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恁坐下,听俺说说知心话。阿Q,孔乙己,咱也一起拉一拉啊~

一、

我先撂个狠话:艺术世界的尽头是豫剧。
毕竟俺人均豫剧大师的大荷兰省,人口达到一个亿。
我方先出一亿个关汉卿:谁赞成?谁反对?所以:
2020年春晚上出现传统与时事、觉悟和文化,完美融合的《白衣执甲》,都是小菜一碟。别说那么多专业的导演和策划了,就是我村里随便一个大姨,都能捣鼓出这种水平。
恁要不相信啊,请往俺图中看:中间的电线杆,喇叭喧嚣天,大妗大姨,把抗疫来宣传啊~~

原谅我打出“恁要不相信”几个字后,就中了不可解救之毒,下面是大妗子的戏本:

原谅我打出“恁要不相信”几个字后,就中了不可解救之毒,下面是大妗子的戏本

冠状病毒
在蔓延
欲毁我中划(华,记得发“划”音)
好河山

五千年家国,八千里山河,别怪大姨开头就唱高调。


“年少人喜的是立功边境,年老人我喜的是,一门忠贞”
“有许多女英雄,也把功劳建,为国杀敌是代代出英贤”

对不起,大姨从小受的教育,不允许她低站位的存在。从来都是先国后家,移孝作忠。
百年的老屋老梁,千年的石碑沧桑,古老的黄河上面,挂着黄黄的太阳。为啥俺滴眼里常含泪水,因为俺对这土地爱得深沉。院子里合抱的梧桐树,迎来了一辈一辈的人。
恨只恨,COVID-19这龟孙!

万众一心,防突变
取消聚会,不聚餐
出门戴口罩呐,
回家洗手脸,
蜗居在家中,
不去门儿串。
试看那新冠病毒,兹·啊----传染!

我去恁娘那jio。
不管你是从美GUI来的,还是欧洲来的,到了俺家门,就是死路一条。gun孙可以影响大姨们出去,可影响不了大姨们唱戏。咱唱完木兰唱桂英,唱完老包唱唐成。就算从德特里克堡实验室算起来,你也不过两三年。我几百年祖传的老调了,都不用疫苗,我,我,我唱死你。

祖传的不服,效果那是杠杠的。空洞的Make America great again,明显干不过“我五十三岁又领三军”。弱鸡的“也许这就是命运”,更比不上“不杀安王贼我不回家门”。

话说,美帝成为致乱之源,那耶和华也难辞其咎。心理素质忒差,工作压力太大,还得靠我大豫剧做思想工作:

这是咋捉哩?你那黎民百姓都那样了,恁都不管。

反观俺们这边的玉皇大帝,儿子不孝/夫妻离心/妯娌失和/小姑子挑唆----可是谷子芝麻一担挑哩,不信你抬头看,他也在云端看着你呢:

手拔着云头往下看,世上有多少不孝的人

约瑟夫,恁振作点,中不中?要不,婶子再给你鼓鼓掌,打打气儿,敞开嗓子咱唱两句:
辕门外三声炮~~


不管是他西方的高鼻梁,还是咱中华大脸庞。不管是帝王将相,还是里短家长,三弦二胡一桶装。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黄河滚滚流。年年岁岁花相似, 岁岁年年梨园春。洛阳桥上美人泪,咸阳城外无字碑,沧海浮沉是与非。

---最终的归宿还是流水落花随春去,柴米油盐开门来。

以上都是作者的酸斯文,在河南戏里决不会出现这样的戏词儿。老郭说得好,河南戏最大的特点就是痛快。就像下地干活回来,出了一身汗,咕咚咕咚喝一瓢井水,爽利。茅盾先生的评价是:粗鲁。

但总之缠绵悱恻是不存在滴。---管你是帝国兴衰,还是春思秋哀,最后还得回到过日子上来。钟鼓馔玉不足贵,人民喜欢的才是头条。赵匡胤、特朗普,穿得都像俺们的村长。朱丽叶、祝英台,长得都像俺们村的二妮。

就像这样色儿的:

万岁銮驾回了京,忙坏了东宫和西宫。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

吃什么呢?

艺术必须要来自于生活,这细节就塑造得活灵活现,嘚劲。不难想象,这位皇上有多爽,他肯定吃完葱油大饼,扛起金锄头就下地了。浑身有使不完劲,日子过得美滴很。

正宫娘娘一般都是温良恭俭让的,皇上出门后,她就到前院,陪皇帝他妈拉家常。西宫娘娘妖艳浮夸,心就很歪。(人民群众就是这么痛恨小三)她夸张咕噜咕噜眼睛后,就派人去请娃他舅,俗称国舅的那个家伙过来---原来他们要密谋残害忠良。不用说,皇帝是糊涂蛋,枕头风一吹,忠良就被满门抄斩,只逃出了小儿子。该儿子隐姓埋名逃到了大王沟,因为文武双全长得帅,做了村长的上门女婿。王小姐刚刚怀胎,奸臣的追兵又来。小伙子再次亡命天涯,逃到了番邦。一转眼十八年过去了,大王沟的遗腹子校场比武夺魁,当了元帅,受命去征讨敌国。一看对面领头儿的好生面熟,使得一手祖传的三板斧,原来他是本大帅的老头儿,还带来个番邦公主小妈……

管它啥历史的细节,史海的钩沉,只要大姨们稀罕,朝廷就是俺们乡,想怎么编,咱就怎么编。家国、忠孝、复仇、父子、夫妻、恩义……齐活了,总有一款适合你。

写起来如此潇洒,唱起来更是不羁,老郭相声里有个名场面/如下:

催马扬鞭往前看,眼前来到一座关。
眼前来到,一座雄关,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待我念来:
潼关!

不识数。台下的老少爷们儿,意思意思得了。像财务主管那么认真你就输了。在俺们这儿,细腻是不存在的。

就像驻马店的梁山伯和祝英台,别人的画风是这样的:

三载同窗情如海,山伯难舍祝英台,相依相偎送下山……

委婉含蓄,基情绵绵。心细如丝有试探。

这是黄梅调。

到来俺们这儿,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早化作一阵黄河岸北风中爽朗的笑声:

庭前树上一枝梅,树上百鸟对成对。喜鹊枝头喳喳叫,向你梁兄报喜来。

枝头喜鹊,配上我铿锵豪爽的唱腔,试探的阶段我就直接跳过去了,这门亲事,中了。新女婿已上门,丈母娘在厨房打荷包蛋,小妮她三姨在帘后偷看:俺姐这女婿,比俺家的个子高!

就是这种感觉。

驻马店的梁祝,爽朗的乡音直接搞定。伦敦的梁祝,就得优雅的~ 嗯哼~嗯哼。

但都是小case,不管是王尔德,还是莎翁,咱都吼得定。
比如这个伦敦梆子,罗密欧与朱丽叶:

空荡荡的弹幕和孤独的喊妈妈声,代表了观众的震惊和恐慌。

空荡荡的弹幕和孤独的喊妈妈声,代表了观众的震惊和恐慌。
不爱理发的指挥家、亮银的指挥棒、郑重的燕尾服,配上唢呐和板弦,是不是一场灾难?
左手叉、右手刀,能不能吃好烩面?
然而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她来了她来了。张老师带着新娘化妆店盘的头,穿着定制的蓬蓬裙就走来了。开口镇全场:

既然咱两家宿怨久,
就不该相逢把话说。
既然相逢说了话,
你不该俊如美玉巧雕琢。

咱不土,一点儿也不土。
唱词简约含蓄,既有十四行诗的工整,又有朱生豪的深情。

唱腔清亮缭绕,既有帕特农神庙高耸入云的庄严,又有黄河九曲十八弯的呼喊。

既让人家还珠明君双泪垂,又让人家飞蛾扑火不惜身。丘比特射箭,月老牵红线,两个混蛋。

当然腐朽的资产阶级无病呻吟是要不得的,我豫剧也绝对不是歌剧的,俺是必须用人民的语言滴,要沾一丢丢黄土的气息的:

既然你俊美招人爱,
就不该你和你家都姓罗。
那个“罗”字有什么好?
难道说它是手、它是脚---
它是耳朵,不能割。

什么俊如美玉巧雕琢?这都是不接地气的修辞,难免虚幻,不够真实。

回到具体化的、人民熟悉的五官和四肢,才算恢复了我土戏的几分风采。难道说它是手,它是脚,请读jio。jio不仅仅是押韵,更是文化的传承。1000多年前,白居易在长安城里大概就是这么发音的:蜗牛jio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这种东升西落\天人合一的处事方式,和 to be or not to be那种死较真相比,可是睿智多了。

著名的铁岭学派哲人尼古拉斯·赵对弟子范厨师说:房子装修得再好也是个临时的住所,那个小盒才是你永远的家。也是殊途同归一个意思,反正都是躺平,还磨叽个啥。

回到正题,如此好用且散发着文化气息的jio字,我们是不可能只用一次的:

只要你把罗姓改,
我就把“朱”字来抛却。
只要你不叫罗密欧,
我情愿托终生、结丝萝,随你去天涯与海jio~。

当然,我五千年文字的承载力和弹性,也不是仅仅有一个JIO字的。雅俗之间我们是可以自由切换滴。重复洗JIO 的词穷感,我们是有办法冲淡滴。

jio字用多了,适当地配上一个文雅的“结丝罗”,荤素搭配,既有“把两个泥人摔碎相和,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活泼,又有“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磐石无转移,蒲苇韧如丝 ”的委婉。
完美。

当然,作为艺术世界的尽头,仅仅承载国外的戏曲是不负其名的。承担起小说,我大土戏也是毫不逊色。只要你敢想,没有我不敢做的。著名的《阿Q与孔乙己》就突破了天际。

这部戏里,阿Q在咸亨酒店里嘲笑孔乙己脸上又添新疤,而孔乙己恪守着佳篇在手必要佳人伴的自恋,要趁着月光去赵老太爷家窃玉偷香,被打断了腿,他要偷盗的对象是吴妈……吴妈的自怨自艾的原型是祥林嫂----孔乙己被打断腿是阿Q举报,为了报复阿Q,他又举报了革命事件(底层人民的内卷就是这么严重),而阿Q被砍头时,小栓妈就拿着馒头在等人血……

这样,我们就不仅实现了唱鲁迅的小说,还唱了鲁迅全集。多功能全频道省油的灯。我怀疑有一天国家要宣传量子力学,豫剧也能承担起来,比如:“杀了一头牛,取出两只眼。一只送到铁岭,一只送到海南。铁岭的动动眼皮,海南的就眨眨眼,这就是量子纠缠,嗯啊嗯啊哈~~”

三、

如您所知,从[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到[佳篇在手必有佳人伴,红袖添香夜缠绵],文中的举例由通俗逐渐到高雅,直到雅血沸腾,文化的气息不可抑制。所以在文章的最后必须要放出最高雅的部分了:

注意,绿框里才是雅压群雄的王者---全国最高雅艺术,河南坠子《王婆骂鸡》。

弹幕为证

高雅艺术,全国网友弹幕认证。

《王婆骂鸡》全国有十七八个剧种,从淮扬到湖湘,到山东到广西,全国的王婆都在骂街:三湘的温柔,巴蜀的多才,陇西的忠厚,关中的悲怆,燕赵的彪悍。

但只有大中原的---最直接。

比如黄梅调,骂起来总像是撒娇,总让人联想到你挑水来我浇园,不解气。而我大湖北的楚剧,就更没出息,一开口就是“孟尝门下三千客,鸡鸣狗盗鼠辈多”,这就是典型的文化不自信:文化是有了,但犹如隔靴搔痒,对偷鸡贼伤害不大,侮辱性也不强。这都是历史的心结----历史上我们就时而脸不红心不跳地承认“我蛮夷也”,时而不顾体面地跑到洛阳问鼎之轻重,时而又屁颠屁颠的千里奔袭去尊王攘夷,生怕人家说咱们没文化。所以要装点。

有庄子老子杜甫杜牧李商隐的垫底的炎黄故里,就没有这个顾虑,灿烂的中原文化孕育出了全国战斗力最强的王婆: 小口二妮

在娘家,俺就叫个:小口二妮!不是个省油的灯~

二婶子一个简单又完美亮相后,就直奔主题,口吐芬芳:妈特批!谁偷了我的鸡!

image.png

如果说骂偷鸡贼是一项宣传工作,二妮婶的开篇,基本就抓住了宣传工作的本质,通俗易懂,受众面广。

三字国骂,人人听得懂。谁偷了我的鸡?用疑问句式开篇,还能很好地吸引人的注意力。比“孟尝门下三千客”这种文绉绉的语言,效果要强的多。---鬼知道谁是孟尝君?我信了你的邪~~~~我是偷了你家的鸡,又不是偷了你家的《史记》。

三字真言,提纲挈领,之后二妮婶子就开始她360度全覆盖无差别打击,不像其它的剧种又是打比喻,又是引经典的,二妮婶的台词可以说是直抒胸襟,紧扣主题:

卖豆腐要偷吃我的鸡,一出门儿把豆腐都戳到灰窝里,我叫你你吹不离,打不离,做(zou)不得生意也摆不离,气死你,气死你卖豆腐个孬东西,那都是你偷鸡自落哩,看你吃鸡不吃鸡,吆嗨,看他吃鸡不吃鸡!

就这样,骂完了卖豆腐的,骂卖香油的;卖完了小瞎子,骂老头子。骂完了老婆婆们,骂小媳妇儿。

真正做到言之有物,意有所指。都是身边实打实的可疑对象,不玩虚的。楚剧中的王婆就有点虚头巴脑,“读书的偷了我的鸡,我叫你一辈子中不了举”,斗争的方向就有点偏了,就像一个人上班受了气,回头却大骂特朗普,未免有点避实就虚,不敢直面真正的凶手。

反观,咱们河南的王婆,就像端个一挺机关枪,狠起来连队友、和自己也不放过:

拉弦的要偷吃我的鸡,三根弦都断得光光哩,到场上不能拉,急死他恼死你,恼死拉弦的你个孬东西,那是你偷鸡你自落哩,看你吃鸡不吃鸡,吆嗨,我看他吃鸡不吃鸡,

唱戏哩要偷吃我的鸡,喝不开水哑嗓子,到场上也不能唱,急死你恼死你,恼死唱戏的你个孬东西,那是偷鸡你自落哩,看你吃鸡不吃鸡,吆嗨,我看他吃鸡不吃鸡.

从吃瓜群众,到队友、到自己,一直到让人胯下生风的铁匠诅咒:

打铁的要偷吃我的鸡,打铁时不小心,火星蹦到他裤裆里.我叫他,烧完蛋皮烧毛yi,烧光他的三大件,烧死你燎死你,燎死打铁的你个孬东西,都是偷鸡你自落哩,我看你吃鸡不吃鸡。

烧光三大件,就问你怕不怕?

语言就是这么丰富,熨帖。形式就是这么一咏三叹,往复回环。当得个高雅二字。

关于一咏三叹,我们是非常熟悉的,对不?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这就是文化传承呀,高雅啊,无边无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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