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到头，国产剧也该爆一部。
开分8.5，一周后涨到8.7。
《边水往事》《开端》导演，最新的《反人类暴行》。
主旋律，没想过会这么拍。
从罪恶内部透视。
731部队的画师，荒川良平（章宇 饰）。
他记录人体实验的惨状，还原病变伤口的细节，手艺好得让罪恶栩栩如生。
另一位，纪录片导演，小岛秀夫（尹正 饰）。
作为天皇的子民，小岛真切地信奉，日本来中国，是为了建立美丽的新世界，实现和平统一的“大东亚共荣”。
我相信
最真实的画面
终究会铸成最尖锐的
铁证刺刀
而破坏
旧世界秩序的不公
目前更新过一半，这两个角色，最完整、也最锋利。
追到现在，Sir也确信了，这是一部“准神作”。
哪怕能用解读让它的重量多一克，离大众的距离少一毫米，都是影评人不可多得的庆幸。
原因很简单，毫无疑问，这是今年最被埋没的作品。
01
既然谈到两个主角，不如就从他们切入。
但在北海道前往中国的船上，履历表写得清楚分明：
别名，陈汝平。
母亲，阮月娥。
大跌眼镜，这居然是个土生土长的台湾人。
他为什么会来到东北？
但注意看这里的镜头语言——
日本驻东北开拓团面试。
荒川盯着头顶的太阳旗，凝视了几秒，才跟进去。
起了日本名还不够，他要成为真正的日本人。
时间，1940年冬。
禁止在战争中使用窒息性毒性气体和细菌作战的公约《日内瓦议定书》，已经签订了15年。
然而，对以石井四郎为首的731部队，也就是剧中的防疫给水部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风雨飘摇的华夏大地，摇摇欲坠。
乞丐没有食物来源，把老鼠烤来吃。
货郎长富的马，二条，被防疫给水部抓去做实验。
见过世面的太奶倚在炕上，一语双关：
一匹曾经健壮，如今连驴都比不过的老马，活着也是苟活，不如病死算了。
孩子更看不到未来。
学校教的是日语，课本写的是假话，日本人早就掐断了下一代的脊梁。
731部队如同一粒癌细胞，镇压在病入膏肓的东北平原上。
而荒川，这枚自带服从属性的棋子，对部队在做什么，起初并没有实感。
他以为对一个小蝼蚁来说，只要唱唱赞歌，动动画笔，就能咬一口帝国的果实，不沾鲜血地共享利益。
他大声朗诵“王道乐土”、“共荣”、“军民友好”；
教小兵说汉语，聊音乐；
在看见实验品被冻伤的手脚后，问出那个天真又残忍的问题——
现在是春天了
那些人的手脚怎么可能冻伤成那样？
好友柄泽“维护”了他的这份单纯：
“外面的条件不比这里，荒川君。”
“所以才需要我们，去帮助那些生病、受伤的中国人。”
没错，荒川的手，很干净。
他不用染上鲜血，只需涂抹颜料。
更别提他来到这里的动机，从来是成为“日本人”，而非“加害者”。
无需使用暴力的身份，让他的侥幸一再攀升。
人体标本和天皇的照片共处一室，荒川看见了，但什么都没说。
火车上的独眼龙，父亲病死前线的少年，长官的疾言厉色……很可怕，但也只是让他认识到战争的残酷。
紧接着，所有的不快，就被自己不用上战场，不用犯罪的小确幸覆盖。
杀人工厂的上方，也有优美的口琴声飘扬。
短短几幕。
就能披露出荒川，亦或是陈汝平的真实秉性——
他有着和常人一样的七情六欲。
但乱世中明哲保身的立场，让他正努力模糊自己的面孔，成为一个不用背负责任，用恪尽职守就能自圆其说的机会主义者。
他没有害人的心思，只是为了活得更轻松，选择了占据优势的那一方。
这是阿伦特说的“平庸之恶”：
在随波逐流的乱世里，以侥幸作盾，用逃避冲锋的大多数，其实都是荒川。
他们自以为是不重要的零件，只是按命令行事，面对受害者时却不敢睁眼。
731究竟死了多少人？
没说。
只有荒川背后，焚化炉冲天的黑烟，明示了一切。
02
小岛秀夫第一次遇见千代子（安沺 饰），是在运送满洲新娘的火车上。
她见他拿着相机，好奇地问了一句：
“先生，请问你在拍什么？”
自上一部纪录片大获成功后，小岛一直在寻找素材。
这群从日本来到东北的新娘，因身份的特殊性，成为了他新的记录对象。
满洲新娘，是日本为驻东北兵挑选的“预制妻子”。
她们说，自己不是嫁给男人，而是嫁给国家，这让小岛肃然起敬。
-帮助大日本帝国，开枝散叶
-实在是太伟大了
小岛对千代子的纪录，从火车站到女子训练所，再到她嫁入的天理村。
他无数次对中国人助手强调：
纪录片的意义，就是保持真实。
因此在被问道“对未来的丈夫有什么期待”时——
千代子绯红的面颊，晶亮的双眼，以及“希望他是个善良的人”这样发自内心的少女私语，都让小岛振奋不已。
他自以为寻求的是真实。
殊不知，千代子并不是日本人，她和嫁入731的妹妹舞子，都是伪装成日本人的朝鲜人。
千代子和舞子一样，以为只要成为满洲新娘，成为日本人，就能在乱世走上幸福的捷径。
真实的第一次皴裂，发生在天理村。
小岛先是打破了纪录片的客观性，主动安排千代子来到这里。
他坚信这里符合“王道乐土”的描述，而千代子，将享受到大东亚共荣的先进性。
紧接着。
他又在一众老头的争抢中，为千代子找了一个年轻的伴侣。
种种突破常规的行为，都是小岛心中“为她好”的具体呈现。
谁知，在幸福看似临门一脚的时刻。
《反人类暴行》的全面性，才凸显出来——
军国主义带来的不光是战争，更是一系列针对弱者的结构性压迫。
理想主义的小岛，怎么也没有想到：
千代子在新婚之夜，被强奸了。
她的丈夫，将妻子让渡给了一个又老又丑，但更有实力的男人。
小岛翻遍天理村的所有教义，都没看见所谓的“初夜选择权”，表示要用官方手段制裁罪犯，帮千代子维护权益时。
一盆冷水浇来——
别说千代子，就连那个强奸犯，都不过是两村争夺土地，借刀杀人的牺牲品。
所谓的“王道乐土”，本质上是一堵自欺欺人的危墙。
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再巍巍然的口号，也大有倾颓之势。
小岛慌了。
他在发现一切都是日本人的阴谋，天理村为了抢地盘，居然屠戮中国人的村庄，面对一地尸体时，抬手关掉了摄像机。
面对助手的不解，只说了一句“煽动对立，就是助长罪恶”。
这也是他第二次违背真实。
不拍了，已经不符合日满和谐的宣传方向了
把满洲新娘，解释为开枝散叶；
将屠戮无辜，搪塞成小概率事件。
在小岛心中，欲成大事，牺牲无可避免。
直到鼠疫的到来——
健康的千代子拉住小岛的衣服，苦苦哀求，让他把自己从这里带走。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小岛力所能及的弥补。
但是呢？
他凭借自己对“王道乐土”的最后一分侥幸，拒绝了她。
千代子的结局，是Sir的记忆里，全剧最震撼的场景。
在小岛发现自己可能又一次犯下错误后，他赶到天理村，想要见女孩最后一面，却被驻守的士兵阻拦。
上面的指示是，为了消灭鼠疫，全村自焚。
小岛在门口。
绝望地看着自己亲手挑选的满洲新娘，走向火焰。
恍惚间，他想起两人的初遇。
千代子问，先生，你在拍什么？
镜头一转，小岛洗出来的，是千代子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张照片。
他拍的，正是她的遗照。
轰隆隆的火车驶过，载着一批新的新娘远去。
这个会买食物分发给乞丐的理想主义者，信仰的裂缝，绽放在最让他猝不及防的地方——
在和助手的争吵中，小岛幸夫，彻底破了防：
什么叫我看不见真相？
我是日本人，这是我能选的吗？
你凭什么断定，日本人，就看不到真正的真相？
但没人能回答他。
或者说，敢回答他的人，要么离开，要么已不在这世上。
03
荒川的动摇，来源于对人性的排异反应。
直观的血腥杀戮，彻底粉碎了他的侥幸。
这样你便能亲眼看到
新鲜器官的质感和色彩
而小岛的醒悟，在于了解到731究竟在做什么后，他的世界观坍塌了。
“王道乐土”不是新世界的序曲，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暴力不是“兵者不详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的无奈，是纯粹的横征暴敛。
在良知的煎熬与信仰的撕裂下，荒川与小岛，完成了缓慢的认知重构。
再纯白的口号，也敌不过眼前的猩红。
《反人类暴行》除了在每一集的结尾放入真实的历史图片与审判录音外，更将真实的伤痛融入角色与故事的肌理——
用一个“受害者”挑起事端，借机发难，这是七七事变的套路。
东北抗日联军的赵泰宁，感化了医院的警察和护士，化用的是赵一曼的事迹。
荒川梦到抱着婴儿的母亲被烫伤，取材自臭名昭著的“母爱实验”。
光天化日下，赤裸的反人类暴行让荒川眼睁睁看着自己熟悉的人，那些自以为正义、可信赖的好人，一个个在罪恶的潮湿中生锈。
导演对霎那的良心发现不感兴趣。
这里最真实的处理，是荒川自以为能在731以熟悉的姿态苟下去，但反人类的氛围，先一步扼杀了他的舒适区。
正义、勇敢的少年，在帝国主义的浸染下长出獠牙。
如果羊群换得够快
那么就不需要头羊了吧
好友柄泽，在731的高强度工作节奏下，不得不服用毒品提神。
舞子被731研究出的鼠疫跳蚤咬伤，连同腹中的孩子一起撒手人寰。
丈夫川口为了报复社会，将氰化物分发给银行职员（现实中的帝银事件）。
配合导演的交叉剪辑——
被石井滤水器滤掉的脏东西，成了反噬本国国民的毒药。
反人类暴行不光指手段的残忍，更意味着暴力，会无差别地作用在所有人类身上。
它让善良、希望、博爱这样历经千百年发展起来的文明，提前截断在兽性的推土机前，无一人幸免。
在这部剧里，你看不到一个圣人、智者。
只有以荒川与小岛为代表的，从立场先行的自满与侥幸，到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后知后觉。
荒川想起自己和柄泽的少年时代。
两个上学的少年，相约要一起建设祖国。
可如今，他们一个画尸体画到吐，另一个成为了杀人到过劳的恶魔。
面对未来，荒川充满强烈的不安：
是不是所有人的人生，都必须成为伟大愿景的牺牲品？
他的眼泪，让柄泽，这个在历史上第一个认罪的731成员，产生了一丝动摇。
任何一种需要暴力来运转的主义，都势必像被消耗的人力一样，有自己的生命期限。
荒川看着柄泽的倒影，也是看着他自己。
两个认识了十几年的朋友，第一次在杀人工厂的白墙前，相对无言。
荒川的日本名字与中国血液，小岛的天皇信仰与个体觉醒，折射的是每一个在战争里，敢于直面罪恶，去叩问真相的人。
他不知道日本是否会投降，中国的未来将走向哪里，被消毒水和雪染白的东北大地什么时候才能复苏。
依旧在生存利益与良知道德的狭路间，做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抉择——
记录下罪恶，呈堂给未来。
反人类的暴行固然可怕，但它的结局，必然是泯灭于反暴行的人类手中。
目前剧集仍未完结。
Sir实在不忍，让这样一部有锋芒的作品，淹没在年与年交接的嘈杂里。
说它是不可被埋没的黑马，完全够格。
因为它讲的不只一段历史，更是一段与人斗、与主义斗、与自我斗的真实影像。
这样的故事，没有过期一说。
因为它所蕴含的勇气、意志力、爆发力，势必会在漫长的人类长河里重演。
Sir想起荒川的梦——
在产生了无数次疼痛的幻觉后，他第一次做了温暖的梦。
他不再是画师荒川，而是拿回了名字的中国人，陈汝平。
仿佛一切又回到起点。
没有战乱，没有暴行、血腥和屠杀。
只有过去与未来的和平，在向他招手。
梦没有方向，只有彼岸。
好在他不是孤军奋战。
因为那里，将由无数个像他一样寻找港湾的有志之辈，共同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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