,支持中国新能源汽车快速发展需要。

从业务数据来看,我接手中国区时,我们的市占率比当时占第一名的友商低两个百分点。到我离任时,我们市占率第一,比居第二名的友商高11个百分点。销售额增长3倍,当然净利润率也相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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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世(呼伦贝尔)汽车测试技术中心,位于内蒙古海拉尔牙克石,是博世底盘控制系统的世界级冬季测试中心

中国区利润占博世全球的多少?

跟其他区域比,中国区肯定排在前列,具体数字博世不对外公开。也正因为在中国市占率比较高,在2021年缺芯时,我非常痛苦,因为我负责的底盘控制系统事业部几乎所有产品都缺芯片……这个故事后面再讲。

谈到博世转型,我的确起到比较大的推动作用。博世底盘控制系统中国区业务已经做得很成功,我思考更多的是下一步怎么做,如何保持增长势头。

中国区战略不是跟着德国总部走吗?

应该说,之前是德国总部定战略,我们执行。自2015年后,逐步转成我们定战略,德国总部赋能支持。

我一直给总部讲故事,说创新中心已经开始向中国转移,中国在引领新潮流。像互联网、移动支付、微信,以及互联网汽车等这些新工具和新应用,刚出来时我就给德国人灌输。德国人看着中国互联网发展速度和在日常生活中的应用落地,脸上就出现那种“哇”的表情。我们为什么能争取到那么多资源,就是因为从那时起,中国开始创新引领。

你自己也得与时俱进,不断学习。

我对新事物很兴奋,非常感兴趣。为了给德国人讲好故事,我自己收集整理材料,自己做PPT。

但我感觉,你不是那种承诺宏大愿景的领导者。

我不是夸夸其谈的人,但我有vision,特别是在博世,我相对有点另类。

怎么理解你的另类?

我会思考企业下一步怎么走。博世底盘控制系统在中国市场已经很成功,市场占有率第一,销量增幅每年都跑赢大盘,但后面怎么办?我总有那种如履薄冰的感觉,不能今年好、明年就不好吧?我不是那种只按照德国制定的战略和计划去做、每年完成业务目标就ok的人。我喜欢做一些创新和突破,所以,对新技术、新产品、变革和文化等,我都很关注和用心。

如何在中国市场保持竞争力?我不断地给董事会讲,要把平台开发放到中国,把最先进的L2+辅助驾驶放到中国。另外,我还特别关注新兴企业,像蔚小理(蔚来、小鹏、理想)刚成立开始造车时,我就尝试跟他们合作,给他们做配套。

那是2014年。

当时,总部和中国团队都不愿意做,因为BU有业绩压力,我压着他们做。我说,只要不亏钱,就值得做。为什么?因为蔚小理代表新的互联网造车理念,值得我们传统企业学习,有助于我们转型。在这方面我特别开放,逼着团队去接这些项目。

举个例子。跟蔚来合作中,我们不是供应商关系,而是partner关系,这是新理念。蔚来客户服务做得很好,传统企业就特别缺乏。

我本身是客户导向型。在博世美国公司做福特项目时,无论我多么忙,福特项目组一定要等到我有时间时才开会,因为他们知道,我愿意帮他们解决问题,而且我有想法、有方案。

公司里,许多工程师对客户提出的要求,经常说这不行那不行,只能按照博世方案来做,而我总是为客户着想。我时常会觉得自己有点另类:是不是我这样做不对?或者这样思考不对?

你甚至怀疑自己?

真的。我真的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比较另类。我一直持有这种意愿:聆听客户的诉求,帮助客户解决问题。如果实在做不到,我也会告诉客户,大家一起想办法找解决方案。

回国后,我也秉承帮助客户解决问题的理念。我们只要拿到客户第一个项目,后面的新项目基本都会继续给我们。我们从不食言,拿到就把性能做到最好,加班加点也要按时交付,赢得客户信任。

下一步要向外学习,不能总是看内部,要学习互联网新思想。如何在现有基础上做得更好?我还特别组织高管团队到蔚来,学习他们如何做客户服务。沈峰(蔚来汽车执行副总裁兼质量管理委员会主席)给我们做详细介绍,让我们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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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黎明带队,到蔚来汽车学习如何做好客户导向和客户服务

跟理想有合作吗?

跟蔚小理都有合作,他们都用博世ESP和iBooster。我在内部推动的变革,一是客户服务意识和文化转变,二是数字化转型。数字化推了多年。

从什么时候开始?

大概从2017年底开始,讲数字化赋能和提升组织效率、新商业模式。起初大家似乎都听不懂,或者听懂了,但可能心里在想,数字化跟我现在的业务没啥关系,又不能帮助我立即提高销售、增加利润。

像数字化这些,你是怎么学习的、通过什么学习?

我对新事物感兴趣,在网上找些文章,学习其他企业成功的案例和实践。还有,我对企业发展方向思考得比较多,数字化转型、企业发展、新商业模式、客户导向文化、组织效率提升等,这些必须是做1号位应该思考和亲自抓的。

数字化转型肯定是方向,比如GE新的商业模式就很特别,不是卖发动机,而是先给你用,按小时收费,这些新模式完全颠覆传统认知。数字化加上移动互联网,将彻底改变我们的生活。

我每年开两次核心管理层战略会,一般先给个引导性演讲输入,每次我都讲数字化。前几年我讲,大家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直到2019年底那次战略会……

战略会一年两次,分别是什么时间?

上半年一次,下半年一次,每次一般开两天。2019年底,我给助理讲,这是我最后一次讲数字化,如果大家还是不能理解,就是我错了,我真的准备放弃了。

你走得太超前了。

带不动大家。那次研讨会,负责财务的副总裁听进去了。他回来给团队讲,再不搞数字化,过几年我们都会被取代。他们花了很多时间,把Power BI运用在财务数据整理上。

有一次,在管理层会议上,这位财务副总让团队分享用Power BI做的财务报表,大家一看,眼睛都亮了。之前要个财务数据,好,过两天给,从Excel里翻找、整理,还经常出不来。Power BI呢?想看这个数据,点击一下立马就出来。想看那个数据,点击一下,又立马出来。整个管理层都感到Power BI太强大,都被震惊到……这个结果出乎我的预料。

2020年新冠疫情期间,我们有很多客户项目,又不能招人,只能通过提升组织效率来解决。怎么办?大家开动脑筋。我们每年都有CIP competition(持续改进项目竞赛),当年对各部门设定效率提升指标。我特别要求,参与持续改进评选的项目必须跟数字化有关,否则就不能参选,这是硬杠杠,相当于在全公司范围内,开展了一场数字化推广和应用运动。

当时做了很多数字化工具和应用,大家亲身感受到数字化带来的效率和便捷。中国区做得风风火火,德国总部看到后,都觉得how amazing,这才把数字化推动起来。

12

“一直在想未来”

帮宁工作室:相当于你从中国这边来推动德国总部的改变。

陈黎明:我是一个向前看的人,一直在想未来,很少向回看,基本不谈过去。

我们赶上了好时候。尤其是回国之后,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只要你想做,就没有闲的时候。我总感觉时间不够用,每天都很充实。不像在美国,下班就下班,回家就是自己的时间,即便是做开发那几年,我也不带电脑回家。

而回国工作后,电脑总是随身带,不论是下班回家、周末,还是与家里人外出休假,电脑总带在身边。

而且微信也不能关。

微信是后来才用的工具。回国后,在有微信前,就是带电脑,晚上到酒店后,小孩玩游戏,或者看电视,我打开电脑连上网,处理email,基本都是这样。

但很有成就感。给主机厂工程师做培训,特别兴奋。项目做成功,他们车卖得好,看到路上跑的很多车都配备了我们的安全产品,特别开心。再加上,自己带的研发团队也在成长。既要培训,又要拿项目,拿到项目后还要做项目、管项目,特别忙,但特别充实。

在国内,我培养了一大批工程师。

讲讲你的培养方式。

我跟他们讲原理,讲方法论。允许犯错,但不允许同样或类似错误犯第二次。带着大家做好复盘,找到问题的根本原因,制定预防改进措施,而不只是批评。

另外,2007-2008年,我从德国和美国请了一批技术专家来中国工作,给大家培训,带大家一起开发客户项目。我经常跟团队讲,要利用这个平台,为中国汽车工业做点事情,帮助主机厂成长,教给他们know-how,带动大家一起成长。

你在自动驾驶这块也做了很多事情?

可以说做了不少事情吧,博世驾驶员辅助系统ADAS技术引入到中国和后续开发,最早是我推动的。后来,我一直负责博世中国高级自动驾驶战略和合作伙伴开发,直到离开博世。

博世很早就切入了自动驾驶赛道?

是的,博世在上 世纪 参数 图片 )90年代,就开始研究开发L1级驾驶员辅助系统ADAS,如ACC(Adaptive Criuse Control,自适应巡航控制)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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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起步是哪一年?

2010年左右。那时驾驶员辅助系统和摄像头成本都很高,2011年,我就想为中国市场开发一款低成本摄像头,当时招聘了刚从德国回来的赵姝岩博士(现为奇瑞汽车股份有限公司自动驾驶技术中心总监),做这个项目经理。

最早介入支持驾驶员辅助系统的人是宋阳,现任苏州知行科技公司创始人兼董事长。他原来在博世做安全气囊控制器TPM(Technical Project Manager),但不是很感兴趣,找到我,希望做点新东西。那时中国驾驶员辅助系统ADAS业务刚起步,我让他负责与德国沟通交流。2014年,宋阳离开博世。

2013年初,现任苏州知行科技公司总裁蒋京芳从德国工作回来,我安排她负责驾驶员辅助系统业务单元。在她的领导下,ADAS在中国的业务做到市场NO.1。2021年,蒋京芳离开博世,加入禾多科技,跟随倪凯(时任禾多科技创始人兼CEO)一起创业。2024年,她加入苏州知行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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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6月,陈黎明(左一)陪同博世底盘控制系统事业部全球总裁Gerhard Steiger(左三),拜访中国电动汽车百人会理事长陈清泰(左二)、时任中国电动汽车百人会秘书长兼首席专家张永伟(右一,现为车百会理事长)

这样看来,博世才是辅助驾驶的黄埔军校。

在底盘控制、辅助驾驶领域,博世肯定是黄埔军校。

2004年,米其林必比登挑战赛(Michelin Challenge Bibendum)在上海嘉定举办。在展厅主大门入口处,我们摆放了一个ESP模拟器,请来两位漂亮的礼仪小姐站台,当时人气特别高。

我在展台上,给大家做讲解什么是ESP、ESP怎么工作、有什么功能,第二天嗓子哑了,讲不出话来。同事说,我就像一个传教士,一遍一遍地讲。那时我特别有激情、有使命感。

我可能是第一个在中国推广ESP的人,到各主机厂讲解和演示,帮他们开发配套。我们联合中汽中心(中国汽车技术研究中心有限公司)在全国推广,甚至还到大学里,给同学们讲主动安全、被动安全等,普及行车安全知识和技术,就是希望把真正安全的产品带给大家。随后,ESP装配率越来越高,虽然没能成为强制性标配,但成为C-NCAP(中国新车评价规程)的重要加分项。

与国内汽车行业组织和一些领导建立联系,也是因为推广ESP。2005年初,他们专程去博世欧洲考察。我在博世位于瑞典的冬季测试中心接待,白天带他们在各种冰雪试车道上体验ESP,晚上一起喝酒,大家聊得非常开心……

陈博士,你的职业生涯大部分都在博世,为中国汽车大安全贡献力量,有没有遗憾的地方?

我原来负责的底盘控制系统,包括主动安全(ABS、TCS、ESP)、被动安全(安全气囊控制器)、智能制动系统(iBooster、 IPB),以及驾驶员辅助和高阶自动驾驶等4个领域。

在前3个领域,都没有留下任何遗憾,但在驾驶员辅助驾驶领域留下一个。之前提到,我争取到中国来的一个L2+辅助员驾驶系统全球平台开发项目,中国团队没能按计划完成。我认为主要有两个原因:首先,虽然全球平台开发由中国团队负责,但德国一些专家管得太多,没有充分授权。其次,2021年组织机构变动后,高层重视程度不够。

离开博世前,公司除安排我负责中国高阶自动驾驶战略和合作伙伴关系开发之外,还让我负责整个博世苏州公司,有六七千人,可能是博世德国之外最大的一个公司,也是德国之外最大的研发中心。这些工作我完全可以做,但总觉得没有激情。

我离开博世时,集团董事会负责自动驾驶的董事希望我留下,问为什么离开。我说,现在做的事情,一是没那么令人激动,二是不能真正产生价值。他又说,要不这样,你就做一件事,只负责自动驾驶战略和合作伙伴关系开发,直接向他汇报,如何?我说,谢谢你的信任,但我已经决定离开。

如果那时你真的去做自动驾驶业务,会兴奋吗?

可能会,因为比较新。底盘控制相对成熟,基础打得牢,几个工厂、生产线都已经申请到中国区……(沉思片刻)如果让我去做自动驾驶,我可能更有兴趣,也不会那么快离开博世。

▍13

“要去做真正让你心动、激动得睡不着觉的事”

帮宁工作室:建研发中心有故事吗?

陈黎明:研发中心由研发团队、实验室、苏州车辆测试场,和夏季、冬季两个测试中心组成。夏季测试中心在江苏连云港,冬季测试中心在内蒙古呼伦贝尔。

在申请夏季测试中心第二期投资预算时,有些小故事。

在2006年之前,中国还没有能做完整ABS测试开发的试车场,只有上汽大众有个动力学广场和ABS分割路面测试道。

上汽大众试验场建得很早。

它的动力学广场不大,ABS分割测试道有瓷砖路面。

2006年,我们在苏州技术中心修建了中国第一个可以做完整ABS和TCS开发的测试场,但比较小。ESP开发测试需要更大的测试场。2010年,我们在连云港东海建了夏季测试中心,但只建了一期,只有一个直径300平方米的动力学广场和办公室。

由于建试验场投资太大,德国总部不愿意投二期建设。我下面负责研发的副总裁也说不需要。事业部负责测试场的董事说,那是成本中心,不产生利润。事业部董事会也不愿意投这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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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世底盘控制系统苏州研发中心的ABS测试场,是国内首个能完整开发和测试ABS的场地,2006年建成投入使用

不能用中国区的利润来投资吗?

即便是中国区的利润,投资也需要董事会批准。那时候董事会不批,我挺痛苦,每周上董事会汇报。每次汇报,董事会都提一堆问题,给你布置作业,你就得回去完成,准备回答这些问题,下星期继续向董事会汇报……这其实是董事会不愿意做决定时的惯常做法。

你怎么说服董事会投资?

我说,不建试验场,在中国就没办法拓展业务。测试中心的确不产生利润,但没有试验场就不能做项目,没有项目就不能产生销售、不能产生利润,这个账很容易算。当时,ESP项目准备拿到日本或者澳大利亚,去做应用匹配开发。

我一直跟他们讲故事,说明为什么中国需要ESP测试场。后来动了点脑筋,正面攻不破,就攻侧面,搞迂回战术。我去找博世全球负责基建和测试场的负责人。他级别很高,直接向集团CEO汇报,与我们事业部全球总裁私人关系也不错。

我跟他讲测试场对中国区业务拓展有多重要。他完全理解,就去找我们事业部全球总裁,帮我一起讲故事。这样慢慢有些松动。

通过各种渠道,终于说服董事会继续投资,完成第二期建设,成为中国第一个具备完整ESP开发和测试能力的测试中心。同时,也为之后底盘控制系统在中国的业务快速增长,奠定坚实的基础设施。

董事会最终同意建是因为什么?

当时是2012年,他们让我承诺,2018年测试场要达到收支平衡。投资这么大,能不能做到或者怎么做到收支平衡,我那时心里完全没底。但为了在中国推广ESP,为了建测试场,我就拍着胸脯、闭着眼睛说:没问题,我答应。

当然这是被逼的。测试场建成后,我挂名总经理,副总经理负责运营和日常管理。我跟他说,测试中心不是成本中心,而是利润中心。除竞争对手不能用外,其他企业都可以用,而且,你的主要工作之一是销售,要去推销测试业务。

在国内有测试场后,我们就能做更多客户项目,而友商没有自己的测试场,只能租别人的场地,所以项目较少。我们的业务和市场份额逐渐超过友商,到2017年,提前一年实现收支平衡,当时还蛮有成就感。

这需要勇气和胆识,尤其是在全球董事会上作出承诺。

很多时候还是要敢拍板,有了压力,才会有动力去想办法。

从研发工程师到中国区总裁,你个人发生了哪些变化?怎么发生的?

算是潜移默化吧。有几个因素,我经常跟年轻人讲,一定要去做真正让你心动的事,让你激动得晚上睡不着觉的事。另外,只完成好上级交给的工作和KPI还不够,要敢于去做有挑战的工作,敢于创新,敢于坚持做正确的事。要敢想,这辈子你究竟想做什么?要自信,一个人能取得的成就不会超过他的信心。

做工程师时,心里有做CEO或总裁的梦想。我会想,CEO或者President应该怎么做,应该如何要求自己。我会看一些管理类书籍,慢慢做些准备,以后可能用得上。其次,客户导向对我职业生涯影响挺大。我天生就是一个客户导向的人,特别愿意聆听客户的需求,帮助客户解决问题。

一是对管理工作有兴趣,二是刚好有回国工作这个机会。

关于是否要回国工作,也做了蛮大的取舍。当时我太太的工作非常好,她每周只需要去公司两天,另外3天在家办公,时间安排比较灵活。

她后来在哪里工作?

TRW(现在是ZF)。如果我回国,她就得辞掉工作,家庭收入减掉近一半。3年后再回美国,她们公司也不可能一直保留原有岗位。所以,从家庭角度来说,影响很大。但经过一段时间考虑,我们最终决定,太太辞掉工作,全家一起回国。现在回头看,是很正确的决定,让我有机会开拓眼界和思路,接触更多的人,经历更多的事,承担更大的责任。

陈博士,在事业方面,你有过挫折或者失败吗?

有一个失败的案例,是设计开发两轮电瓶车防抱死刹车系统ABS产品。项目是基于博世在汽车ABS方面的技术和生产能力,希望进一步改进电瓶车的制动性能,提升道路安全。

2014年成立了项目组,做了很多市场调研,经过一年多的开发,出来的产品要么成本达不到市场要求,要么性能达不到设计要求,结果完全失败了。由于项目规模不大,时间不长,没有造成太大的经济损失。

除此之外的事项,我都看得比较准。在一次职级提升过程中,跟集团董事会、全球总裁、全球HR负责人有一个dialogue。全球总裁说,你给董事会建议的所有投资项目,没有一项是错的。我认为这个评价蛮高……

非常不容易。

非常幸运……整体上没有那种特别失败的案例。我真正用心去做,尽可能考虑得周全一些,再加上对行业的理解和判断,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中国市场好,我们赶上了好时代。

我再追溯一个问题:2004年回到中国,你那时的初心是什么?

那时在美国,看到国内经济各行各业都在蓬勃飞速发展,特别是汽车工业,而自己却只是一个旁观者,所以特别想回来,成为其中一分子、一个参与者,而不是旁观者,做点事情,做点贡献。

让我印象特别深的是,本世纪初,付(于武)老带领中国SAE代表团,到美国底特律参加SAE(Society of Automotive Engineers,美国汽车工程师协会)年会。参加完白天的活动后,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去参加当地华人工程师组织的聚餐交流活动。

付老和其他行业领导给我们介绍中国汽车工业的现状和发展前景,以及对人才的需求。我听得热血沸腾,激动得晚上睡不着觉,更加坚定我回国工作的信念。最终,有机会于2004年8月回国工作。

你刚回来时,自主品牌还只能逆向开发,技术比较落后,但现在,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天壤之别。除技术水平和研发能力大幅提升外,研发大楼、实验室、测试设备和设施、办公设施,都跟当年完全不一样。

我做了一个总结,认为中国汽车工业经历过了3个阶段:一是逆向工程,二是正向开发,三是现在的创新引领。

像博世这样的跨国公司,如果不积极转型,会失去中国市场吗?

还是要看产品,像自动驾驶、智能座舱这些比较新的技术和产品,以及比较传统的产品,会失掉部分市场。

那么,你怎么定义博世,它是一个什么样的公司?

是一个非常伟大的公司,有130多年历史,有极强的社会责任感,对工业技术和生产制造技术作出了非常多的创新和重大贡献。在汽车行业是神一般的存在。整体比较传统,这些年一直在转型过程中。与其他国际Tier1公司比,博世转型最快,但与其他大公司一样,包袱太大,所以转型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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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世底盘控制系统在江苏连云港东海的夏季测试中心,是中国首个能做完整ESP开发和测试的场地

在你看来,德国企业文化有什么特别之处?

德国企业做事严谨,讲究逻辑,遵守流程,决策强调共识。每个投资项目都要做不同情况下,比较全面的商业仿真(business case simulation)。因为决策强调共识,所以过程相对较长。

另外,德国人也特别讲究network。接手底盘控制系统中国区总裁前,作为准备工作之一,我到德国工作了一年。刚去时,与董事会的每位董事做了一对一交流,问他们对我有什么期待和建议。

其中一个董事跟我说,你在这里工作这一年,就是networking、networking、networking,连续说了3遍。那时还没有“重要的事情说3遍”这种说法。由此可见,在德国企业文化里,networking有多重要。

当时我的理解还没有那么深刻。回国工作后,作为中国区总裁,除与自己事业部各部门打交道外,还要跟其他事业部和总部不同部门打交道。打交道时,在德国认识的人就是你的资源。见没见过面,区别挺大。有没有一起吃过饭、喝过酒,区别就更大了。

这种商业环境跟美国很不一样吧?

美国也是大同小异。networking不论在哪个国家都很重要,有人脉好办事,比如有没有一起喝过咖啡,有没有一起聊过天,有没有一起参加过培训班……博世有不同层级的培训班,每提升一级就要先上相应的培训班。培训班的目的之一,就是networking。

14

“一段非常精彩的经历”

帮宁工作室:从博世到地平线,从做1号位到做2号位,你有没有心理落差?

陈黎明:一点都没有。刚离开博世时,没有车和司机,没有秘书,也没有助理,什么都没有。我之前从没用过打车软件,也不会乘地铁,后来全都学会了。骑着自行车到处跑,觉得挺开心,自理能力和生活能力一下子变强了。

这可能跟初心和定位有关。我到地平线,初心是来帮地平线和余博士,不是跟谁争权夺利,或者要证明什么。我不会发火训斥别人,更多是coaching和mentoring。在地平线,我大概发过两次火。

这两次为什么发火?

我自己不喜欢推诿扯皮,也不喜欢团队之间这样做。本来是自己的问题,找一大堆理由,互相扯来扯去。遇到这种情况,我一下子就火了。我在博世发火也是因为这种情况。争论没问题,我鼓励争论,就事论事,把事情搞清楚,解决问题。推诿扯皮是浪费时间,甚至是浪费生命。

刚到地平线时加班多吗?

挺多。

超出过你的意料吗?

我有心理准备,知道初创公司肯定很忙。在博世,业务理得很顺,偶尔周末加班,不会太多,周末肯定有保障。到地平线,我知道会有加班,但没想到会这么忙,周末、晚上开会,而且开得很晚。

在初创公司工作也是一段经历。

我非常享受和珍惜这段经历。如果不来地平线,我的人生会错过一段非常有意思、非常精彩的经历。我见证并参与了一个高科技初创公司的部分发展,和团队一起把它从游击队变成正规军,并且成为国内和国际客户、合作伙伴和供应商都尊重的公司。这段经历非常有价值。

你怎么看自己带给地平线的价值?

我个人认为体现在两方面。一方面是公司经营理念转变和运营管理体系化建设,比如前面提到的公司质量管理体系和流程建设以及实施落地、数字化转型和建设、信息网络安全建设等。这些基础设施建设可以系统性地大幅提升公司的组织效率,支持公司走得更长远。

另一方面是增强客户对公司的信任。我加入地平线后,不少主机厂和供应商高层对我说:你加入后,我们对地平线更有信心。不管是对拿项目,还是对谈合作,这都有较大帮助。

你的同事说,你加入地平线的消息发出来后,当天地平线官微阅读量猛涨。

可能是地平线公众号点击量最高的一次,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NO.1(笑)。

当时想到过吗?

没有想到。我离开博世的那天晚上,地平线公众号发出消息后,我收到260多条微信,我一条一条地回,一直到凌晨两三点。一些朋友送来祝福,一些感到很吃惊:你在博世干得好好的,为啥要去一家初创公司?

这260多条微信中,有没有超出你意料或者印象深刻的?

没有单独的,但整体让我感到挺意外。没想到我离开博世、加入一家初创公司,会在行业引起这么大的反响。

还有一件让我印象深刻的事。离开博世前,同事送给我一本相册,里面不只有照片,还有每个人在照片背面写下的一段话,大部分写我对他们的积极影响和帮助,看得我感动到流泪。

我特别相信榜样的力量。我以身作则,要求下属做到的,自己一定先做到。在领导力上、在各方面,用正能量影响他人,去激励他人。

你让我写对自己影响最大的一句人生格言,当时我就想到自己的母亲。母亲对我影响很大,后来想到泰戈尔那首诗:坚持心中的信仰,把自己活成一束光。

在特别困难的时候,一定要相信心中的信仰,一定要相信真的能做到。

最困难那几年,我同时做两份工作,虽然压力很大,但从来没跟太太讲过。我有一个原则:工作压力再大,也不带回家,不给太太讲。我一个人扛着,晚上常常睡不好觉。她不知道实际情况,只感觉我很忙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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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你跟太太讲过当时面临的压力吗?

轻描淡写地讲过,没讲得那么具体。即使要把担子交给继任者,也绝不能是烂摊子,后来把亏钱的业务做到了盈利,挺开心。

我想知道,你一直很低调,这次为什么愿意打开心扉?

(笑)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机缘,通过今年中国汽车论坛认识你,慢慢引出后面这些访谈,而是你直接来找我,我可能也比较保守。我本身不是那种高调的人,很多场合我都比较低调。之前,也有人找我采访,我说,以后再议,先把事情做好。

某种程度上,你是海归群体的代表。

我是众多海归里的一员,还有很多比我优秀的海归。从我个人来讲,如果我的经历能给年轻人一些启发和积极的影响,就比较有意义、有价值,就像泰戈尔讲的,“把自己活成一束光”。

15

“最有价值的一件事”

帮宁工作室:你怎么总结在地平线这4年?

陈黎明:这4年,我想达到的目标基本达到。不论是内部组织运营管理能力,还是对汽车行业的认知和能力,或者客户项目的工程开发交付能力,地平线都有很大成长。

地平线员工,很多来自非汽车行业,特别是互联网行业,主要都是科学家,以前多在研究院、实验室或者企业里工作。科学家更多是做诗和远方的研究,坐到一起碰撞思想,思维比较发散,比较天马行空。但企业运营不是这样。有很多规章制度、很多流程,而且还要高效运营。说实话,我刚来的时候很不适应……

余博士找到你,是很厉害的一步棋,你帮助把地平线建成了一支正规军。

余博士的确很有战略眼光。他清醒地意识到,当公司发展到一定程度时,需要引入职业经理人,把公司带上更高一个层级。更确切地说,是与大家一起努力,把一支游击队变成一支正规军。

改变有个过程。我先了解业务和公司的运营管理现状,熟悉环境,再针对运营管理中的具体问题,一步步、系统性地改变。

搭建流程和体系的过程中,余博士支持你吗?

特别支持,完全信任。以前推行智能网状组织,有责无界。我来地平线后,在第一次干部述职会上,我跟他讲,智能网状组织在公司0-1发展阶段非常有效,但地平线从1到10阶段,人越来越多,组织越来越复杂,管理需要升级。他很快就理解,马上就改,不再提智能网状组织。

你到地平线后,除管理经验外,工程和技术经验用上了吗?

除运营管理外,公司在产品工程开发和项目管理的方法和效率上,也有很大提升空间。我之前做过研发10年,后来又管理研发8年,这期间积累的工程和项目开发经验,以及研发管理经验,在地平线派上大用场。

我给大家讲汽车行业产品开发流程、过程质量控制、项目管理、风险管理,以及开发规律和节点要求,苦口婆心、一点一滴地讲。他们听不懂的时候,我就强行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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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平线是全球第一家获得ISO 8800 认证的公司

你怎么那么有耐心?

两个原因。第一,我研究生毕业留校任教3年半,很喜欢做老师,授人以渔是很幸福的事。第二,我来地平线的初心,是希望用自己二三十年的积累和实践经验,为把地平线建设成一个伟大的公司,出微薄之力。这些驱使我耐心指导大家正确地做事情。

只有通过管理体系流程和数字化建设,才能把地平线整个知识资产和经验积累,都沉淀在系统、流程以及操作指导书里,而不是在个人的脑袋里。这样才能不断地传承和延续,而不因为人员变动而流失。

这4年,不只是基础打好、架构搭好、房子建好,甚至连装修都弄好,现在需要精装修,也就是不断地优化改进。总结起来,就是建体系,建流程,实现数字化,建成数字孪生,打好坚实地基,确保公司走得更长远。从这个角度来说,它们是我为地平线做的最有价值的事。

建正规军过程中,地平线的转折是在什么时候?

点点滴滴吧。最近两年相对明显一些。以前开会天马行空,会后没有行动项,也没有负责人,什么时候完成不知道。我要求大家把真正想做的事,作为行动项记下来,包括具体要做什么、谁负责、什么时候完成。这是第一步。

第二步,确定行动项之后,每次开会review行动项进展到什么程度,还有什么问题,需要哪些支持,需要哪些决策等,按PDCA管理逻辑来管理日常业务和工作。我把基本管理理念和方法灌输给大家,在日常工作中监督大家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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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地平线way”

帮宁工作室:在地平线,有没有你想做但没来得及做的事情?

陈黎明:想做的基本都已做到。如果还有没完全做到位的,可能就是项目管理了。流程、操作指导书、数字化都做了,在一些部门已经很好地执行落地,但在全公司范围内的项目执行落地上,还有一些gap。

还有一个重要工作,是持续改进(CIP)。我从去年开始,在公司范围内引入、推广和改进这项工作,做了许多培训,在各部门开展了许多降本增效的持续改进项目,并且取得显著成效,但还未形成文化。

要想它真正落地变成一种文化,还要更多时间,付出更多努力。我希望CIP能深耕为地平线文化。世界上的伟大公司,包括华为、博世等,持续改进都是非常重要的日常管理活动。

典型的,还有丰田汽车。

丰田汽车也是。伟大公司都如此。

一个好的项目管理应该是什么状态?

项目经理要有能力评估整个项目花多少时间、需要多少人,以及什么时间节点完成。一个好的项目管理,要能很好地协调资源,协调好团队之间以及与客户之间的协同配合,能按时、按质、按预算交付。重要的是,要让团队高效运作。

在博世时,你做项目管理的经验是什么?

开发TCS算法和客户项目交付,完全按照项目管理的方式来管理开发。另外,刚回国时,我们在中国的第一个客户项目,是长城汽车公司的第一款SUV K1(哈弗) ABS。这个开发项目的项目管理,是我指导一位工程师完成的。

博世苏州底盘控制系统项目管理团队是我建起来的,并负责管理,一直到2011年。

团队有多少人?

30人左右。knowhow大家可以分享,但又管不同项目。项目有大有小。一个人可以管多个项目。而且,在博世组织架构体系里,除项目管理外,还有TPM(technical project manager,技术项目经理)。项目经理管整体项目,包括各个领域的进度、资源协调、研发与生产的衔接、物流准备等。TPM管产品开发的时间节点。

地平线有项目管理团队吗?

没有统一的项目管理团队,但有PMO office,项目管理分散在各产品线。

跟博世管理模式不同。

但博世后来也拆分了,项目管理团队分散到各BU里。刚建立时,是在研发团队,后来转到销售团队;成立BU时,就分到各BU里。

这样更扁平?

更授权BU,更结合业务。任何一个组织形式都有利有弊,没有一个完美的组织形式。有的管理者常常认为某种组织形式会更好,实际上并没有。组织形式需要根据业务的变化和需要而不断调整,实现组织效率最优。

所以,我经常给大家讲,我们不能完全照搬照抄华为IDP流程,一定要结合地平线的实际情况。我不是那种照搬照抄型,而是认真学习华为IPD,加上对博世那套模式又特别熟悉。我一直致力于把华为和博世的管理精华提取出来,建立适合地平线发展阶段、产品和业务的管理体系和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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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陈黎明接受帮宁工作室采访,与本文作者合影

在博世,怎么命名这类方法论?

博世内部有很多体系,像销售体系、生产制造系统、市场管理系统、研发系统、创新系统等,但没有归纳整理成类似华为IPD那样一套完整的系统性方法论。我知道华为有很多BU。汽车BU成立后,他们发现,基于ICT建立起来的IPD流程,不完全适用汽车行业,他们还专门到博世学习汽车行业相关管理方法和流程。

怎么打造地平线的体系方法论,你是怎么思考和实践的?

刚到地平线时,公司在深入学习华为的运营管理和IPD升级。我给大家说,华为IPD是基于ICT领域的产品和实践建立的,不完全适用于汽车行业。我们必须跟汽车结合,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

记得刚到地平线一个月,第一次参加TGIF(Thank God It's Friday,一个余博士与员工直接沟通的平台),余博士和我在台上。有人提问,陈博士,你计划如何管理地平线?

我当时回答道,不是华为way,也不是博世way,而是地平线way。我们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把互联网的精华、博世的精华和华为的精华综合起来,打造符合地平线发展阶段和技术产品的管理体系、流程和规范,而不是照搬照抄某一家。

在这4年工作中,我一直按照这个理念和思路,指导大家建设管理体系和流程。

2022年初,一位从汽车Tier1新来的同事说,华为IPD 1.0不适用于汽车行业,我们要建地平线汽车质量管理体系。我说,原来是IPD 1.0,现在做IPD 2.0,我们要在IPD 1.0框架下,把汽车行业管理体系放进去,或者把IPD 1.0放到汽车行业管理体系里,形成IPD 2.0,但不能把原来IPD 1.0体系推翻。

所以,我们融合了华为IPD产品开发流程的精华、博世汽车管理体系和流程的精华,以及互联网行业敏捷开发的精华,同时充分考虑半导体芯片产业开发的要求,以及软件2.0基于数据驱动的开发特点,形成地平线目前整个公司的质量管理体系和产品开发流程规范。

在软件定义汽车和软件2.0时代,地平线这些年在软件开发和质量管理方面的一些实践和经验,得到行业认可。不久前,一家知名国际Tier1公司派团队来地平线学习交流。

这些其实是你的人生智慧。

应用创新一定要建立在深刻理解底层逻辑和精髓的基础之上。管理要学会借力,关键是要bring别人on board,助你达成目标,而不是否定别人来抬高自己。否则,就把别人推到了你的对立面,成为变革的阻力。在我看来,后者是最失败的管理。

(题图说明:中国汽车工程学会名誉理事长付于武将自传《我心深处是汽车》签名版,赠送陈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