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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5日,刘鹏站在汉白玉石料堆上。新京报记者 王远征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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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文化守护人刘鹏,多年钻研汉白玉雕传统技艺,致力于收集、整理和传播汉白玉雕文化。现任北京石窝雕塑艺术学院校长,是中国石雕艺术大师、中国工艺美术学会理事、中国石雕石刻专家委员会首席专家。刘鹏设计的中华石雕艺术园被评为北京市“四大工美工程”之一,多次获得国家级大赛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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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雨过去了,天气重现晴朗。阳光透过几朵积云洒在石面上,中华石雕艺术园里的汉白玉雕表面爆发着无数细闪,这是汉白玉石材特有的光芒。北京石窝雕塑艺术学院里只有刘鹏和他的几名徒弟。在这里,“铛铛铛”的凿石声,和树上的知了一同组成了响亮的回声。

刘鹏学习和传承汉白玉雕技艺,已经超过三十年。在工作室里,堆放着他不同时期的石雕作品,而汉白玉雕,是其中绝对的主角。大到百吨重的汉白玉文化艺术宫,小到几克重的太师椅,在大刀阔斧和精雕细琢中,刘鹏创作出一个又一个作品。从龙飞凤舞、福禄寿喜等元素中,找寻过去的痕迹。汉白玉雕,就像存储硬盘一样,记录着人类发展的信息,沿袭技艺的匠人,则在试图触摸历史的脉搏与灵魂。

记录:石材可以用到五百年后

汉白玉不是玉,是石头。

汉白玉是大理石中的一种,常见于中国传统建筑与文化中,北京市房山区,是汉白玉石料的主要产区。在刘鹏的石场里,堆放着大小不一的汉白玉石料,一立方石料就有三吨重,最大的石料,可达数百吨。依照当前的用料情况,刘鹏估计,这些汉白玉石料能用到五百年以后。

汉白玉进料,是一项大事,“买错,就是赔钱。”在早些时候,刘鹏天天进山,只为寻得合适的汉白玉石料,以供雕刻不同作品的需要。汉白玉石料的质量差异比较明显,石料的好坏直接影响作品的呈现。

刘鹏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在一次作业中,他完成了一件汉白玉雕,这也是他的第一件汉白玉雕刻作品。“可以说是一件非常失败的作品。”当初的刘鹏,刚刚打开对汉白玉石料的认识,在那次雕刻作业中,他以“白”“亮”作为选材标准,挑选了一块汉白玉石料,而对汉白玉的不了解,导致他挑选的石料质地松散,“轻轻用手一捏,就成了粉末。”

“三尺厚”“房山白”,汉白玉以矿脉的不同,区分出不同品质的石料。刘鹏表示,“三尺厚”,就是汉白玉中的极品料,小块石料用手也捏不出粉末,倘若矿脉正好质地较软,则适合取大料,用作建筑需求的一部分,“在用料的时候,我们要根据具体情况,来选择适合的材料,不是越昂贵的石料越好,也不是小块石料就是废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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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鹏工作室,汉白玉雕用到的工具。新京报记者 王远征 摄

神话故事中,女娲利用五色石修补天空,历史学中,以新旧石器将人类社会发展划分成不同阶段,可见石头在中华民族的社会生活中始终占据重要位置。而现代对于过往历史的了解和研究,绝大部分信息也都来自于石头。早在公元560年的北齐,汉白玉就已经是雕刻石经的主要材料了,房山区大石窝镇云居寺以大量的石经闻名,它们的载体就是汉白玉。

“我们能从石头上面获取的信息太丰富了,不同的矿质承载着不同的岁月,石头,才是真正记录历史的存在。”刘鹏就是这样迷恋上石雕的,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他离开家乡江西,来到北京学习,当时的他尚未与汉白玉结缘,只知道自己要成为一名艺术家,用作品表现心境和态度。

象征:中轴线上的皇家文化

自汉代以来,汉白玉渐渐在建筑工程中彰显作用,被开采应用。1421年,永乐皇帝朱棣迁都北京,并大量使用汉白玉石料修筑紫禁城。从此,汉白玉便成为皇家建筑中不可忽视的存在,成为皇家御用之品。

去年,刘鹏受邀复刻故宫汉白玉云龙望柱。望柱常见于古代建筑或桥梁栏板之间,一般由石头或者木头雕刻而成,在故宫,望柱则采用汉白玉石材,其表面雕有飞龙、祥云等皇家元素的装饰,气势恢宏。为尽全力复原出传统雕刻技艺,刘鹏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整理和搜集,完成了故宫“望柱”的复刻品,“为了完全复刻,就没有用到现代的工具,这是我一锤一锤凿出来的。”

汉白玉质地坚硬洁白,具有类似象牙的材质,其石体表面会泛出淡淡的“汗线”水印,并且具有透闪效果,这是汉白玉石的三个代表性特质。作为大石窝镇的代表性石材,被命名为“国标M1101”的汉白玉位列全国83种优质石材中。刘鹏说:“大石窝镇的汉白玉,被称作‘中国一号’,抗压强度和抛光度都非常优秀,是中国名特石材品种之首。”

带有“汗线”的白色御用大理石,这是刘鹏为汉白玉石下的更加精准的定义。尤其是“御用”二字,刘鹏表示,这是汉白玉所包含的皇家文化的重要象征。占地72万平方米、全球知名的北京故宫,就大量采用了汉白玉作为须弥基座以及雕刻成各种装饰,形成了中国古代建筑艺术的独特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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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白玉雕望柱。新京报记者 王远征 摄

嵌在保和殿前的云龙阶石,是故宫最大的汉白玉雕,长度超过16米,据估计约有250吨重。刘鹏说,这块阶石是用一整块汉白玉石料雕刻而成的,包括整个建筑基础上的条石、台阶、石栏等用料,都是来自大石窝镇的汉白玉。

今年七月,北京中轴线申遗成功,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包括故宫在内,北京中轴线上的多数古建里都能看到汉白玉雕的身影,作为古建当中相当亮眼的存在,恢宏、大气、庄严。刘鹏说:“汉白玉雕文化是皇家文化中不可割舍的部分。”

承传:拜师麦田里的老石匠

刘鹏与汉白玉结缘,还要从一次采风说起。“有个同学拿来汉白玉雕,我觉得很好奇,觉得这个东西怎么能这么美。”于是刘鹏去了大石窝镇,第一次走进那里,刘鹏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一下公交车,随处可见摆卖汉白玉雕的摊位,在村庄街道、田野上,则随意地堆放着石狮等雕刻。

“这么漂亮的东西,怎么能只在村庄里这么随意地摆放。”刘鹏在大石窝镇的采风,打开了他对汉白玉这一石料的认识,在路边的麦子地里,他撞见了一位老石匠正在雕刻。老石匠自在随意的状态,吸引了刘鹏,在你来我往的攀谈中,刘鹏也和老石匠建立起了情感。

一块十几吨的汉白玉,在十几天后,变成了一座几米高的石狮子。刘鹏按捺住心中的澎湃,拜麦子地里的老石匠赵连成为师。一锤一錾,赵连成被刘鹏求教的迫切求知欲打动,将汉白玉雕的传统技艺,以及一辈又一辈口口相传的关于过去汉白玉如何运输、安装的民间智慧,都教给了刘鹏。

刘树凯出生于上世纪初,其父曾在清宫和清西陵从事汉白玉雕刻多年,家传的技艺,让刘树凯成为当时名声在外的汉白玉雕匠人。

1953年,刘树凯就在大石窝镇创办了石窝石雕合作社,将汉白玉雕技艺传授给年轻骨干。本村人赵连成便师承刘树凯,成为大石窝镇掌握雕刻技艺骨干队伍中的一员,参加过众多文物古迹修复工程。

2000年,刘鹏从中央美术学院毕业,学生时代的他,留着一头长发,颇有艺术家气质。“当时理发一次要五毛,为了省钱,头发就越留越长了。”刘鹏几乎天天往赵连成家里跑,老石匠的口传身授,让他对汉白玉雕技艺的掌握越来越熟练。

身前是比自己还要大出几倍的巨石,手中仅有简单的一锤一錾,刘鹏一陷入汉白玉雕的工作中,就会忘了时间。一天下来,从石面上雕刻下来的白色粉末,能把匠人淹没。

挑战:近万吨汉白玉建成的宫殿

凭着丰富的汉白玉资源,大石窝镇发展汉白玉雕文化由来已久。明清两个朝代,均在大石窝镇设有官厅,作为皇家石料的采办场所。即便沉寂过一段时间,随着人们对古建的重视,汉白玉雕匠人重回大众视野。

房山区大石窝镇也在为传承汉白玉雕技艺和文化做出改变。在距离北京市中心60公里的京西南,有一座北京地区最大的石雕主题公园——大石窝中华石雕艺术园,这是刘鹏设计并主要建设的,以大型汉白玉雕塑、浮雕为主,包含有百余件汉白玉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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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白玉文化艺术宫模型。新京报记者 王远征 摄

汉白玉文化艺术宫,就是其中的标志性建筑。这是由刘鹏设计并主持雕刻的大型汉白玉雕建筑,占地面积超过1200平方米,高达27.96米,汉白玉用料近万吨。从设计到施工,每一步都充满了挑战。刘鹏不仅要克服材料运输、加工等技术难题,还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设计任务。2002年春节,他放弃了与家人团聚,用5天时间完成了设计方案,并制定了详细的施工计划和预算。

在刘鹏展示的建筑草图中,密密麻麻的计算和文字填补了画纸的空白处,橡皮没能擦干净的痕迹是刘鹏对这一大工程精益求精的修改和完善。结合古代造型,采用古建的局部形象,汉白玉文化艺术宫结合东方建筑美学的特点,补充了建筑的文化和美学价值。在技法上,刘鹏则采用了阴刻、阳刻以及刻线结合的方式,展现不同零件的美感。刘鹏说,汉白玉文化艺术宫的建造是中华石雕艺术园里工程量最大、难度最高的工程。

在施工过程中,刘鹏和他的团队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和挑战。他们经常工作到凌晨一两点,甚至通宵达旦。历时一年多,汉白玉文化艺术宫经历了无数次修改和完善,最终得以完工。这座由纯汉白玉打造的宫殿,创造了世界最大汉白玉采光窗花的纪录,成为中国石雕艺术的一张金名片。

堆冰运石,堆土调整高度,在没有现代工具的辅助下,古人运用智慧,建造出宏伟的宫殿,而如今雕刻工具发展到机动、电动时代,各种花式打磨头,也让雕刻这件事变得更加精妙。刘鹏还创新了符合现代手工业文明的地吸除尘系统,让汉白玉雕工作变得更加高效和环保。

“汉白玉雕不仅仅是技术本身,还有其蕴含的古人智慧,三十余年来,汉白玉文化总能带给我一次又一次的惊喜和感动,我有责任,将这些惊喜和感动传递下去。”如今驱车到大石窝镇,依旧能撞见连成一排的雕塑工厂,得益于现代工艺的发展,汉白玉留给这座小镇的价值还在延续,而能够掌握汉白玉雕传统技艺的人,寥寥无几,刘鹏,是他们当中最年轻的一代。

创新:汉白玉雕也能薄如透纱

在刘鹏的办公室里,有一件会发光的汉白玉雕作品,刘鹏把它叫作《福禄寿喜将军罐》,这是刘鹏在汉白玉雕上的创新。

《福禄寿喜将军罐》上,雕刻的元素也是汉白玉雕中经常运用的元素,飞龙、祥云,以及代表福气吉祥的字样,可是一块石头,怎么能够发光?刘鹏大胆创新,镂空罐身内部,进行内雕,以达到透光的目的。在这件将军罐的最薄处,仅有几毫米,“以前的汉白玉雕都是非常大的石材,在比人大好几倍的石头上雕刻,看的是一个整体,而现在的工具更精细了,打磨头更多样了,能刻画更多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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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鹏在办公室向记者介绍《福禄寿喜将军罐》。新京报记者 王远征 摄

把一块200公斤的石头,雕刻成仅有约8公斤,除了将军罐,刘鹏在把石头做轻上,还在挑战极限。在作品《太师椅》中,刘鹏运用了微雕的技艺,将汉白玉做成了克重不到3克的太师椅,透光处,可以隔着石头读字。

那些曾被堆放在角落的汉白玉边角料,也因为刘鹏的大胆创新,重新焕发光彩。汉白玉雕不仅能有顶天立地的大气恢宏,也有能点缀生活角落的精致细腻。刘鹏在作品《烛光》中,展示了汉白玉雕走进现代生活的可能。

纽扣、灯座、现代家具装饰,厚重的汉白玉石,在刘鹏的创新下可以圆润温婉,也可以俏皮活泼。刘鹏说:“石头有着各种各样的性格,我雕刻的过程,就是在与它们交流、对话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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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鹏在工作室内,向徒弟们传授汉白玉雕作品《太师椅》的制作要点。新京报记者 王远征 摄

从中央美术学院毕业后的刘鹏,选择留在大石窝镇,成为一名驻村艺术家。在房山区政府的支持下,刘鹏创办了北京石窝雕塑艺术学校,培养各地工艺美术雕刻人才。第一届招生,人数并没有达到刘鹏的预期,“二十多名学生,当地的学生占一半以上。”

办学二十年,刘鹏学校的生源更多来自全国各地,河南、山西、新疆等,不少年轻人通过互联网或者朋友介绍了解到雕刻雕塑艺术。今年暑期,石窝雕塑艺术学校翻新,学校里只有刘鹏和他几名徒弟。

“接下来会有一次考核,你们要抓紧练习微雕。”刘鹏将学校里的一处地下矿道改造成工作坊,他的几名徒弟们,平常会在这里练习。刘国豪是一名“00后”,在刘鹏的指导下获得过全国性雕塑技能的金奖,对于他而言,刘鹏更像一名严父,“师父对我们的要求很高,他在汉白玉雕上的成就,是我的目标。”

未来:在变化中与石头对话

过去,人们把掌握汉白玉雕技艺的石匠,叫作“白鬼”,只因工作时白色的碎石和粉末会弄脏全身。现在,刘鹏说要让石匠们自在地创作,即便是穿西装、打领带,也可以不受粉尘的困扰。刘鹏把汉白玉雕这项传统技艺,连带着体面和尊重,留给匠人。

作为北京市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汉白玉雕的传承,任重道远。如果说刘鹏接触汉白玉的前二十年,是在学习和钻研汉白玉雕的技艺,那么在随后的二十年里,刘鹏正在,也将持续收集和整理汉白玉文化,并传播出去。

在刘鹏的工作室里,还摆放着海外留学生练习过的石块。近些年,更是有不少海外艺术家和学生走进大石窝镇,和刘鹏交流学习。当前,刘鹏已整理出版了《中华瑰宝汉白玉》《大匠之道》《刘鹏作品集》等作品,并有部分作品被翻译成英文,传播海外。

飘逸的衣袖,浅浅的笑纹,刘鹏在工作坊中有一件还未完成的人像汉白玉雕,在他的手中,石头和石头碰撞在一起,逐渐勾勒出形状。刘鹏说:“汉白玉是有生命的,并且给人的感觉是会改变的。”

在汉白玉上的每一笔雕刻,都会产生不同的结果,有时候是洁白如瓷的惊喜,有时候是一粒黑色铁块,考验着匠人的耐心和智慧,“要学会做选择,汉白玉的特质,就是逼迫我去挑战,去和这种无穷的变化对抗。”石雕,是要懂得做减法的艺术。这是刘鹏的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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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鹏用汉白玉雕的中式纽扣,重量仅有2.27克。新京报记者 王远征 摄

凿石声清脆,刘鹏种在雕塑学校门前的海棠结了满树的果子,夏末的风吹得海棠叶沙沙作响,刘鹏的决心,如同他办公室挂着的“坚如磐石”的书法。他说,希望让汉白玉雕的应用场景更加丰富,从而走进千家万户。阳光映射出汉白玉本身的细闪,它带着千年宏伟建筑的荣耀,面向多样的未来。

新京报记者 陈璐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刘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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