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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雷颐

在《逃向苍天》这出戏剧中,茨威格把托翁的思想矛盾和心灵痛苦以艺术的手法形象生动、集中尖锐地表现出来。剧中的几名大学生是革命者的代表,他们尊重托翁,却不能赞同他的观点。他们不请自来,到托翁家中向他请教、更是对他责问。他们向托氏承认:“是您,也只有您才使我们下定决心奋斗终生,直至这种错误的制度被彻底推毁……”但托氏立即明白来者之意,打断他们说:“但不是通过暴力”。

大学生则以许多残酷的事实说明沙皇专制政权以最残暴的方式镇压人民,因此责备他要人民宽容忍让、用爱感化专制统治者“实际上是在帮助那些压迫者”,并且,“因为正是您使得我们这些人成了革命者,可现在,当革命到了成熟的时刻,您却谨小慎微地躲开了,您这样做,实际上是在赞成暴力!”潜在意思是说他实际赞同镇压革命者的暴力。对此指责,托氏坚决反对,表白自己三十年来自己所做的工作就是向一切权势者的犯罪行为作斗争,不仅要求改善社会状况,而且还要求建立一种崭新社会制度,所以自己比这些大学生更激进。

但是,大学生们问道:“那么,结果呢?三十年来他们采纳了您的哪些意见?他们又给了我们些什么?”指出三十年君主专制的沙皇政府一直残酷镇压反对派,而“你要人民宽容、忍让,劝他们期待这千年王国的恩赐,这实际上是在帮助那些压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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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颐《逃向苍天》一书已绝版

对此指责,托翁相当激烈地反对说,自己“我从不知道什么叫仇恨”,“即便是仇恨那些对我们人民犯下罪行的人,我也反对。”“即便是罪人,也还是我的兄弟。”大学生们则表示:“要仇恨一切给人类造成不公正的人”,甚至是自己的亲兄弟“只要他给人类带来苦难,我也会把他像一条疯狗似的打倒在地”。他们斩钉截铁地说,暴力革命的时代已经到来。托翁则尖锐反驳说:“通过暴力不可能建立一种符合道德的制度,因为任何一种暴力不可避免地会再产生暴力。一旦你们掌握了武器,你们也会很快建立新的专制主义。你们不是破坏专制,而是使他永存下去。”他坚定地说:“为一种信念去受苦受难要比为一种信念去进行残杀好一百倍。”

彼此谁也说服不了谁时,大学生们矛头一转,指出托翁自己生活方式与信念间的矛盾,认为这也是一种虚伪。这种指责,使托翁心灵受到强烈震撼,不能自已……痛苦地承认自己“太胆怯、太软弱、或者说太不诚实”,“是一个卑下的、微不足道的、有罪的人”。

最终,他上演了高龄离家出走、“逃向苍天”以解决矛盾的悲壮一幕。或许,茨威格对托翁的离家出走有“过度政治化”之嫌,但托翁思想的内在矛盾却是真实的。其实,这也是茨威格自己的思想矛盾。因此,只能“逃向苍天”。

揆诸历史,当年深深困扰托翁、茨威格的这种矛盾,人们至今仍在思索,依然引起激烈争论……为“革命”呐喊、声辩的宏文比比皆是,激烈指责、批判“革命”的大文也为数不少。二者当然都有道理,但是,当社会危机时,统治者如果不主动变革化解矛盾,无论喜欢还是不喜欢,“革命”就成为可能性最大的选项。所以,只有统治者的开明、智慧、远见,主动变革,才能打破“以暴易暴”的恶性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