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博物馆明天起即将推出“高斋隽友——胡可敏捐赠文房供石展”,展览除展出旅美华人赏石收藏家胡可敏捐赠供石外,还将另从上博原有收藏中遴选出供石珍品及文人画石名迹共展。其中展出的清代高凤翰铭“小方壶”石及吴湖帆配画《宋坑小方壶石图轴》为收藏家、原上海市老领导王一平(1914-2007)珍藏并捐出。

本文为王时驷忆其父王一平与“小方壶”石的收藏往事,“记忆里,父亲对小方壶石的捐赠却好像是一次突发的激情行为,很少见。我明白是胡女士的那番话触动了父亲在收藏方面的底线,即收藏不能以金钱利益为目的。联想到当今,收藏大都是为了投资升值,成为投资工具,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清高凤翰铭“小方壶”石

“宋坑小方壶”出于东海水中,又称“崂山海底玉”,通体黝黑泛绿,造型有致,右侧有清乾隆高凤翰题铭“小方壶”,并铭刻“丙寅秋日南阜左手刻”,紫檀底座上有吴湖帆题“宋坑小方壶”并题铭“南阜旧藏宋坑小方壶石浓翠欲滴宋坑中奇品也。镜塘兄获之为数青草堂益友。”吴湖帆应钱镜塘之请,又画《宋坑小方壶图》。

1970年代末父亲收藏到了钱镜塘所藏“宋坑小方壶”,钱镜塘得知父亲收藏到“小方壶”,便携画上门看望父亲,要赠送此画,让石、画合璧。父亲婉言谢绝了钱镜塘的好意,请他把画送到文物商店,由文物商店估价收购后再加利润出售。钱镜塘是父亲多年的藏友,相交相知,理解父亲的做法,就照此办了,然后父亲到文物商店购买了此画,完成了石、画合璧。父亲购得此石和配画后,好友谢稚柳来访,观赏后大为赞赏,乘兴又在画上写长题识,最后两句很有意味:“一平籍胶东,南阜亦胶州人,可谓楚弓楚得矣”。父亲大悦,对此石更加珍爱有加,二十多年来一直在放在客厅显眼处每日观赏,还把斋名取为“小方壶石室”,请多位篆刻名家刻了若干方收藏印。

吴湖帆配画《宋坑小方壶石图轴》

1998年下半年,在父亲把最后一批当代书画精品捐赠给上博后不久,有位胡女士来访问父亲,因她是近现代著名藏石家、嘉定古漪园藏石楼楼主胡兆康之女,父亲会见了她,她坐下寒暄了几句就直奔主题,要购买宋坑小方壶,出价五万美元。她介绍说,是美国一位著名藏石家在看到哈佛大学“东方文化”专刊刊登这块被誉为“江南第一文化石”的小方壶图片和介绍后,委托她来购买的,父亲自然是婉言谢绝。当时我在旁作陪,胡女士后面说的一段话触动了父亲,我至今仍然记忆犹新,她说:“王书记,这位收藏家已经快70岁了,还有心脏病,世界上能出5万美元买一块石头的人不会超过三四个,如果他去世了,不会再有人出这么高价钱来买一块石头。”此言一出,我隐然感到父亲内心有一丝反感和不快,但仍然平静地回答:“我的藏品是不卖的”。胡女士见没有结果,悻悻离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感到突兀,胡女士刚出门离去,父亲马上拿起电话打给上博说:“我是王一平,有件东西要捐赠,马上送到。”随后让驾驶员小李开车带上小方壶石和吴湖帆画立马送到上博去。

据驾驶员回来说,他到上博是马承源馆长接待的(马馆长好像当时刚退休,还参与上博工作),马馆长到我家来过,见过这块小方壶,他对小李说这是王书记最喜欢的石头,让他带回去。小李打电话给父亲,父亲在电话上大声回答:不收你就不要回来。马馆长无奈,只好收下。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处理事情都是沉稳谨慎、深思熟虑的,但小方壶石的捐赠却好像是一次突发的激情行为,很少见。我明白是胡女士的那番话触动了父亲在收藏方面的底线,即收藏不能以金钱利益为目的。联想到当今,收藏大都是为了投资升值,成为投资工具,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20世纪90年代,王一平在上海湖南路家中书房

尽管从1980年代中期到1990年代末的十几年时间,父亲几乎没有收藏过一件新的藏品,有的只是陆陆续续地遣送藏品,但是父亲遣送藏品的过程也成为他精彩收藏人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追寻父亲遣送藏品的轨迹,不外乎是捐赠国家,赠与朋友和家人,有时看似不经意间,却总体考虑周祥,兼顾到了方方面面;虽然是按部就班地有序进行,却也不乏随意偶然之举,真可谓随心所欲而不逾矩,遣送藏品做到了物归其所,问心无愧。

在散尽了几乎所有的藏品之后,父亲似乎忘了收藏这回事,而是让我陪同,专心致志地参加各种桥牌活动。2000年前后,社会上桥牌热兴起,各类桥牌比赛活动经常不断,父亲作为上海德高望重的老同志常被邀请参加,父亲也是有请必到,乐此不疲,收藏对于他来说仿佛已成为过眼烟云而烟消云散。但我觉得,此时身无一件收藏品的父亲已由一个虔诚的收藏爱好者升华为收藏家,一个纯粹的收藏家。

王一平捐给上博的清代伊秉绶铭半壁端砚

清代伊秉绶铭半壁端砚拓片

2007年2月,父亲以93岁高龄走完了一生。他的革命一生是精彩的,因收藏而更加精彩。收藏人生之精彩不在于父亲收藏了什么宝贝,捐赠了多少藏品,而在于父亲对文化艺术的不懈追求以及他在收藏过程中体现出来的价值取向和人文精神。父亲捐赠给博物馆的收藏品相对于博物馆浩瀚的藏品只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但父亲的捐赠品有时也被博物馆专家从数以万计的馆藏品中挑选出来,出现在上博的各种展览中,如明清书画展中明林良《古木寒鸦图》等,以砚作田——明清古砚精品展中清伊秉绶铭半壁端砚等,竹镂文心——竹雕精品展中清邓渭行书并刻竹雕大笔筒,吴湖帆鉴定藏品特展中宋坑小方壶及配画等。当我看到众多观众驻足观看这些标注为无名氏捐赠的展品时,眼眶不禁有些湿润,我明白了收藏的真正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