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二人僵持,坐在一旁的刘渊捋须,打圆场地说:“既然孙秀要绿珠,石大人又舍不得,不如这样,石大人,你把绿珠转赠给我吧……”

听到刘渊如此说,大出石崇、王弥和在场的潘岳等人意料。

石崇问:“元海,此话如何说?”

“绿珠,本来就是我匈奴五部的人从边兵手里买来的。当初呢,也是我把她和红绮送给杨骏作为礼物。如今,石大人,你把绿珠送给我,当是物归原主……你不要着急,我是真心为你好,暂时替你收留绿珠。孙秀知道绿珠在我这里,想必他不会特别为难我,你石大人也就不会因为这个美人得罪于他……”

在石崇眼里,这个刘渊多年来一直老谋深算,从来不会当众为什么人出头。如今,他竟然敢于冒着得罪当权的孙秀来帮助自己,确实让人心中疑窦丛生。

刘渊看出石崇的心思,他仰头一笑,说:“石大人,今日刘渊,远不是昔日刘渊!我手下五部匈奴,人强马壮,为皇晋效力,甘心驰驱。洛京之中,任谁也不敢小觑于我。看在我们多年交情上,能帮你一次,也是我一番心意!”

听刘渊如此说,潘岳脸色大变。王弥默不作声。

石崇低头,想了好半天,嗫濡道:“这个吗,确实也是一个办法……”

于是,几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一直站立一旁的绿珠。

刘渊用鲜卑语快和绿珠说了几句什么,表情严肃,一副命令的口吻。

出乎所有人意料,绿珠勃然变色,并且立刻以鲜卑语回答刘渊。从她的语气和神情上看,显然是拒绝刘渊的建议。然后,她把脸转向石崇,说:

“大人,奴婢在石府多年,承蒙错爱,度过十年春秋,粉身碎骨,难报大德厚恩……我和红绮,当年非是被晋囯军人掠卖。屠各匈奴人心地阴毒,他们以与我们部落交换牛羊马匹为名,骗我们一千多人进入一个两旁都是高山的绝地峡谷,然后,这些人面兽心的家伙,弓弩齐发,射杀了我们大约数百人……他们追杀我们部落的幸存者,老弱者当场割喉杀掉,男壮作为奴隶,妇女孩童,皆驱卖给晋人……如此人面兽心的匈奴,妾与他们不共戴天,怎能再和他们在一起?”

绿珠说着话,从身上摘下早上刚刚受赐的水晶火珠(即水晶制成的凸透镜状的东西,古人用作装饰,也可用于聚集阳光取火)放在几上,向石崇深施一礼。

这个女孩当下的慷慨的举止言谈,是石崇从来没有想像到过的。他从来没有猜度到绿珠是这样一种性情刚烈的姑娘。在这样一个绝美的肉体躯壳里面,竟然隐藏着凄惨的往事和那样清晰的记忆。生命无常,每个人都有灼人的秘密回忆和焦虑不安的探求,都有报仇雪恨的冲动和渴望。那些昔日把人引向歧途的踪迹,很可能让许多人活在心烦意乱之中……

绿珠的反应,完全出乎刘渊的意料。他冷冷坐在当地,面无表情,端起酒觞继续饮酒。

“贱婢!你如何敢辜负刘大人如此盛情!”王弥精通匈奴语和鲜卑语,他厉声呵斥着绿珠。

石崇咬肌滚动,狠狠瞪了王弥一眼,没有即时发作出来。

“妾身虽下贱,犹知专事一主!”绿珠冷冷回了王弥一句,然后,她向石崇再拜,起身说:“妾乃蛮夷鲜卑,幸得石公厚爱,久慕华风,粉身难报。事到如今,当以死报答公恩!”

骤然的眼泪,忽然从绿珠眼中涌出。在她坚毅而美丽绝伦的脸上,这种眼泪,炫示着尊贵的灵魂,让在场所有的男人感到震撼。

“我被匈奴人掠走,不幸或者有幸,来到中华。我到杨骏府邸的时候,绳索缠身,身份是个下贱的女奴。石公,是您,解开了我身上的绳索,教我乐舞,教我读书写字,使我能在中华都城自由成长,让我感觉到活着的乐趣……”。

绿珠哽咽了,难以再言。

绿珠和石崇两人相互看着。

石崇眼中充满了火焰,那种火焰能把眼泪烧干。

没有片刻犹豫,没有眼泪,没有留恋,绿珠,迈着她特有的轻盈步伐,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快步走向凉观的栏杆处,纵身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