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乌镇老街,时光在这里停滞

大运河蜿蜒流淌过老街,河里的船越来越少,老街也越来越老。

古老的房子,残旧的门板,青石铺就的街道上,老奶奶坐在家门口的阳光里,在一个个剖成半的蚕茧上绣着福字。

红绳子一穿,就好似一双双的绣花鞋,10元一对,只是买的人很少。老奶奶依旧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笃定地守着她的“鞋摊”。

阳光打在她的满头银发,把长长的影子拉进了狭长的街巷,像一座雕塑。

浑浊的眼睛躲在厚厚的老花镜背后,你蹲下身去与她说话,她慈爱地看看你,嘴里跟你说着话,手里的活却不曾停下。

这里是乌镇,南栅老街。

到乌镇多次,老街却是从未去过,原本也不曾听说过,只是这一次百无聊赖,坐进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吩咐车夫“随便转转吧”。

憨厚的汉子想了想说:“我带你去老街转转吧。”

后来知道,这些三轮车夫都是持证上岗的“外围导游”,50个铜钿就能带着你转遍老街,兼当讲解员、摄影师、购物砍价师,是老街旅游必备之良品。

老街是原汁原味的生活区,一样的依河而建,一样的白墙黛瓦,和东栅、西栅这些整修过的景区不同,没有人为刻意雕琢的痕迹,倒更像是泡了水的炭笔素描,千百年的风霜雨雪,你无从想象那些曾在这里熙熙攘攘过的繁华,但是当你投身这小桥、流水、人家,在这久远的灰色里,重重锤击心灵的,恰恰是那岁月的深沉。

和所有江南落寞的老街一样,入口很长一段都被各色店铺占据,当地的特产和手工,姑嫂饼、三白酒和杭白菊,还有蓝印花布制成的钱夹、头巾、扇子,玲珑精致的绣花鞋,挤满了逼仄的街巷。

三两家老旧的茶馆,和几家生意清淡的小饭馆穿插其中。对了,还有一家铁匠铺,老师傅打制的菜刀锋利无比。只是来的人少,进入街巷的任何一张陌生面孔,都会被热情地邀请一番。

当然没有人强求于你,那招揽的声调,假如你听不懂这柔糯的吴侬方言,我倒是愿意将这错讹地传递与你,仿同我这久未归家的游子回到家乡的那一刻。

“啊,侬是阿刚伐?阿刚啊,侬回来了!快,到屋里厢吃杯茶!”

“哦,阿刚啊,嘎多年数莫回来过了!来来,昨日山上刚采的杨梅,快来!快来!”

我是极为讨厌景区里那些带着各地口音的店铺,因为在听到这些招徕生意的口音时,你几乎要诧异自己究竟在哪座城市。而老街上这些原汁原味的“乡音”,虽然不一定听得懂,却是温暖的,因为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你在乌镇,在乌镇!就算他们从嘴里憋出来的乌镇普通话,也会让我想起我那不会讲一句普通话的姑姑,在我把外乡媳妇带回家时,那种几乎要难煞到冒汗的表达。

老街太老,老得有时让我担心那些房子会突然向你扑过来。老街也已没落,有时候你走着走着,突然发现整段巷子里只有你的影子跟着你。虽然已经迟暮,但就像没落的世家一样,好歹也能拿出一两件普通人家没有的宝贝。

在乌镇,老人们都知道一句俗语,叫作“徐东号的牌子,张同仁的银子”,徐东号是典当铺,因为掌柜仁义故此铸就金字招牌,而张同仁则是以前乌镇上唯一的钱庄,“铜钿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张同仁老宅就在老街的头上,现在已经破败,张家后人守着老宅,允许游客入内参观,一人收取一元的入门费。里面有乌镇仅存的一处砖雕门楼,分上下五层,瓦檐下面四层,上面一层,顶层两侧有两条草龙。因为龙在当时是天子的象征,所以民间只能用草龙,而且不能完整,只有龙头而没有龙身龙尾。

门楼上题有“长宜子孙”四个字,令人唏嘘不已,张家老祖宗的美好愿望与眼前的破败景象放在一起,无法不让人感叹世事无常。但儿孙自有儿孙福,张家的后人守着这处宅院,脸面上倒没有失落之感,主人热情地为客人讲解这座宅院的典故,更不吝啬帮客人选最好的角度拍照留念。

老街的中段还有一处老宅,名曰朱家老宅。朱家老祖宗朱恒利,以前是开染坊的,在当时是乌镇排名第二的大户人家。老宅是典型的晚清风格建筑,进去参观也是收费一元,全部落入仍旧住在这里的朱家后人的口袋。“朱恒利染坊”金字招牌放在门厅外,是两瓣残片拼合起来的,因为在文革时招牌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字面上的金粉还被人刮了走。

比起张家宅院的破败,朱家老宅算得上高帅富,屋前屋后被主人打理得井井有条,前后院的盆景花草,廊檐下的鱼缸锦鲤戏荷,都彰显出世家子弟的一股清雅之气。老宅里保存着以前用过的旧物,包括马桶在内,各种器皿、手炉、烘脚炉、饭盒、古钟,都陈列出来供游客观瞻。

一件有着三百多年历史,朱家老祖宗曾经穿过的黑丝旗袍挂在客厅的墙上,华贵的绒面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或许是年代久远的缘故,可能那也并不是灰,而是时间流淌的痕迹。有人在赞叹朱家当年的浮华,而这件旗袍,让我无端想起张爱玲的句子,“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

老街是见过世面也经历过磨难的。老街上有一座南北向横跨在古运河上的桥,上面刻着福昌桥三字,但当地人都称它为浮澜桥。

这是乌镇最古老的一座桥,为单孔石拱造型,相传为明宣德年间镇人浮澜先生壶敏所建。虽然在正德十三年重建之后,因“后人罔知其原”更名为福昌桥。但当地百姓感念浮澜先生的善举,口头上始终不曾改名。桥栏上塑有几对石狮,有几只狮子的耳朵已经残缺,老人们说那是被日本鬼子打掉的。

“有些历史年轻人已经不知道了”,蹲在家门口抽着水烟的老爹说,来老街的人越来越少,住在这里的年轻人也全都搬了出去,“真的是老了!”这一声叹息唤来了满目的沧桑,如同张家、朱家这样的世家,家道衰落终究也要挣扎着生活,守着一份祖宗的荫护到底也是前世的福报。老街终究会老去,有机会还是去看看吧,就像你挂念家里的老人一样,终究有一天,他们再也不会守在门口等你回来。

乐途旅游网与专栏作家:文艺范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