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同和
一
一代宗师南怀瑾（1918～2012）《〈论语〉别裁》析“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乐，水。’智者的快乐，就像水一样，悠然，安详，永远是活泼的。‘仁者乐，山。’仁者之乐，像山一样，崇高，伟大，宁静。”其说也，吾然之。
谚曰：“天下风光哪儿最美，桂林的山啊漓江的水！”此说也，虽涉一叶障目之嫌，然游人置身桂林山水，睹其形貌，品其精神，乃心悦诚服：“民谚不我欺也！”
（广西漓江）
广西漓江，珠江流域西江水系之一脉，源于林丰木秀、空气清新的广西兴安县华江乡猫儿山，全长164公里。沿江河床多卵石，少泥沙，水质清澈，风光秀丽；峭壁耸峙，青峰裂流，飞瀑倾泻，绿水萦洄，洞奇石美，岩奇滩平。一江（漓江）二岩（芦笛岩、七星岩）三山（独秀峰、伏波山、叠彩山），饮誉四海五洲。
（湖南潇水）
湖南潇水，长江流域湘江水系支脉，具体而微之漓江；源自湖南永州市蓝山县紫良瑶族乡野狗山麓，全长354公里。蜿蜒迤逦，东折而北向，流经江华、道县、双牌诸县，过香零山而入零陵古郡，以至于蘋岛。永州潇水零陵段，长十余里。江水清冽澄碧，青岩嶙峋雄奇，历史悠久厚重，摩崖精美珍稀……曰“兼东西南北江河溪流之长而独领风骚”，不谬也！沿江河床亦多卵石，少泥沙；水质清澈，景色秀美；盈缩退涨，变化万千。唐·柳宗元《湘口馆潇湘二水所会》云：“九疑浚倾奔，临源委萦回。会合属空旷，泓澄停风雷。”明末大诗人曹学佺（1574～1647）《潇湘》云：“潇水入湘终古碧，零陵生草至今香。”犹言长河终古澄碧，奇卉四季芬芳，潇水之神韵可感可知矣！
漓江潇水、桂林永州、地域不同，区划各别；而其历史文化、风土人情、祖先根脉、后裔子孙，却千丝万缕，互联共通；山水相邻，唇齿相依故也！饱览漓江潇水沿江胜迹，探寻多维文化基因，将有助于游客生发新的视角、新的思考、新的悟觉、新的感情……从而浓稠家国情怀。
二
桂山漓江，风光独秀；巉岩群崖，送迎若奔。
或曰：“百里漓江，百里画廊。”江水清澈澄碧，流光溢彩；奇峰倒影绿水，层次分明。清人金武祥（1841～1924）《遍游桂林山岩》赞曰：“未暇骖鸾信不诬，玉簪罗带路纡萦。桂林山水甲天下，绝妙漓江秋泛图！”值风和日丽，上下天光，一碧万顷；千峦百嶂，郁郁葱葱。忽觉竹排、鱼舟破镜人画，予人以“分明看见青山顶，船在青山顶上行”之错愕：此，“黄布倒影”乎？渔翁答曰：“然也。”逢烟雨迷蒙阴晴交互之时，又是一番景象：云绕天际，雾锁群峰，不见日光；船影若幻，雨浪如烟。此，“漓江烟雨”之大观也！至若三五之夜，则“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洁净空灵至极。临其境，远尘之感油然而生焉！
（芦笛岩）
芦笛岩，世界级最佳旅游景区。此岩位于桂林市西北的桃花江畔，距市中心5公里。洞内保存有自唐贞元八年(792)以来的壁书70余则，多是用墨笔在洞壁上书写的；另有不少题额、纪游、诗词，为历代文人僧侣所作。徜徉其间，恍若进入大自然艺术宫殿。整个岩洞犹如一座用宝石、翡翠、琥珀、珊瑚雕砌而成的地下皇家园林。“石幔层林”“天柱云山”“水晶宫”“曲径画廊”等洞天，“狮岭朝霞”“高峡飞瀑”“远望山城”“盘龙宝塔”等奇景，参差错落；敲击石笋石乳，钟鼓之乐悠扬回旋，聆之悦耳愉心。
探访得知，芦笛岩接待游客量居世界岩溶景区之首，党和国家领导人邓小平、胡锦涛等及美国前总统尼克松、卡特、德国前总统理查德·冯·魏茨泽克等180多位外国首脑到此一游，均赞叹不已。尼克松夫人赞岩洞“奇特壮观，就像宫殿一样”，奥地利联邦议会议长哈塞尔巴赫博士夫人留言：“这简直是一个童话世界！”
（象鼻山）
象鼻山，桂林山水之标志。原名漓山，又叫仪山、沉水山，位于广西桂林市桃花江与漓江汇流之处，因其酷似一尊站在江边伸鼻豪饮漓江甘泉的巨象而得名。象鼻山高出水面55米，长108米，宽100米。山体面积1.3公顷，由3～6亿年前海底沉积的纯石灰岩结构而成。清代工部郎中舒书《象山记》曰：“粤之奇以山，粤西之山之奇以石，而省城相对之象，则又其奇之甚。” 明·孔镛(1417～1489)《象鼻山》云：“象鼻分明饮玉河，西风一吸水应波。青山自是绕奇骨，白日相看不厌多。”
象鼻山对岸，是訾家洲。烟雨空蒙之时，訾家洲如披皱纱，娇颜半遮，“訾洲烟雨”是也。唐桂管观察使兼桂州刺史裴行立（776～822），曾于洲上修筑亭台，营造风景。柳宗元因作《訾家洲亭记》。曰：“桂州多灵山，发地峭坚，林立四野。署之左曰漓水，水之中曰訾氏之洲。凡峤南之山川，达于海上，于是毕出，而古今莫能知。”于是声名大振。
兴坪古镇，建于三国吴甘露元年(265)。兴坪依山傍水，高低错落；奇景交叠，妙合天成：如僧尼相会，似寿星骑驴，笔架山美女峰鹤立，螺蛳山鲤鱼山骈行……恍惚中，觉舟疾景止，变化万千，予人以回归大自然之野趣。
（马画山）
位于兴坪古镇溯江而上4公里处之九马画山，原名画山。高阔各100多米，五彩斑斓，宛若巨幅壁画；石壁上下左右及鱼尾峰上有九马影像，故名。相传九马乃天宫神马，乘“弼马温”孙悟空看管之隙，逃离天庭，至漓江，饮水。一画工睹之，欲绘其形貌，马群受惊，误入石壁而不复出焉。九匹天马，形神各异，呼之欲出：或立或卧，或跃或奔，或饮江海，或啸云天。因其显隐山石，俗人难辨其形。谚曰：“看出七匹中榜眼，能看九匹状元郎。” 信乎？
自然风光而外，兴坪古镇还保存了比较完好的历史人文风貌。关帝庙内，距今260年的清代古戏台，是研究广西戏曲史及其沿革衍变的重要文物；从兴坪码头沿着漓江走2 公里，便是渔村，渔村因中国总统孙中山和美国总统克林顿造访而名闻遐迩。漫步兴坪古街，仿佛置身于曲径通幽、寂静怡人的世外桃源，既可直面“老街长长，古巷深深”的意趣，又能跨越时空，享受奇特淳朴的壮瑶民风。
三
潇水萍岛，樟桂共荣；柳桥危塔，顾盼含情。
江水流淌着千古文化，民间传递着美丽传说。适秋冬谢代、橙黄橘绿之时，天高云淡，水净山明。邀友朋数人，假舟楫一叶，顺流而北；启之香零山，止于蘋州岛。或伫立船头，近观远眺，仰观俯察；或席地围坐，饮酒啜茗，吟诗会文，皆有所乐也！
晨曦初露时分，香零孤岛，孑然寂然，耸峙江心。似一沧桑老人，俯瞰阴晴冷暖，评点兴替荣衰；又如一神情庄严智者，高瞻远瞩，引领人们向往未来！清风薄雾，蝉翼般，拂面而去，令人如醉如痴。江上往来舟楫，若现若隐，予人以“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之直感。忽然，柳宗元《江雪》充盈耳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顷刻间，时空切变，眼前香零山酷似“独钓寒江雪”老渔翁，端坐于孤舟；转瞬间，老渔翁又化为大唐贬官柳宗元，仰天长啸……定神注目，幻象全无，眼前分明还是香零山。此，“香零烟雨”乎？
（朝阳西岩）
移舟前行里许，抵朝阳西岩。相传“朝阳岩”乃道州刺史元结（719～772）于唐代宗永泰元年（765）所名。值旭日东升，系舟登临，可望目睹“朝阳旭日”奇观：此处危岩深洞，曲径通幽，泉流淙淙，如鸣珮环；水石相搏，激射成彩！唐·张舟（？～810）《题朝阳岩伤故元中丞》云：“岩口对初日，日高丹洞明。澄潭反相暎，秀色涵江城。”匠人摩崖此诗，遂为镇岩之宝。至明末，王夫之（1619～1692）游朝阳岩，作《蝶恋花》，曰“洞里春生，一霎韶光好……纵有晶荧开霁昊，斜阳又被寒烟罩”，“朝阳旭日”遂声名益彰焉！船山先生状朝阳一洞在旭日下光与影之奇妙组合，近而远，明而暗，实而虚，景而情，各呈其妙：入之前洞，一缕阳光直射洞壁，光与影便有了最好的背景，顿觉“洞里春生”；渐入侧洞，四周“窗户”，竟为绿蔓所蔽，旭日就从那缝隙缺口斜射入洞，尤为娇美迷人。走出洞口，极目远眺，却见云端似有一尖峰将吞没旭日。一时间，云笼雾罩，不见了日光，颇令人沮丧；忽而，光与影有了另一种组合，虽浅淡却不失清雅，似朦胧而分明清晰。转瞬间，另一幅美景又呈现在眼前：云开雾散，天碧日丹，一抹金光从云端穿过寒烟斜射过来……
揖别西岩，登船续行，约二里，至愚溪出口，见一双孔石桥，愚溪桥是也。或曰；每年中秋三五月明之夜，此桥竟有三孔；又曰：观赏“愚溪眺雪”，非此桥不可！盖以冬寒之日，万花谢，百鸟藏，飞雪至，人踪稀，银装素裹，水瘦山寒，唯古桥独峙故也！
（愚溪桥）
西折而入愚溪，另有一番情趣。愚溪也者，自柳宗元《愚溪诗序》问世，文人骚客、谪吏贬官，摩肩接踵，纷至沓来。史载，游人入愚溪，过石桥，谒柳庙，仰柳子，无不悲欣交集。于是写景状物，言志抒怀：或赞愚溪之景色秀美，或叹柳公之命运多舛，或讽朝政之浊而益浊，或喻自身之清者自清……明代诗人、永州知府曹来旬七言古诗《游愚溪》云：“出城西渡湘江岸，愚溪远落青天半。重山叠水郁迢遥，嘉禾奇葩纷绚烂……有才无用自谓愚，托名愚溪博一粲……”曹大人置身幽远之境，移情山水之间；游历万绿掩映之重山叠水，饱览绚烂多姿之嘉禾奇葩。远眺近观，遐思迩想，乃发诸情于肺腑，汇百感以溪流，点“愚”蕴“悟”，达“意”表“情”，堪称绝妙好诗！
舟船驶出愚溪，次第经由零陵西门浮桥，穿东风五拱大桥，过思柳新桥，廻龙宝塔遂映入眼帘。此塔建于明万历甲申年（1584），底层门额行书“迥龙宝塔”,乃明代钦差巡抚、湖广右佥都御史陈省(1529～1612)所题。塔高27.25米，底层宽5.67米，筒体砖石结构，平面八角形，外观七级，里面五层，塔身中空，塔顶置复钵，其上置铁相轮，轮上放有一宝葫芦。登上塔顶，纵目远眺，云蒸霞蔚；夕阳西下之时，金光覆盖宝塔西面，塔身倒映潇水之中，如梦似幻，似有若无。远视之，似见一高僧身披金色袈裟合十诵经，令人杂念止息；近观之，塔影沉璧，恍若圣僧点化俗人心智，使之渐入空灵之境。清人蒋弥高《秋日登廻龙塔》云：“……湘烟开处蓝如染，潇水流来影尚分。日落秋潭千尺映，白蘋洲静漾波纹。” 所描者，“廻龙夕照”也！细忖之，“廻龙夕照”相对于“朝阳旭日”，有旦暮明暗之别，高下南北之分，亦永州“怪特”之美景也！
（蘋岛）
舟船续行缓驶四五里，可达著名风景胜地蘋岛。此岛距零陵城区约8华里,为潇湘二水汇合之处，又名萍岛、浮洲，湖南八景“潇湘夜雨”之所在。面积57公顷，环绕一周，约600米。古桂、古枫、古樟遍布全岛，春花秋桂,夏潮冬雪，皆为绝胜。岛中之萍洲书院，系湘军将领王德榜（1837～1893）于清朝光绪十年（1884）捐建，为湖湘四大书院之一。以是，古往今来，游人如织。有猎奇者，喜枕波夜宿，挑灯听潮；旦暮晨昏，高远处传来法华寺大雄宝殿前“山寺晚钟”清朗雄浑之声，游人闻之参之，入耳铭心，愉悦非常焉！
蘋岛之外，江面开阔。秋冬之季，河水平缓，清可见底；春夏之交，河水陡涨，浊浪排空——“蘋洲春涨”是也！又有怪者，任春潮起伏，惊涛骇浪，小岛岿然不动，有如巨舰，停伫江中，虽大风浪不能没也！
蘋岛甚为古老，诗词歌赋，神话志异，不乏累累。大明才子、提学副使李梦阳（1473～1530），晚年督察南方学政，溯流而上，偶见潇湘二水所会之湘口，诗情大发，作《舟经湘口》：
湘筠寒翠满，白日起秋云。
美人杳何处，江气长氤氲。 手持紫玉琯，遥望青霞君。
蔼蔼波水暮，何由致殷勤？
时值寒秋，天高气爽，俯仰顾盼，水净山明。舟行经湘口，山光水色倏然入目却又稍纵即逝，令诗人浮想联翩：湘竹青青，凝苍叠翠，莫不是传说中“帝子乘风下翠微”泣血以成的湘妃竹？落日沉沉，镀白镶金，全不见“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意萧条，山川寂寥”之景，只觉得谐和、雅致，只觉得秀美、温情。恍惚间，云气氤氲之处，山光水色之中，似见一绝色女子手持玉笛，轻移莲步，飘然而至；仙乐阵阵，迎送着往来其间的迁客骚人。这女子当然不是巫山上那“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的朝云姑娘，然而她的“遥望”却与朝云姑娘的期盼同样有着“等待戈多”般的惆怅和忧伤，虚幻缥缈而杳不可及。触景生情，诗人有了些许哀愁：他可能联想到“屈子柳子潇湘摘句”的苦涩，联想到娥皇女英恸悼帝舜的悲戚，联想到自身命运坎坷多舛……但也许什么还没来得及想，一切幻象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湘口水波，柔情万种，色彩流动，旋律流动，特别令诗人陶醉：多情的潇湘啊，你何以殷勤好客而至此耶？……明·徐霞客游黄山，赞曰：“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吾畅游漓潇山水，亦有所感：
湘桂柔情冠宇中，
潇漓游弋任西东。
岩桥塔岛竞呈异，
瑶汉传承虞舜风。
作者简介
吴同和，兴化人，湖南省特级教师，全国中学语文优秀教师，“中华语文网”名师，首页人物，2011年“最人物”，湖南永州市柳宗元研究学会常务理事，湖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湖南省舜文化研究会理事，舜文化研究基地特聘研究员，湖南科技学院客座教授，现任银发写作推广服务站永州二站站长。出版专著《愚悟集》、主编《柳宗元研究大系·晋湘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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