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三月份，柏林电影节。
一部特别展映环节的华语片，引起非常大的讨论度。
它情节限制级，画面露骨、故事暗黑。
同时，它又拥有爆裂口碑——
“华语片风格极致之作”“A级制作邪典片”“美术太猛了”.......
没人能想到，在香港电影在山河日下的今天，还能看到一部如此令人激动的作品。
原本，网友们预料着，双风（《风再起时》《风火山林》）年内如果能顺利上映，明年金像金马，有可能被这俩包圆。
但是，因为这部电影的出现。
年度华语片花落谁家，可真说不准了。
《智齿》
这部电影，三个关键人物。
故事原著作者，雷米。
《心理罪》的作者，中国刑事警察学院刑法学教师。
精通犯罪心理学，熟悉各种刑侦知识，他的犯罪小说有其他作者难以达到的扎实理论基础。
因此，他也收获了一大票偏好硬核犯罪故事的粉丝。
2017年，两部他小说改编的《心理罪》上映。
《心理罪》
《心理罪之城市之光》
口碑票房，均未及预期。
而同一年，他的另一部短片《智齿》改编的电影，正在香港拍摄。
这部戏，雷米的主动权更多了一些。
导演，是他指定的郑保瑞。
我们的二号关键人物。
郑保瑞，从场务一路干到导演。
早年，一部风格犀利的神片《狗咬狗》，将他的行业口碑推向巅峰。
暴力，黑色，香港导演界的明日之星。
之后几年，他进入黄金创作期，拍出了像《意外》这种口碑不错的悬疑电影，还一举闯进了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
2010年，是他行业口碑分水岭。
拍了两部《西游记》，两部口碑惨烈扑街，彻底砸了自己风格导演的招牌。
第三个人物，林家栋。
20出头的年纪进入演艺圈，正值青春，跑了7年龙套。
香港电影黄金年代的尾巴，只能捞到各种无足轻重的配角。
20年来，虽然靠着小角色得到几次金像奖提名，但事业始终无法向前迈进一步。
直到，2017年，靠《树大招风》拿到金像影帝。
可惜，此时香港电影市场已经一片颓势。
无力回天。
三个衰仔，凑到一块。
一人会写故事，一人有风格，一人特别有戏。
似乎是触底，必有反弹一样。
于是，出现了这部神奇的《智齿》。
它的味道，闻起来太像《狗咬狗》了。
电影的影像，非常风格化，全片黑白，每一帧都是视觉冲击力极强。
小说，写了一个典型的赎罪和救赎的故事。
展哥和王桃，一个是办案经验丰富的中年警察，一个是社会底层的边缘少女。
他们之间，原本只有逮捕者和嫌疑犯的关系。
直到一次偶然，女孩偷车撞死了警察怀孕的妻子。
她，成了他最恨的人。
“我让她做了我的线人，但是她犯事我就抓她。让她在黑白两道都混不下去，但是不得不混——永远像狗一样活着。”
城市里，出现了一场离奇的连环杀人案。
女孩，成了警察的猎犬。
她从小混迹底层......那些城市边缘游荡的黑影，那些潜伏在暗夜的幽灵都是她的伙伴。
在她的带领下，他们走进城市最龌龊的一角。
偷渡，贩毒，卖淫，赌博依次进入眼帘。
那些凶案现场收集来的证据，在她的穿针引线下变得明晰。
然后，她不见了。
所有的仇家，他搜寻了。
现在，只剩下一个可能，那个城市里最神秘的连环杀人凶手。
找不到女孩的每一秒，都有无数可能。
她可能死了，可能正躺在那个垃圾堆，身上的血在慢慢流光......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黑夜里，四处搜寻。
电影的主体故事，还原了小说的整个故事。
但是，有一个比较大的变动。
小说里，被害者们均为被铁钩装的钝器打击头部致死。
电影里，受害女孩们均是被斩去左手，失血过多致死。
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改动。
它，改变了整个故事的情感核心。
原本，这是一个警察在搜寻女孩的过程中，放下过去的故事。
但在电影里，导演将故事置于一个更为冷酷的背景中。
手是什么？
手是爱。
大脑皮层里，手和五指运动所占的中枢神经区，几乎与整个下肢所占的区域同等大小。
手的动作里，蕴含着人类丰富的情感。
在婴孩生长的初期，吮吸母乳的动作，双手抚摸的动作，几乎是孩子所有安全感的来源。
凶手，是一个日本人。
异国他乡，远离故土流浪。
他恋母，携带着母亲的纪念物。
他痴迷手，因为，手能带给他无限接近母亲，爱的幻觉。
在他生活的垃圾场，手的意像无所不在。
人总有一种心理，越是缺什么，越是爱供奉什么。
香港电影里，不少底层家庭图景里都有供奉观音的场景，而且越是底层的家庭，越是供奉神佛。
岁岁平安的祈祷背后，是动荡不安的社会图景。
《智齿》里面，出现了大量的观音神像。
手和观音，是一组对照。
一个是个人角度，一个是社会氛围。
凶手无爱，于是将手的意像，填充到生活起居处的方方面面。
在城市各处搜寻手的踪迹，成了他的日常。
而寻爱无果，便用一种残忍的方式掠夺。
无家可归的女孩，流落街头的妓女，都成了他掠夺的目标。
甚至是，观音。
砍手。
便是，无爱可诉。
片中无论是凶手还是被害人，都被这种无爱的心理状态裹挟着。
就如同《踏血寻梅》中的王佳梅和肥仔，精神孤独人格受辱的卖淫女遇上少年丧母受尽挤兑的肥仔。
一个说，“我想死”。
一个答，“我帮你”。
生命如果是一种苟活，继不继续，就看心情。
片中，凶手的受害者大多都是城市的边缘人。
“我们就是垃圾。”
再往深说一说，这种无爱可诉的状态其实是并不是单个人物的个体状态。
他们的心理，其实侧面展现出了香港社会的精神病灶。
电影以非常风格化的影像，描绘了这样一个图景。
一边是明亮的高楼，极速行驶的地铁。
一边是废弃的垃圾场。
警车开过之处，四处都是拾荒者，推车的摊贩。
豪车都停在了垃圾堆里。
警察夜晚办案。
大雨夜，处处都是无处落脚的人。
桥洞过夜，麦当劳为家，衣服随便洗洗就挂在扶梯扶手上。
王桃、王佳梅等精神迷失者，已经成为城市里不可忽略的一群人。
而这群人，也和观音形成一种对照。
他们信奉神佛，但所谓观音，所谓宗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可有可无的自我安慰。
所以，在供奉观音之时，砍去观音左手，虔诚聆经之后再去杀人，都是稀松平常。
电影一开头，用一组镜头带我们走进这个犯罪故事。
重案组走进犯案现场。
这是一座观音山。
山上，全是民众供奉的观音。
受害人的手部残肢，被扔在了成百上千观音像下。
社会无爱，却将观音置于神坛之上。
但就在这慈悲观音们的注视下，天下最为黑暗邪恶的事正在发生着。
电影的名字，叫智齿。
这象征着每个角色的残念。
智齿是一颗成年之后长出，无咀嚼功能，且会成为你心腹大患的一颗牙。
痛的时候天崩地裂，却不能拔除，必须等到炎症消除后才能动手，但人总是面对自己的血骨总是心怀珍重，不痛了，也就算了。
智齿，是一种无法割舍的隐痛。
凶手的智齿，是对于母亲的爱。
但，他始终无法拔出这块智齿。
于是，在炎症的侵蚀中，成了邪魔。
而智齿的脱离，代表一种和残念告别的意味。
阿展，中年警察。
失去妻子后，残念化为对王桃的恨意。
在逐凶过程里，他对这个女孩拳打脚踢。
愤怒着，就像一头被长矛刺穿身体的斗牛。
追凶之路上，逐渐放下的仇恨，最后为了保住王桃的性命，整夜整夜地徘徊在暗黑城市，沿街询问每条关于有关她下落的线索。
甚至是，原谅对方开枪误杀了自己。
他的智齿，也脱落了。
王桃，少年犯。
偶然事故导致警察妻子的去世，是她的残念。
她无怨无悔地给警察提供情报，自愿在黑白两道无法做人，做一条人人践踏的狗。
当她得到警察的原谅那一刻，她的智齿被拔除了。
在康德的《道德的形而上学》上，有这一段关于道德的阐述。
《圣经》命令我们要爱邻人，甚至要爱我们的敌人。但是，没有任何爱能驱使我们去实行善行。爱是无法被命令的，尤其是出于情感偏好和同情心的爱。
但是，出于意志和行动原则的实践性的爱能被命令。
不幸的人，从死一般的麻木中挣扎出来，不是出于任何爱，而是出于义务，这时，他的行动才首次具有了自己真正的道德价值。
电影的背景，虽然都悲观地置于一种凋零的，下行的社会环境下。
但是，警察和王桃两个人物，还是在赎罪和救赎的过程里，展现了人格和道德的力量。
无爱，但甘愿为道德的义务戴上紧箍咒。
愿意去拯救一颗钢铁般坚硬的心。
这是他们区别于凶手，区别于王佳梅们的地方。被这部限制级华语片惊艳了，够生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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