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陕南来到陕北,专程要看一眼黄河壶口。

像一壶刚沏出的热茶,浓酽得有些黏稠,老远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泥土气息。四百米的河床打着绑腿,一层层地裸露,一层层地束紧,一下子就收为四十米,成了花束的扎带,成了美人的细腰。黄河水时不时地一声吼唱,鼓荡着一种雄健,一种粗犷的张力,处处挥洒着泱泱大气的君子之风。

咆哮着,吼唱着,仿佛男子汉的喉结在一起一伏,是要酝酿出更大的壮喝么?是要吼一声高八度的信天游么?排山倒海,滔天接地,似敲响了黄钟大吕。这才叫:黄河水流长,壶中乾坤大。壶口不大,口气却不小,百吨万斤只在吞吐之间。是谁推倒了这壶,一泻千里,发而难收,成为一条不见首尾的金色巨蟒。

脚下是陕西宜川,对面是山西吉县,一宜一吉,大吉大利。过去行船至此都要拖船上岸,怕烫似的抬着绕“壶”而行,船载了人,人又负载着船,古书所载“河里冒烟,旱地行船”便是生动写照。

裂坚石而凿窝,飞劲雾而运气,从容,大度,勇猛,虎啸龙吟搅得周天寒彻,铁流千里威震莽原长天。吞吐自如,收放得体,威武不屈,羁绊难挡。“武死战,文死谏”,堂堂我中华儿女!遒劲如风,犀利似剑,蔑视屈膝媚俗,鄙视道貌岸然。宽而不泛,窄而不吝,宽有宽的恢宏,窄有窄的气度,散兵游勇收编成猛浪先锋,匹夫之勇一跃而成冲锋陷阵的钢铁战士,将万斛激流捧玩于股掌之中,何需一掌?只要两指之间的缝隙便能游刃有余。

黄河之水从天而降,发声怒吼,如齐天大圣一跃而跳出佛掌,挟一川豪迈之情,裹两岸清纯之风,豁达从容,潇洒大度,扬长而去,义无反顾。面对厚重的黄土,面对坚硬的岩石,表情是一往无前的执拗,在无路可走的地方,生生地用自己的牙齿咬出一条路来。

乱石穿空,怒涛跌岩,壑雷盈耳,绝路夺生,令人如观浩浩战阵,如奇兵左冲右突,于重重围困中撕开一条缺口,杀出一条血路。两岸青山欣赏着这难忘的一幕,左右列石高唱着这传世的经典。这是英雄史诗,是与炎黄子孙同宗同源同一肤色的黄色质地。大浪淘沙,泥沙俱下,淘不尽的是千古雄风万世师表。

险峰深壑,挡不住历史衍进的訇然脚步,栅栏藩篱不堪一击,顷刻瓦解。以前仆后继的悲壮铺垫出人间独有的辉煌,是理念和意志,智慧和力量的大集结、大冲撞、大突围,成为凝聚磅礴高迈的不朽灵魂,成为与旗帜和国歌等值的顶天脊梁。

呜呼,千里黄河一壶收尽,收不尽的是这拔地擎天的浩然正气!

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英雄,但人人都可以在大是大非上,尽显力贯长虹的英雄气概!(黄开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