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仇英《江南春》图卷的奇幻漂流,如今已不是一则收藏圈的秘闻,而是一桩刺痛人心的公共事件。这幅曾被寄予“仇画第一”厚望的珍品,从南京博物院“划拨”而出,历经6800元“白菜价”的诡异交易,二十四年后以8800万元起拍价惊现拍场。
其间一万两千余倍的价差,划开的不仅是一幅古画的命运,更是一道深不见底的管理黑洞。而站在黑洞中央的,是那位住着“小型博物馆”般别墅、曾大谈“洁身自好”的前院长徐湖平。
事件中一个残酷的对比,令人久久无言,1994年,南京博物院23岁的保管员陈超,因盗窃19件馆藏文物(总估值18万元),被依法执行死刑。一声枪响,一个年轻生命为他的贪婪与罪行付出了终极代价。法律的严苛与威慑,在那一刻彰显无遗。
然而,三十年后,当我们面对退休职工郭礼典的实名举报,指控前院长徐湖平涉嫌擅自撕毁故宫南迁文物封条、指鉴定、设通道、搞腾挪,将国之重器化为私人家藏与资本筹码,我们不禁要问,倘若举报属实,其所涉文物的数量、等级与价值,与陈超所窃相比,何异于沧海与一粟?陈超是在仓库里偷,而某种意义上的“徐湖平们”,可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利用规则、权力与专业知识,进行着系统性、制度化的“搬运”。
前者是蟊贼,后者是“重塑规则”的操盘手,法律的重锤,应当平等地悬挂在每一副试图染指民族文化遗产的黑手之上,无论其职位高低,手段雅俗。
徐湖平曾自言“湖平如镜”,但其家族在文物艺术品领域的布局,却勾勒出一幅“江湖”暗涌的图景,老子曾执掌一院之权柄,深度介入文物鉴定、划拨与流通的关键环节;儿子则在上海开设拍卖公司,活跃于艺术品交易市场。
这种“父在朝,子在野”的格局,即便一切程序在形式上“合规”,也难逃利用信息、权力与资源不对称进行利益输送的重大嫌疑。当公器与私利之间的防火墙形同虚设,国家的文脉便面临着被悄然“血脉私有化”的风险。
徐湖平案之所以引发轩然大波,正是因为它触碰了公众心中最敏感的神经,我们托付给特定机构和精英代为守护的民族共同记忆与文化遗产,是否安全?那些本该为国守宝的人,会不会正在监守自盗?更令人忧惧的是,这究竟是极端个案,还是冰山一角?
网友们在相关讨论中披露的各地类似疑点,虽有待查证,但已足以形成一种强烈的民意叩问,全国到底还有多少个“徐湖平”?这份疑虑并非空穴来风。
当前,文物管理的数字化、透明化进程滞后,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在技术层面实现文物档案的数字化留存、关键流程的区块链存证,并无不可逾越的难关。阻力往往来自“内部”,来自那些可能因阳光透明而失去暗箱操作空间的力量,这种“非不能也,实不为也”的状态,本身就是最大的风险提示。
文物是不可再生的文化血脉,是历史的DNA,其管理绝不能依赖于个人的道德自律,而必须建立在铁一样的制度与阳光下运行的机制之上。需要建立独立、权威、透明的文物鉴定与评估体系,切断管理者与商业利益之间的直接勾连;需要推动馆藏文物重要数据的适度公开与社会监督,让“模糊地带”无处藏身;更需要严格执行文物出入境、拍卖交易的法律法规,堵住流失的漏洞。
国家与江苏省两级调查组的进驻,是一个强有力的信号,彻查《江南春》流失案,不应止于追回一幅古画,或查处一两个人,它应当成为对整个文博管理体系进行深度“体检”与“清创”的契机。如同医疗领域的反腐风暴一样,文博系统也需要一场刮骨疗毒式的整治行动,向体制性、系统性的沉疴痼疾开刀。
因此,“全国到底有多少个徐湖平?”这已不仅仅是一个追问,更是一道面向文博管理体系乃至相关监督体系的考题,答案,需要用彻查到底的决心、健全制度的行动和阳光透明的实践来书写。唯有如此,才能告慰那些沉默的国宝,重建公众的信任,让“为国守宝”的誓言,重新变得铿锵而庄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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