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坚被尊为江西诗派的开山宗师,他不仅在诗歌创作上自成一家,在诗学思想上的影响更是深远。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点铁成金”的说法。黄庭坚说:

自作语最难,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耳。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

《黄庭坚全集》

黄庭坚认为,像杜甫这样伟大的诗人,他的诗歌作品也不是凭空想出来的,而是在充分借鉴古人作品的基础上点化而成的。因此,后来的诗人也应该充分学习前代的诗文作品,在此基础上推陈出新,这样就能达到“点铁成金”的效果。

那么黄庭坚究竟是如何“点铁成金”的呢?我们可以从他的诗中看出一些端倪。有一次,黄庭坚去朋友家观赏荼蘼花,随后赋诗一首:

肌肤冰雪薰沉水,百草千花莫比芳。露湿何郎试汤饼,日烘荀令炷炉香。风流彻骨成春酒,梦寐宜人入枕囊。输与能诗王主簿,瑶台影里据胡床。

其实,黄庭坚这两句也是借鉴了李商隐《酬崔八早梅有赠兼示之作》的诗句:“谢郞衣袖初翻雪,荀令熏炉更换香。”黄庭坚把上联的“谢郞”换成了“何郞”,保留了下句的“荀令”。李商隐的那两句诗,实际上是对人物风采的描写。而黄庭坚将其略加点化,变成了对荼蘼花的描写。在古典诗词中,诗人一般都是以美女来比喻花卉,而黄庭坚却以两个历史上的美男子来比喻荼蘼花,可谓别出心裁。

黄庭坚的这种创作方法,被陈师道所继承。陈师道虽然与黄庭坚同为苏门六君子,但是在诗学方面,陈师道却一直视黄庭坚为自己的老师。陈师道的诗风与黄庭坚有很大不同,黄庭坚以新奇为主,陈师道则偏于朴拙。不过,从陈师道的诗中可以看出,他也很擅长“点铁成金”。例如陈师道有《归雁》二首,其一云:

弧矢千夫志,潇湘万里秋。宁为宝筝柱,肯作置书邮。远道勤相唤,羁怀误作愁。聊宽稻粱意,宁复网罗忧。

在古典诗词中,以鸿雁喻筝柱、喻信使,都是常见的写法。但是陈师道在第二联中却反其道而行之,说鸿雁其实并不屑于做这些事情。另外,鸿雁的鸣叫也常常唤起诗人的哀愁,但陈师道却在第三联中说,那叫声只不过是鸿雁们在呼唤自己的朋友,是诗人自作多情,误把它当成了哀愁的声音。陈师道的这种写法,不但十分新奇,还使得他笔下的鸿雁流露出一种卓尔不群的气度,可谓是“点铁成金”的范本。

《后山诗注补笺》

由于黄庭坚和陈师道的巨大影响,北宋诗坛上逐渐聚集了一批写诗学旨趣上比较相近的诗人。北宋末年,吕本中作《江西诗社宗派图》,罗列了黄庭坚、陈师道等二十五位诗人,江西诗派由此形成。虽然以“江西”为名,但江西诗派中的成员却并不全是江西人,而且他们的诗风也不尽相同。不过,正如吕本中所说,他们“虽体制或异,要皆所传者一”。也就是说,他们都以黄庭坚的诗学旨趣为宗尚,而黄庭坚是江西人,所以吕本中将他们统一视为江西诗派。

《吕本中全集》

在江西诗派中,有一位诗人的位置比较特殊,那就是陈与义。陈与义是两宋之际的著名诗人,被后人列入江西诗派的“一祖三宗”之中。但是,陈与义与黄庭坚、陈师道等人并没有直接的交往,而且也没有被列入吕本中的《江西诗社宗派图》,他的诗风也与黄庭坚、陈师道有明显的差别。因此,关于陈与义是否能被划入江西诗派之中,历来是有争议的。

其实,仔细玩味陈与义的诗,我们还是可以看出许多江西诗派的烙印。比如陈与义有一组《墨梅》诗,在当时广受好评,据说连宋徽宗见了都极为欣赏。其中第三首云:

粲粲江南万玉妃,别来几度见春归。相逢京洛浑依旧,唯恨缁尘染素衣。

这首诗的最后两句,就很有江西诗派的特色。这两句化用了陆机的名句:“京洛多风尘,素衣化为缁。”素衣是白色的衣服,缁是黑色。陆机的原意是,以被风尘染黑的衣服比喻官场的险恶。但是陈与义在这里却用来比喻梅花:梅花本是白色,却被画者用墨笔描出,正如“素衣化为缁”一般。在传统文化中,梅花常被用来象征隐士,正与素衣化缁的典故相契合。像这种巧妙的用典和新奇的构思,正是从江西诗派那里一脉相承而来。

凭借着“点铁成金”的心法,江西诗派不但在有宋一代占据了诗坛的主流,甚至能与盛唐诸贤分庭抗礼。虽然江西诗派在历史上也遭受过许多非议,尤其是在和唐诗的比较中,他们常常落被当做“反面教材”。但是平心而论,唐诗固然令人高山仰止,但若哪天读唐诗读累了,翻开江西诗派的作品看一看,或许会让你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原标题:《宋人写诗,如何“点铁成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