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三下午,秋老虎的余威还在,空气里浮动着一丝烦闷的燥热。
窗外的老樟树上,蝉鸣声已经有些稀稀拉拉,不复盛夏时的聒噪,倒显得有几分凄凉。
我叫周秀兰,今年六十五岁,退休多年的纺织厂女工,一个人住在这栋八十年代建成的老旧居民楼里。
我正坐在客厅窗边的小马扎上,戴着一副从地摊上花十块钱买来的老花镜,慢悠悠地择着晚上要炒的豆角。
豆角的嫩绿从我布满薄茧的指尖划过,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日子就像这择菜的动作,一根,一根,平淡,重复,看不到头,也懒得去想尽头。
“叮咚——叮咚——”
墙上那台用了十几年的老式门铃,突然响了起来,声音干涩又突兀。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些纳闷。
这个时间点,太阳正毒,楼下的老姐妹们都在午休,不会来串门。
儿子周东在城西的开发区上班,离这儿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没要紧事也不会白天跑回来。
会是谁?
我拍了拍围裙上的碎屑,扶着膝盖,有些吃力地站起身。
走到门口,我习惯性地踮起脚,凑到那已经有些模糊的猫眼上往外看。
门外站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中年男人。
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短袖衬衫,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额头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神情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他的脚边,放着两个半人高的瓦楞纸箱。
我心里顿时生出了警惕。
我把门上的防盗链挂好,才把门打开一道窄窄的缝。
“你找谁?”我的声音里带着审视。
男人似乎被我的举动弄得更加紧张,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搓着那双粗糙得像树皮一样的手。
“请……请问,您是周秀兰女士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
“我是,你有什么事?”我没有放松警惕。
听到我的确认,男人像是终于松了一大口气,紧绷的肩膀都垮了下来。
他指了指自己脚边那两个大纸箱,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这是老张托我给您带来的。”
我一愣,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我所有的亲戚朋友。
“哪个老张?”
男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张……张建国。”
“他说,您一定认识。”
轰的一声巨响。
我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张建国。
张建国!
这个我已经整整四十年没有听过,也逼着自己不去想,甚至以为自己快要彻底忘记的名字。
我的前夫。
那个在我二十五岁那年,给了我最甜的梦,又给了我最狠一刀的男人。
我的呼吸在一瞬间停滞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疯狂地擂动起来,一下,一下,撞得我胸口生疼。
“他……他还好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关心他做什么?一个四十年前就跟我恩断义绝的人,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可那句话,就像是本能,不受控制地就问了出来。
男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低着头,脸上露出一丝我看不懂的悲戚。
他弯下腰,用尽力气,把那两箱沉甸甸的东西往我门里推了推。
箱子上印着红彤彤的苹果图案,写着“烟台红富士”几个大字。
“他说……”男人直起身,看着我,通红的眼眶里似乎有泪光在闪动,“他说,让我一定,一定得亲手交到您手上。”
他说完这句话,像是完成了一个无比沉重而艰巨的任务。
他对我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走,脚步匆匆,甚至有些踉跄,背影萧索而仓皇。
“哎!你等等!”我解开防盗链,想追出去再问些什么。
比如他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为什么突然让人送东西来?
可那个男人,像是背后有鬼在追一样,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楼梯间,很快就消失在了拐角处,只留下一串沉重而杂乱的下楼声。
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门口,夏末的风从楼道里灌进来,吹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凉爽。
我低下头,看着脚边那两箱陌生的,却又带着熟悉名字烙印的红富士苹果,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瞬间全都涌了上来。
我就那么站在门口,对着那两箱苹果,从下午三点,一直站到了黄昏。
夕阳的余晖透过没来得及关上的房门,在水泥地上投下我佝偻而僵硬的影子。
我没有去动那两箱苹果,它们就像两块巨石,堵在我的家门口,也堵在我的心口。
四十年前的往事,像一部早已压在箱底,却又被无情翻出来的黑白默片,在我脑海里,一帧一帧,不受控制地循环放映。
一九八四年,我二十五岁,是国营纺织厂里最惹眼的一枝花。
追我的小伙子,从车间门口能排到厂大门。
可我谁都看不上,偏偏就看上了那个闷葫芦一样的张建国。
他二十七岁,是机修车间最年轻的技术骨干,长得高大,英俊,肩膀宽阔,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他不爱说话,却总是默默地为我做很多事。
我的纺织机坏了,他总是第一个出现,三下五除二就修好。
食堂里发了紧俏的肉包子,他会把自己那份,偷偷塞进我的饭盒。
下雨天,他会提前等在厂门口,把唯一的雨衣披在我身上,自己淋着雨,骑着那辆老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送我回家。
我们结婚那天,他穿着崭新的蓝色工装,胸口别着一朵大红花,骑着那辆自行车来接我,后座上铺了崭新的红布。
全厂的姐妹都挤在窗口看,眼神里全是羡慕。
人人都说,我周秀兰有福气,嫁给了厂里最可靠的男人。
我也曾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婚后的头三年,也确实像掉进了蜜罐里。
他把每个月六十块的工资,一分不差地全部交给我。
下了班就回家,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唯一的爱好,就是坐在煤油灯下,给我和刚出生的儿子东东读报纸。
他的声音低沉而好听,像大提琴的弦。
我以为,我们会这样,一辈子。
我以为,他会是我一辈子的依靠。
可就在儿子东东两岁那年,一切都像一场噩梦,毫无征兆地来了。
张建国突然像变了一个人。
他开始整晚整晚地不回家,回来的时候,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呛人的酒气和烟味。
我问他去了哪里,他总是不耐烦地皱着眉头,说“厂里加班,应酬”。
可他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开始变得躲闪,浑浊。
后来,厂里开始有流言蜚语传进我的耳朵。
要好的姐妹拉着我,悄悄告诉我,好几次在下班后,看到张建国和一个女人走得很近。
那个女人,是隔壁车间的刘寡妇,死了丈夫,一个人带着孩子,长得妖里妖气,名声在厂里不太好。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是愤怒。
我觉得是那些嫉妒我的人在背后嚼舌根,是她们想破坏我的家庭。
我的建国,那个连跟女同志多说一句话都会脸红的男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直到有一天,我抱着发烧的儿子去厂医务室,提前下了班。
路过厂区后面那条僻静的小路时,我亲眼看见了。
我看见他,我的丈夫张建国,正扶着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刘寡妇,两个人靠得很近很近,几乎贴在了一起。
刘寡妇的头,就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个人有说有笑,一起走进了她家那条黑漆漆的巷子。
那一瞬间,我感觉天都塌了,世界在我眼前变成了黑白色。
我抱着怀里滚烫的儿子,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我把儿子哄睡,坐在冰冷的床沿上,等了他整整一夜。
他直到凌晨三点才回来,推开门,一身的酒味,还夹杂着一股廉价的女人香水味。
我红着眼睛,冲上去质问他,声音都在发抖。
我以为他会惊慌,会解释,会跪下来求我原谅。
可他没有。
他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用一种我完全陌生的,冰冷而疏离的眼神看着我,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他就那么看着我哭,看着我闹,一言不发。
直到我哭得没了力气,嗓子都哑了,他才终于开了口。
他只说了一句话,一句让我记恨了四十年的话。
“周秀兰,你要是觉得我不好,过不下去,就离。”
我性子烈,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
我最恨的,就是男人的背叛和不忠。
他那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把我心底最后一点点对他还抱有的幻想,都给捅得血肉模糊。
“离就离!谁不离谁是孙子!”
我哭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了这句话。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拉着他,去了民政局。
那个年代,离婚是天大的事。
工作人员反复问我们,是不是真的想清楚了。
我咬着牙,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全程一言不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个没事人一样,在那张薄薄的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办完手续,我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净身出户,家里的存折,家具,甚至他自己的一件换洗衣物,什么都没要。
连儿子的抚养权,他都没跟我争一句。
他就那么从我的世界里,彻底地,干干净净地消失了。
从那天起,四十年。
我们再也没有任何联系,连在街上偶遇一次都没有。
我一个人,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儿子拉扯大。
我白天在纺织厂三班倒,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晚上,等儿子睡着了,我就去火车站的夜市摆地摊,卖袜子,卖手套,一块钱一双,一个晚上也挣不了几块钱。
最难的时候,我连给儿子买支铅笔的钱都没有。
可我没跟任何人低过头,没跟任何人哭过一声苦。
也有好心人看我一个人不容易,给我介绍对象。
有离了婚的干部,有丧了偶的老师。
我一个都没见。
不是我还放不下那个伤我至深的男人。
是我的心,在那天民政局的门口,就已经死了。
我不相信男人了。
我只信我自己。
如今,儿子已经成家立业,我也有了孙子,日子总算是熬出了头。
我以为,我这辈子,就会这样,平平淡淡地走到终点。
我以为,张建国这个名字,早就被我埋进了记忆的坟墓,腐烂成了灰。
可今天,他却突然让人送来了这两箱苹果。
他想干什么?
示好?忏悔?还是在炫耀他如今过得很好?
晚了!
四十年前你不要我,四十年后,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我周秀兰不是那种可以任人搓圆捏扁的软柿子!
我放在身侧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直在微微发抖,抖得我自己都控制不住。
我重重地关上门,把那两箱苹果搬进了屋里,放在客厅的正中央。
它们就像两个不速之客,散发着格格不入的气息,让我坐立难安。
屋子里弥漫开一股苹果的清香,我却觉得那味道无比刺鼻。
打开看看?
我没有那个心情。
扔掉?
这么两大箱红彤彤的苹果,看起来品相极好,就这么扔进垃圾桶,我又觉得可惜,那毕竟是粮食。
我心里乱糟糟的,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找不到头绪。
四十年了,不声不响,突然送苹果来是什么意思?
是过得不好,年纪大了,想回来求我收留?
还是过得太好,娶了年轻老婆,生了儿子,特意来我这个糟糠之妻面前炫耀一番?
不管是哪一种,我都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我这辈子的苦,已经吃够了。
我好不容易才把日子过得平静下来,我不想再起任何波澜。
我儿子周东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他从小就因为没有父亲,被别的孩子欺负,他心里,比我还恨那个不负责任的爹。
小区里的邻居要是看见了,又会在背后怎么说闲话?
“你看那六楼的周老太,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跟前夫勾勾搭搭的。”
“就是,一把年纪了,也不嫌丢人。”
不行!
我周秀兰这辈子,什么都可以不要,但脸面不能不要!
我不能到了这个年纪,还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我打定了主意,必须立刻,马上,把这两颗“烫手山芋”处理掉。
我想到了住在楼下的李大姐。
李大姐五十八岁,比我小几岁,是我们这栋楼里出了名的热心肠,也是出了名的“百事通”。
东家儿子娶媳妇,西家闺女谈恋爱,楼上谁家吵了架,楼下谁家买了新电视,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虽然有时候我觉得她嘴太碎,什么事都爱打听,但眼下,让她帮忙处理这两箱苹果,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我一咬牙,弯下腰,抱起其中一箱苹果。
箱子很沉,硌得我胳膊生疼。
我喘着气,下了五层楼,敲响了李大姐家的门。
“谁呀?”里面传来李大姐洪亮的声音。
“李姐,是我,秀兰。”
门很快就开了,李大姐穿着花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一股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
“哟,秀兰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进来坐!”李大姐热情地拉着我的手。
“不了不了,你正做饭呢。”我把怀里的苹果箱往她那边推了推,“李姐,这个,这箱苹果你拿去吃吧。”
李大姐愣了一下,低头看着那箱苹果,眼睛都亮了。
“哎哟喂!这苹果可真漂亮!个儿大,颜色又正!这得是顶好的烟台红富士吧!”
她嘴上惊叹着,手上却往回推。
“这怎么好意思!秀兰姐,你自己留着慢慢吃啊!”
“我一个人,哪吃得完这么多,放着也是烂了,浪费了。你家里人多,儿子儿媳孙子都在,正好帮我消灭点。”
“这……这苹果看着可不便宜啊!现在这好苹果,都得十几块一斤吧?谁送的呀?是东东买的?你儿子可真实孝顺!”李大姐的眼睛里闪烁着熊熊的八卦之火。
我的心虚了一下,脸颊有些发烫。
“不……不是,一个……一个老家的亲戚送的。”我含糊地编了个理由。
“哦,老家亲戚啊。”李大姐点点头,又追问,“哪个亲戚啊?这么大方,一送就是这么一大箱?”
“哎呀,就是一个远房的,说了你也不认识。”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把箱子又往前推了推,“快拿着吧,我楼上还有一箱呢!”
为了让她收下,也为了快点结束这场盘问,我只能又撒了个谎。
果然,李大姐一听我还有一箱,便不再那么推辞了。
“那……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啊秀兰姐!你真是太客气了!改天,改天我包了白菜猪肉的饺子,给你送上去!”
“行,那我先上去了啊,你忙你的。”
我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了她家,生怕她再多问一句。
回到自己空荡荡的家,我看着客厅里剩下的那一箱苹果,心一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全都送走,眼不见心不烦!
我再次抱起那一箱,又走下了楼,敲响了李大姐的门。
“谁呀?又忘了什么东西……”李大姐打开门,看到又抱着一箱苹果的我,整个人都懵了。
“秀兰姐?你这是……”
“李姐,这箱也给你吧!”我二话不说,直接把箱子往她怀里塞。
“哎!哎!这可万万使不得!秀兰姐你这是干什么呀!你一箱我一箱,哪有你这么送礼的!你全给我了,你自己吃什么呀!”李大D姐连连摆手,死活不肯接。
“我这牙口不好,你也知道的,前两年刚装的假牙,吃不了这么硬的东西。放我那儿,最后也是个坏,太可惜了。你就帮我个忙,都拿去吧!”我找了个连自己都觉得蹩脚的理由,态度却无比坚决。
李大姐看我态度坚决,不像是在开玩笑,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在我的坚持下,把第二箱苹果也收下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但嘴上还是乐呵呵地说:“秀兰姐,你这人就是太实在了!那行,那我就真不跟你客气了!”
看着她把两箱苹果都搬进了屋里,我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总算是把这两颗“定时炸弹”都送走了。
我关上自家房门,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心里总算踏实了一点。
就当,从来没有一个陌生的男人来过。
就当,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两箱苹果。
我周秀兰的生活,不会再因为张建国这个人,起任何波澜。
结束了,早就结束了。
送走了苹果,屋子里是清净了,我的心,却像是被掏空了一块,怎么也清净不下来。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晚饭我随便下了碗面条,吃了几口就再也咽不下去了。
我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里面正放着热闹的综艺节目,明星们笑得前仰后合,我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我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今天下午的每一个细节。
那个送苹果的男人。
他的样子,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他为什么眼眶是红的?
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那样子,不像是刚干完活累的,倒像是……像是刚撕心裂肺地哭过一场。
而且,他放下苹果箱的时候,手抖得非常厉害。
临走前,他看了我好几眼,那眼神里……我下午没看懂,现在静下心来仔细回想,那眼神里,好像有同情,有怜悯,还有一丝我说不清楚的悲伤和决绝。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还有那两箱苹果。
我搬的时候就感觉到了,那箱子,比正常的苹果箱要重得多,沉得坠手。
而且箱子底部,用那种宽的透明胶带,横着竖着,缠了一圈又一圈,缠得特别厚实,特别严密,像是生怕里面的东西会掉出来,或者被人发现。
谁家送水果会这么包装?像是运送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箱子的侧面,用黑色的粗记号笔,写着我的全名和详细的家庭住址,精确到门牌号。
那字迹,歪歪扭扭,颤颤巍巍,每一笔都像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好几个字都写出了格。
像是一个……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或者一个身患重病的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尽最后的力气写下的。
是张建国的字吗?
我不确定。
我记忆里的他,写得一手非常漂亮的钢笔字,刚劲有力,就像他的人一样。
这颤抖的字迹,和他判若两人。
一个个疑点,像一只只小虫子,在我心里爬来爬去,噬咬着我的神经,让我坐立难安。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吓得我一个激灵。
我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儿子”两个字。
我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才接起电话。
“喂,东东。”
“妈,您在家呢?”电话那头,儿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不像平时那么爽快。
“在家呢,怎么了?这么晚打电话。”
“哦,没什么……就是,就是随便问问您。那个……妈,今天……今天有没有什么人,去找过您?”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怎么会这么问?
难道他知道什么?
这件事,一定和他有关!
我下意识地,选择了隐瞒和撒谎。
“没……没有啊。谁会来找我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妈平时都不跟外人来往的。”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有些发虚。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达十几秒的沉默。
我甚至能听到儿子在那边,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听起来像是松了一大口气,又像是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那个……算了,也没什么别的事。您早点休息,别太累了,我就是……就是打个电话问问。”
“嘟……嘟……嘟……”
他没等我再说什么,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握着已经没了声音的手机,愣在原地,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儿子的这个电话,太反常了。
他肯定有事瞒着我。
这件事,一定和张建国有关。
那一晚,我彻底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天花板。
脑子里一会儿是张建国年轻时,在阳光下对我露出那两个浅浅酒窝的英俊模样。
一会儿是他靠在墙上,用冰冷的眼神对我说“离婚吧”的决绝。
一会儿是那个陌生男人通红的眼眶和颤抖的手。
一会儿又是儿子在电话里那欲言又止的奇怪语气。
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团巨大的,漆黑的迷雾,把我紧紧地包裹在里面,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预感。
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大事,已经发生了,或者,即将要发生了。
时钟的指针,滴滴答答,走得异常缓慢。
墙上的石英钟,每一次秒针的跳动,都像一记小锤,敲在我的心上。
十点,十点半,十一点。
我从床上爬起来,喝了口水,又吃了两片平时常备的安眠药,才重新躺下。
药效渐渐上来,我的眼皮开始打架,脑子里的那些胡思乱想也渐渐模糊。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坠入梦乡的时候——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一阵急促得像是要命的门铃声,像一把尖锐的电钻,猛地刺穿了深夜的寂静,也刺穿了我的耳膜!
我吓得一个激灵,整个人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砰砰砰”地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一把抓过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上面的数字刺痛了我的眼睛:
深夜 11:07。
这个时间点,谁会来按门铃?
而且按得这么急,这么疯狂!
我的第一反应是儿子出事了!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到了天灵盖,我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我吓得魂都快飞了,也顾不上穿外套,披头散发,连拖鞋都穿反了,就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门口。
“谁啊?!谁啊?!”我对着门外嘶哑地喊,声音都在发抖。
外面没有回答,只有更加疯狂的门铃声,和“砰砰砰”的砸门声!
“开门!周姐!快开门啊!”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尖利,带着哭腔和恐惧。
是李大姐!
我心里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她这个样子,比一个陌生人站在门口更让我害怕!
我颤抖着手,凑到猫眼上往外看。
门外昏黄的声控灯,因为她的砸门而一直亮着。
灯光下,猫眼里的李大姐,和我下午见到的那个乐呵呵的她,判若两人。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在灯光下泛着青光,像是见了鬼一样。
头发乱糟糟的,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
她的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恐和慌乱。
她的一只手死死地按着门铃,另一只手……另一只手里,紧紧地捧着什么东西,像是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我来不及多想,哆哆嗦嗦地解开防盗链,一把拉开了房门。
“李姐!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门一开,李大姐就跟虚脱了一样,“扑通”一下,半个身子都软倒在了门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看着我,嘴唇哆嗦了半天,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眼神,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复杂。
有震惊,有恐惧,还有……浓浓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同情。
她颤巍巍地,把手里一直捧着的东西,像献祭一样,举到了我的面前。
“周……周姐……”
她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又干又涩,还带着颤音。
“你……你快看看这个……”
我低头看向李大姐手里的东西,瞬间,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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