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19,Humanitas

斯大林显然在说谎，列宁格勒（圣彼得堡）实际上是不冻港。但抱怨苏联在海权上的劣势不是谎言：波罗的海属内海，多少限制了发展空间。柯尼斯堡则有着优越的区位，除开温暖的不冻港，外向的位置也有利于苏联施加影响力 。

校/一条人文主义狗 画/脸壳 图/地缘谷

地理学中有个饶有趣味的名词和现象，叫做飞地：“属于某一地管辖，但不与本区毗连的土地。”飞地从来不是单纯的地理现象，背后总会有政治、军事、经济等多因素的交织。

当今世界堪称热点的飞地俄罗斯就占了两例：一是克里米亚半岛，另一便是加里宁格勒。熟悉地图的人就会发现加里宁格勒与俄罗斯本土的距离要比前者远了太多。近现代历史则告诉我们，该地区曾经是德国的领土，本名柯尼斯堡。

首变飞地：普鲁士的兴起

柯尼斯堡发迹于宗教武装条顿骑士团。1255年，条顿骑士团征服了普鲁士地区，建立起军事要塞——柯尼斯堡，意为“国王之山”。骑士团以此为大本营南征北战，迫使原住民皈依天主教，使用德语，当地逐渐德意志化。

德意志骑士团，正式名称为耶路撒冷的

德意志弟兄圣母骑士团，著名的三大骑士团之一。

他们最经典的标志就是像罐头一般的铁头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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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条顿骑士团在与波兰的战争中失败，柯尼斯堡也逐渐落入霍亨索伦家族之手。来自勃兰登堡的大团长阿尔布雷希特接受了马丁·路德的改教思想，于1525年宣布脱离天主教，将骑士团改造为一个世俗的普鲁士公国。继任者阿尔布雷希特·腓特烈无子，1618年公国由他的女婿——勃兰登堡选帝侯约翰·西吉斯蒙德继承，但是勃兰登堡与普鲁士隔着波兰，柯尼斯堡就这么变成了飞地。且阿尔伯特在起初就已向波兰效忠，为了保住这块领地，西吉斯蒙德不得不暂时低头。

毕竟，波兰的精锐翼骑兵可不是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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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普鲁士继承了条顿骑士团的军事传统，地理上的障碍不可能阻挡普鲁士的野心。君主们皆致力于富国强兵，将普鲁士打造成了一个军国主义国家。1701年，腓特烈一世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中支持神圣罗马帝国，被皇帝授予国王的称号，由于帝国皇帝同时是德意志的国王，腓特烈一世只能在柯尼斯堡加冕。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普鲁士成为了完全独立的国家，不用再听命哈布斯堡王朝。

霍亨索伦王朝的首位普鲁士国王，

得到国王的称号前为勃兰登堡选帝侯兼普鲁士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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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波兰正在衰落，松散的选王制难以凝聚国内的力量，更无法与走向强大的邻国们抗衡。羽翼渐丰的普鲁士开始对波兰挥舞起了爪牙：首先通过1660年的《奥利瓦条约》结束了对波兰的附庸关系。1772年，著名的腓特烈大帝伙同奥地利、俄罗斯瓜分波兰，成功将勃兰登堡和普鲁士连接在一起。次年，普鲁士迁都柏林，柯尼斯堡则作为东普鲁士省的首府。

七年战争中腓特烈带领士兵在利格尼兹战役以频繁的

内线机动作为回应,生生用5万人的兵力牵制住了14万联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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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柯尼斯堡承载的不仅仅是武德，它作为波罗的海沿岸港口城市，曾经是汉萨同盟的重要成员。其地蕴藏着全世界90%以上的琥珀矿，有“琥珀之都”的美誉。1716年，俄罗斯彼得大帝亲率使团到西欧学习，途径柯尼斯堡，腓特烈一世将著名的“琥珀屋”赠予彼得，作为两国交好的见证。琥珀为普鲁士带来了财富，更赢得了外交声誉。

美轮美奂的琥珀屋，在后来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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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还是德国一大文化中心。阿尔布雷希特改宗后，为了传播新教教义，他在柯尼斯堡以己之名创设大学。在柯尼斯堡大学，先后活跃过几代影响世界的学者：康德一生都没有离开过家乡，在这里求学任教，开创了德国古典哲学；康德荣休后，赫尔巴特执掌教育学与哲学的教鞭，被称为“现代教育学之父”；数学家希尔伯特同样就读在柯尼斯堡大学，后来到哥廷根大学担任数学教授，其领导的学派成为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数学发展的中心。

加里宁格勒（柯尼斯堡）的康德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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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变飞地：凡尔赛体系的划分

19世纪下半叶的世界形势风云变幻，普鲁士人赶上了两次工业革命的大潮，成了时代的弄潮儿。信奉着铁与血的他们通过三次王朝战争完成了统一大业。但是新生的德意志帝国发现世界已经瓜分完毕，国力膨胀的它要求重新划分势力范围，与英法等老牌帝国主义国家的矛盾愈演愈烈。

德国的工业巨兽——克虏伯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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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年6月28日，斐迪南大公遇刺，奥匈帝国执意要对塞尔维亚动武。同盟国与协约国集团先后被卷入战争，一战爆发。而柯尼斯堡在伊始便成为了德国与俄罗斯交锋的战场，它再度见证了普鲁士的武德。在兴登堡将军的指挥下，德军在8月的东普鲁士战役大获全胜。

兴登堡指挥下著名的坦能堡会战后，

德军俘获了大量迷茫无助的俄军战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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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军国主义注定不能长久，德国最终因为无力两线作战而战败，德意志帝国也随之崩溃。按照《凡尔赛条约》的规定，波兰恢复独立。为了进一步削弱德国，但泽走廊也一并划给了波兰作为出海口，这就等同于德国将瓜分波兰的领土全部“吐”了起来，柯尼斯堡与本土的陆地交通被切断，再度变成了飞地。

一战后柯尼斯堡成为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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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泽走廊在历史上曾属于德国。

图为德国军舰石勒苏益格-荷尔施泰因号在1939年8月

25日进入但泽港时受到热烈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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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尔赛体系过分的宰割激起了民族复仇主义情绪，这股怒火烧昏了德国人的理智，希特勒趁机在1920年便组建了纳粹党，该党迅速发展壮大，甚至还拥有准军事组织——冲锋队。从美国席卷而来的经济大危机更是加速了纳粹的夺权，底层民众更相信希特勒的承诺，让他在总理选举中获胜，脆弱的魏玛共和国根本无力阻止这一切。

当时的纳粹党冲锋队涌上德国街头，

帮助纳粹党用正当或不正当的手段争取选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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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粹夺权后，为了冲破凡尔赛体系的束缚，一面扩军备战，另一面不断地试探英法等国。1935年3月，希特勒撕毁《凡尔赛条约》，宣布恢复兵役制，换来的却是绥靖政策的纵容，战争的车轮越来越近了。

1938年10月24日，里宾特洛甫向波兰提出领土要求：把但泽自由市归还德国、由德国在波兰走廊建一条超级公路和一条双度轨铁路，二者都要享有治外法权。这些要求被理所应当地拒绝后，飞地问题就成为了德国挑起战争的借口。但邪不压正，反法西斯国家组成了同盟，逐渐扭转了战争的形势。

希特勒向准备开往前线的德国士兵行纳粹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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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茨坦协定》下的加里宁格勒

战争进行到了1945年，德国人败局已定，如何安排战后秩序成为了盟国的主要任务。4月9日，苏军攻占柯尼斯堡，斯大林在波茨坦会议上再度宣告了对它的领土要求：“俄国人诉说所有波罗的海的港口都是冻港…俄国人曾经声明，有必要从德国人手中至少获得一个不冻港。”这一要求也得到了美国英国的承认。

二战后柯尼斯堡在德国领土中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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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末期进入柯尼斯堡的苏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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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大林显然在说谎，列宁格勒（圣彼得堡）实际上是不冻港。但抱怨苏联在海权上的劣势不是谎言：波罗的海属内海，多少限制了发展空间。柯尼斯堡则有着优越的区位，除开温暖的不冻港，外向的位置也有利于苏联施加影响力。在历史上，俄国对柯尼斯堡也是垂涎已久，七年战争时，俄国就曾短暂占领过此地，一战时俄国也企图通过东普鲁士战役夺取它，但都被德国人挫败。直到二战的胜利，苏联才得偿所愿。

1946年7月4日，柯尼斯堡被改名为加里宁格勒，来纪念刚刚逝世的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加里宁。苏联竭尽可能地抹去这座城市的德国痕迹，只有柯尼斯堡大教堂因为康德埋骨于此得以保留哥特式建筑风格。被幸存的德国人或是逃亡或是被驱逐，取而代之的是大量俄罗斯移民，从战火中重生的它完全变成了一座俄国式的城市。柯尼斯堡这个名字彻底成为了历史，与德国再无关系。

尖耸哥特式的的屋顶表明了此地曾属于德国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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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二战结束也不意味着和平，美国总统杜鲁门公开宣布要遏制苏联，就此开启了冷战。昔日的盟友变成了对手，对苏联来说，它的价值才刚刚开始。

在国会发表冷战演说的杜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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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极为重视这块与西方对抗的堡垒，以致于并未将其就近划给立陶宛，而是归于俄罗斯。冷战时代的加里宁格勒更像是一个大型的军事禁区，波罗的海舰队总部就部署在这里，它也禁止外国人踏足此地。

波罗的海舰队总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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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泊于加里宁格勒的波罗的海舰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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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变飞地：对抗与合作并存

加里宁格勒的飞地之魂在20世纪末第三度被唤醒。1991年12月25日苏联解体，而波罗的海三国早已宣布独立，加里宁格勒在剧变中与本土分开。

被他国包围的加里宁格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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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如此，北约也没有放松对俄罗斯的遏制，反导系统离俄罗斯越来越近。作为回应，俄罗斯在加里宁格勒维持了庞大的军事存在，多次部署带有核弹头的“伊斯坎德尔”导弹。虽然成了飞地，但巨大的战略价值令其更加不可替代。

俄罗斯先进的“伊斯坎德尔”导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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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压力也在与日俱增，东欧国家先后加入欧盟，俄罗斯本土要与加里宁格勒进行往来，立陶宛是必经之国。而立陶宛确定要在2004年加入欧盟，按照《申根协定》的精神，俄罗斯公民得去办理签证，国内人员与物资的流动居然要得到欧盟的许可，这当然不是俄罗斯希望看到的。飞地，面临着变成死地的危险。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总统普京奔走于波兰、立陶宛和欧盟之间，希望能谈出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结果。早在2002年8月27日，普京就呼吁欧盟能对加里宁格勒的公民实行免签证的政策。

在传统的欧洲国家眼中，俄罗斯是天然的威胁，其效法东西柏林与西德免签证的措施被一口否决。但俄罗斯毕竟不是苏联，一味地对抗都不利于双方的长久利益。在2002年11月11日，双方在欧俄第十次峰会上达成协议：2003年7月1日起，立陶宛对俄公民在加里宁格勒和俄其他地区间来往实行手续快捷、费用减免的通行证制度。这才暂时缓解了飞地纠纷。

欧俄第十次峰会上达成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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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冷战思维的角力下，加里宁格勒无疑是最大的受害者。俄罗斯在当地巨大的军事投入严重拖累了经济，它远远落后于国内的平均水平。2004年波兰与立陶宛正式搭上欧盟的便车后，与周边国家的发展差距也在拉大，早已没有当年东普鲁士首府的风采。

表面上加里宁格勒依然光鲜，

但河边生长出的绿苔还是暴露出了这个城市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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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当然不能坐视不管。早在1995年11月15日，国家杜马就通过了《加里宁格勒州经济特区法》，希望能够发展贸易、吸引外资特别是海外俄族回国投资。同样，欧盟为了保证东扩也向这里抛出了塔西斯计划作为技术援助，俄欧双方在经济上的合作日趋升温。但由于俄罗斯经济形势常年疲软以及环境的不确定性，设置特区的办法远未达到预期的目的。

柯尼斯堡的命运常常与“飞地”相伴，而这种命运却总是由大国来支配。它最终变成加里宁格勒，苏联无疑从中获取了巨大的利益。但随着苏联解体，继承遗产的俄罗斯在影响力上大不如前，加里宁格勒逐渐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但在北约与欧盟东扩的压力下，俄罗斯无论如何不能放弃这里，它也将长期作为俄罗斯与西方较劲的筹码。

参考资料

铁血王国普鲁士 . 张雪 常县宾

德黑兰雅尔塔 波茨坦会议文件集 . 萨纳柯耶夫·崔布列夫斯基

飞地：孤悬在外的领土 . 鲁西奇

飞地——俄罗斯的一块心病 . 中国日报网

从加里宁格勒“飞地”问题看俄欧关系 . 乔瑞雪

塔西斯计划：以加里宁格勒州为例 . 刘亚平

* 本文由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缘谷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