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支山下 （组诗）

周 步

阏氏，阏氏，匈奴的妻子

……空廓啊，有时候站在这座山下
我有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感觉
匈奴离开这片土地已经两千多年了
匈奴在这座山里生活了三百多年

有时候
我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匈奴的后代
然而不是
生命无法靠想象来延续

这座山里，据说来过一个叫冒顿的匈奴
他年轻时研发了一种叫鸣镝的箭镞
他弑父为君，速击东胡，智取西域
他和刘邦的太太，一个寡居的皇帝妇人
开了个贻笑千古的玩笑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
他确实是匈奴历史上最伟大的英雄

按照匈奴的习俗
“兄去弟可纳其妻”
刘邦是他多年战斗的老朋友，好兄弟，死对头
现在不在了，他当然可纳其妻
只是，他至死想不明白
那个单身女人怎么那么固执

焉支山是世界上最好的养马基地
焉支山里有世上最美的女儿
冒顿的第二个妻子、第六个妻子、第八个妻子
据说都出生在这座山里
匈奴把妻子叫阏氏
所以匈奴离去的时候
大放悲歌
失我焉支，失我阏氏……



弱水河畔

历史不会比弱水更早
老子还没有骑青牛入流沙的时候
弱水就从焉支山下
由南向北，流向北部沙漠

弱水就是黑河
弱水是黑河的孩提岁月
那时候的弱水多欢快啊
它汹涌澎湃，波澜壮阔，一泻千里
从祁连山腹地，注入大漠深处
形成居延海，创造了额济纳旗
那里至今居住着一个叫土尔扈特人的部落
谁也不知道，他们和乌孙、月氏、匈奴
到底有没有关系
谁也不知道
他们和神秘消失了的黑水国
究竟有着怎样的瓜葛

弱水流经万年
弱水是西部神话般的一条河流
据说颛顼降生于此，西王母濯足于此，彭祖远遁于此
彭祖是颛顼之玄孙，是屈原之远祖
颛顼是五帝之一
大禹治理了弱水，才有了今天的河西走廊
这些故事《山海经》《尚书•禹贡》均有记录
由此可见
弱水是中华民族最远久的人文故里

弱水不是孱弱的水
是一种低调从容，近乎赤诚无畏
你看，它一路向北向西
把生命和养分全都奉献给了西部
你再看，弱水流经的地方
是活着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朽的
胡杨，生长的地方


十万匹骏马奔腾

那是一个多么震撼人心的场面
而现在，成了遥远的风景和奢侈的记忆

感觉是一种痛啊
我从马营滩上走过，雪山上下来的那个人
仿佛是一个先民，或者是匈奴的后裔
他应该千百次的这样走过
冥冥中，嘚嘚的马蹄由远及近
叩击着大地，也叩击着我的灵魂

十万匹骏马奔腾是一个多么震撼人心的场景
十万匹骏马奔腾
那是一件只有在山丹大地才能发生的事情
原载《甘肃日报》2012.12.17

焉支山下


这是隆冬时节
我从四千里外的他乡，回到故乡
在焉支山下，一个叫周家坑子的地方
伫望了又伫望，徜徉了又徜徉

阳光很好
空气里夹杂着新年的气息和味道
我试图沿着时光的隧道，打开记忆之门
却怎么也寻找不到
童年的那份天真、快乐、失落或者忧伤

从京华到故里，年年来来去去
岁岁行色匆忙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
如同离开这座大山的匈奴一样
离去了，是消失
留下来，是怅惘


一洼积雪

山坡上的一洼积雪，还是去年的那个位置
山坡上的那个人，早已不是去年的那个人
他指定比去年苍老了许多

雪升腾上天空，或融入大地
人生也是
许多年后，我们都将是一片开花的草地
或消失于漫漫风尘

……其实这些都无关要紧
要紧的是，生命的这一场雪
落下来或融化掉之后
能不能把足下的这片土地装点的
更加郁郁葱葱，丰润秀色


怀念亲人

这是岁末年底，看过了一些亲人
之后，我必须去看望的
另外一些亲人

他们安歇在焉支山下的坡地里
一垄黄土，阴阳两隔
但我感觉他们还活着
他们拍拍身上的尘土，抹抹衣服的皱褶
坐下来，和我说一些曾经发生的事情

最不能忘却的，是我的母亲
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天晚上，我回到家中
母亲不许我哭，不要我把眼泪滴在父亲的身上
可我哪里知道，母亲一个人的时候
独自流泪，暗自悲伤

……离别从来都是一件揪心的事情
早知如此，我就不会离开故里
我不要金，不要银，不要富贵和虚名
我只希望每天推开庄门
看见满面笑容的亲人


诗人档案：周步，甘肃山丹人。作家，诗人。写作题材以西部历史散文居多。作品获第二届沂蒙精神文学奖、张之洞文学奖等国内五十多个奖项。作品入编《2012年中学生最喜爱的散文》等多个文学选本。多部作品被拍摄成电视散文等在电视台、广播电台朗诵播出。现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