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冯新林
学校的星期天,像散了戏的剧场,空旷而寂静。这是所完全学校,有小学、初中和高中,是当时一所矿务局的子弟学校。大学毕业我就在这里任教。
阔别故土,缠绕我的是满满的思念。夜深人静时听到轻轻的沙沙响,推开窗户,原来是窗外的柳树,伸下来的枝条抚摸着窗棂,温柔多情。正想出手扯过,却有枝条顺窗口探进,要和我牵手一样,这是怎样的精灵,我身在异乡孤独凄苦的心为之一颤,涌入暖暖春意。
我偏爱柳树,柳下垂钩,折枝弄笛,爬树粘蝉,编帽遮阳,都记下了儿时的淘气或拾趣。“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每每读及,几番泪奔。“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常激起无限遐想和思情的萌动。柳应该是女中的伟丈夫吧,柔而不弱,美而不媚,贫而有节。那一枝一叶,一漂一浮,袅娜多姿,让人心生怜见。
还是上高一时,班里来了一位女生,起初,她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直到有天作文课,她的一篇《柳叶青青》的文章,轰动全班。这个略显清瘦的女生叫柳青,柳树发芽儿、柳条儿泛青的时候生的。她的父亲在她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去世,母亲艰难地拉扯着她和她的哥哥。文章充满对父亲的思念和生活的抗争,老师读着几度哽咽,教室寂静,后来听到女生们的哭声,接着男生也抹起眼泪。那是个不容恋爱或者说不能恋爱的时代,每个人似乎都很拼命地努力,试图去抓住那根能够改变自己命运的稻草。每到周末,柳青总要回家,我偷偷地看着她远远地离去或到来。有一个阴雨天,看到她背着半袋面在泥地里趔趔趄趄走来,不知哪来的勇气,我从她身上夺下面袋,一口气背到学校。那时学习资料极少,她找到的书有时偷偷放进我的书包,还书时,鼓着胆儿夹张纸条,写上一起拼吧的字样。每次进教室,总是先看她的座位和座位上的她,有几次目光撞在一起,开始还都迅速移开,后来便也不再移走,她的目光清纯,充满关心和鼓励。又到了柳树发芽的时候,她却离开了学校,嫁到了十几里外的沙河边,给长她五岁的哥哥换了个媳妇儿,她把自己的复习资料放进我的书包,书的扉页上画着一株柳树。
后来,我无意间寻得一个花盆,捡枝像筷子样粗的柳条儿,从特意留下的窗户的洞绡口穿进,一端系在窗栏上,剩余的压枝埋插在花盆的土里,我寂寞的桌案从此有了一株柳树,我的心事也就有了倾听者和抚慰者。
也应了无心插柳柳成荫,花盆里的柳枝居然生了根,我将它同母枝剪开,培了新土。怕新接的水硬水凉,买个小塑料桶,把水晒暖澄净再浇。后来,我陆陆续续换了几个地儿,小柳树一直陪伴着我。有一年外出学习,回来时,花盆里的土干裂了,小树枯黄,叶片儿也开始落了,我心疼得几天像没魂似的。好在一次透水后,小树返醒过来,却像害了场大病。
我突然觉得,小树应该属于大地,不论贫瘠。趁着假日,我把它带回故乡,栽植在藏着童年欢乐和秘密的河堤,这里也留下过对那个叫柳青的姑娘的守望,留下过青春的萌动和爱的苦涩。
偶尔断断续续听到柳青的信息,她承包了几十亩河湾,水里养鱼种荷,堤上植柳,空地养鸡,树下种金蝉,她的女儿已成为一名画家,曾在市美术馆举办过个人画展。
柳丝摇曳,柳思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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