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最恐怖的一个传说大概就是鬼妻娜娜了,几乎所有泰国人都说这个故事是真实的。
有一对夫妻,妻子娜娜才怀孕,丈夫就被迫去参军了。后来娜娜难产死了,接生婆偷走了她的结婚戒指,然后叫人把母子的尸体给埋了。到了晚上,接生婆拿了戒指对着油灯看,却发现娜娜从天花板上伸头出来说:“请把我的结婚戒指还给我……”
因为她很爱她的丈夫,她不想让她的丈夫知道她死了,于是拿回结婚戒指,在丈夫回来的时候,带着孩子在家里等着。
村民们都想告诉丈夫说娜娜其实已经死了,但是说出真相的人都无故死掉了。他的丈夫很爱她,也不相信和他生活在一起的女人早已死了,何况还有个孩子。
有一天,娜娜在做木瓜沙拉,一个柠檬掉了下去,娜娜一伸手就捡了回来。泰国的房子都是用几个柱子顶高建在上面的,就像个亭子。人在家里,离地面有两米高,娜娜居然能一捡就捡回来了,丈夫才开始相信了村民们的传言。于是弯腰透过胯下看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发现他们居然是一对已腐烂的尸体。
丈夫躲到了寺庙里,娜娜对自己的丈夫很失望,但又很爱他,在寺外求他回去。可是鬼是进不了寺庙的,娜娜让寺庙里的佛光弹得死去活来。她很恨僧侣,所有阻止她和丈夫在一起的僧侣都会被她杀掉。
人们请来一个法术很高的和尚收服了娜娜,并把她的头盖骨做成了一个皮带扣。把她的灵魂封印在里面,给最有慈悲心的人佩带,就能封住她。如果有一天,皮带扣落到了坏人手里,娜娜就会得以释放。
传说,现在那个皮带扣就在泰国民间流传着。
第一章
我们俩急匆匆地回到医院,蓬头垢面的样子倒是把巡夜的医生吓了一跳。还好我俩做了回飞贼,偷了两件晾在农家院里的衣服,要不光着上半身闯医院,不是进了警察局,就是几针麻药几下电棍,直接送进清迈医院十八楼的精神病房。
阿布给乔治和护士喂下带出来的蚯蚓时,我心里居然有点幸灾乐祸。等到两人吐出老鼠屎一样的黑球时,才想起我肚子里面居然养了这么多年的那条金鱼,又是一阵恶心。
两人还在昏迷,阿布把护士小心地送回护士站,回到病房坐在椅子上发呆。我也不好打扰他,这些年压在他心里的事情确实太多,既然已经完全解脱了,难免会有些唏嘘。
有的时候对待朋友,不一定要嘘寒问暖,只是坐在他身边就好。
不多时,阿布就脱了鞋子坐在椅子上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章
早晨的一抹阳光滑进窗户,蒸烤着病房里有些潮湿的地面。一丝丝水汽蒸发升腾,扭曲着光线。
阿布伸了个懒腰坐起,我憋着笑保持平静状。阿布伸手拿鞋,却一把抓了个空。“咦?”丫又抓了一把,明明就在眼前的鞋子却根本抓不到。
我面无表情:“怎么了?”
阿布思索片刻,脸色一变:“阿星,小心,有问题!可能昨晚回来的时候沾上了陌鬼!”
陌鬼常见于小巷陌弄、脏乱不净、污浊不堪、臭秽不能令人居住之处,喜夜间出没,常依附于醉酒之人,有些醉汉宿醉街头,第二天发现时已经死了,就是被陌鬼附身所致。
有些喝醉的人爱耍酒疯,回到家中更是大哭大闹,不能自抑,说出些让人听不懂的言语,所说的就是陌鬼附身后说的鬼话。消除的办法倒也简单,热水洗澡后在泥丸、膻中、天突、迎香穴擦些薄荷油,这种气味是喜脏爱臭的陌鬼受不了的,自然会脱离依附者……
这些都是我从那两本书里学来的常识。
阿布干脆光着脚从床上跳下,一脸紧张地在病房里翻翻这里摸摸那里,时而沉思时而掐指。说不得我也要配合一下,故做惊恐状:“发现什么了?”
阿布有些纳闷:“没有阴气,也没有寄灵的物件……”
我把鞋子踢到他跟前:“不就是双鞋吗,小题大做!”
阿布倒是聪明得紧:“阿星,你怎么做到的?”
“我简单布置了一个‘迷形阵’。”我扬了扬那两本书。
“迷行阵?”阿布穿着鞋子,“我怎么看不大懂?”
这句话倒出乎我的意料:“那本书上写得很明白啊!方位、卦数、天干地支、五行、算砂数烛,都标注得明明白白,怎么能看不懂?”
“这两本书据都旺说很少有人能看懂,你这就都会了?”阿布来了兴趣。
“什么书?”这句话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的乔治问的。
阿布对我使了个眼色:“没什么,你怎么样?”
乔治疲惫地笑了笑:“感觉身体好多了,不过昨晚做了个梦,我居然吃了蚯蚓!哦,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和阿布面面相觑……
又过了两天,乔治身体好了七七八八,办了出院手续,和我们一起到学校报了到,不过身份是学校的心理辅导师,专门开解学生各种压力。
第三章
如此风平浪静了半个多月,我和阿布闲得没事就往乔治的心理辅导室跑。一是这个老外知识面极为丰富,听他讲几个段子很是有趣;二是哥们好像很有钱,去他那里能喝上正经好洋酒,还能抽上顶级的古巴“哈瓦那”;三是还有些不放心,毕竟事情摆在那里,要想真不当回事那绝对做不到。
吃了午饭,下午没课,我们俩溜达着准备去乔治那里蹭酒,却迎面碰上他。一问才知道正好有个中国留学生前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精神出了点问题,在精神病院治疗一段时间好转了,学校让他做个心理评估,看看能否继续学习。问我们有没有兴趣,去他在学校的心理辅导室玩玩。
我们听说是中国留学生,随口就答应了,当然也想看看心理评估到底是个什么景儿,跟着乔治就走。乔治话痨的毛病又犯了,一路上滔滔不绝地讲着,没几分钟就把家底摆了个底朝天。
我心说丫这秃噜嘴子,估计保守不住秘密,看来确实被都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拐到泰国,心里倒多了几分踏实。阿布倒是没心思听乔治絮叨,板着个扑克脸跟谁欠了他钱似的,估计还在为头一天被我以“考试不给抄”为由威胁宰了一双靴子,花了三万多泰铢而郁闷。
乔治的心理辅导室在清迈大学西边,到了之后,一个头发乱糟糟的青年人正坐在台阶上门头抽烟,地上满是烟头。
这在泰国是极为罕见的事情。因为泰国人极爱整洁,随手扔烟头的事情几乎没有过,这和国内又有许多不同。
乔治皱了皱眉,青年人抬起头,我被他吓了一跳!
第四章
来的路上我们已经知道了他叫蔡参,在国内是个三流小编剧兼导演,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为了拍一部鬼片,来泰国学编剧,结果甩了国内老婆和一个泰国女大学生同居了。半年前又被一炮而红当上小明星的女大学生甩了,精神受到刺激,出现了臆想症。
我暗骂丫给祖国丢了人:“中华儿女千千万,不行咱就换!”为了一个泰国小娘们当了回陈世美,还把自己搞出精神病,对得起党和人民的培养吗!
不过影视圈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没几个人是干净的,所以也不值得同情。我还顺手查了丫的微博,没疯之前经常很装逼地和女粉丝互动聊天,而且目标都是漂亮女粉丝,心里更是愤怒中夹着点羡慕嫉妒。
可是当我看到他的样子时,开始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从未见过一个人能长成这个样子!不是因为他长得太丑,相反还有点小帅,但是人相搭配实在是太过凶煞!
按照那两本书上所讲,人相也有五行,搭配好了,五行相生,一生顺风顺水;如果搭配差了,五行相克,那这一生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简单点说,细瘦者属木,尖露者属火,浊厚者属土,方正者属金,圆肥者属水。体型配上命理五行,才会顺当。所以每个人都不要一味地减肥增重,要根据人相五行和命理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控制体型,自然会事半功倍。
有些人本来挺顺利,胖了或者瘦了之后开始诸事不顺或者诸事皆顺,就是这个道理。
蔡参极瘦,眉发疏秀,鼻梁长而直,喉结非常明显,耳朵尖尖的,有点像《指环王》里精灵族的耳朵,手指纤长苍白,这是典型的“木形人”特征。
这类人命格还算说得过去,发迹较迟,个性严正,耿直不阿,不爱慕虚荣、操权弄舞,但是容易固执己见。可是偏偏他皮肤土黄色,眼睛游浮,坐在那里身子不停地摆动,双脚虚浮,这偏偏是“木形人”的大忌,倒成了好色虚伪、极易招鬼的人相!
蔡参可能有些奇怪不是乔治单独来的。乔治抱歉地笑着:“不好意思,两个朋友也是中国人,听说你的事情很关心,想来看看你需要什么帮助。”
乔治的语调中透着股又软又沙的磁性,和平时说话大不相同,连浅蓝色近乎白色的眼睛好像都有些迷离,透着让人说不出的舒服。蔡参僵硬地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拒绝的话,乔治打开门,和蔡参先走了进去。
“阿星,你看出什么来了吗?”阿布低声问我。
“他是容易招鬼的人相。”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注意到他的皮带扣了吗?”
我刚才只注意人相去了,倒真没看他的腰带扣。
“进去再说,他的腰带上面雕刻着玫瑰花,中间是个戒指,让我想起‘鬼妻娜娜’的传说。”阿布闪身进了门。
我站在门外,热辣辣的阳光炙烤着我的皮肤,不过我却觉得浑身发凉。我当然知道鬼妻娜娜的传说,难道蔡参系的腰带扣就是传说中那个?
进了屋子,蔡参已经陷进松软的沙发里,闭上了眼睛,梦呓般说着话。
乔治坐在他的身旁,刚把一个摆表收回兜里,又拿着录音笔记录着。阿布从桌子上拿起笔在手上写了几个字,亮给我看——
催眠!
乔治会催眠?
还未等我琢磨过来,蔡参开始讲述他的一个故事……
第五章
(以下是蔡参被催眠后断断续续说的话,由于处于催眠状态,所以经常前言不搭后语,逻辑也很混乱,我借了乔治的录音笔把音频导出,听了好几遍才整理成文字。)
我很喜欢泰国的恐怖电影,于是自费留学,来泰国学习电影编剧。半年后就在校外租了一间不大的小屋。又过了半年,和我有共同志向的女朋友楠萨嫩也搬了进来。
(听到这里时,我心里暗骂,丫当了陈世美还振振有词!)
楠萨嫩学的是导演专业,整天梦想着要在奥斯卡上拿最佳导演奖。有梦想总是好的,虽然这个梦想在我看来是这样的不切实际。所以我经常劝她做人要脚踏实地,但是她总是嘟着性感的小嘴,娇嗔着叫我一定要帮她。每到这时,我总是很无奈,谁叫我学的是电影编剧,又是个国内有名的导演呢?
(不要脸到家了!这是阿布写给我的纸条上的一行字。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几天楠萨嫩说是去采风,打了个招呼一溜烟就不见了。我也习惯了她风风火火的来去匆匆的生活,每天继续我的剧本创作。
每夜十二点,我都会到一家咖啡屋去苦思冥想,不仅仅因为老板尚达是我的同学,更因为这家咖啡屋的名字很符合我的口味:幽灵咖啡屋。
这是一间很冷清的咖啡屋。我经常怀疑如果我不去,这里是否还有生意。
我会习惯地陷进松软沙发里,要一杯香浓的RoyalCopenhagen,打开手提电脑,或快或慢地敲击键盘。
春夜的雨水密集而又柔软,我拍打着衣服上的水珠,走进咖啡屋,发现最喜欢的座位上坐了一名女子。她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浑浊不清,五官轮廓完全被虚化,透着让人不舒服的诡异感觉。
我皱着眉头看着侍者,侍者知道我和老板的关系,所以我也不多做解释,而是单刀直入地问道:“尚达呢?”
侍者连忙小心翼翼地跑过来,悄声对我说:“老板说这几天有事外出。这个女人来了之后,非要坐那里,咳……您知道的。店里生意不景气……”
我叹了口气:尚达混得确实很狼狈。刚上大学父母就车祸双亡,留给他的只有一套老房和一笔不菲的保险。这家伙的梦想是当全球最有名的编剧(为什么在大学时,每个人都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梦想)。可是梦想与现实就像铁轨,虽然平行,但是永远不会交集。眼瞅着所剩遗产不多,剧本又没人欣赏,就开了这么一家咖啡屋聊以度日。
我拎着笔记本找了个座位,背对着女子坐下。侍者如释重负,连忙送过来已经煮好的RoyalCopenhagen,又给我一个小礼盒:“老板说您来了之后,把这个给你。他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您肯定喜欢。”
我打开一看,是一个纯铜的皮带扣,看成色和边角的磨损度,有一定年代了。皮带扣上阳刻着大片绚烂的玫瑰花,群花团簇中是一枚精致的戒指。我平时挺喜欢收集这些小玩意儿,看了这个自然很高兴,立马把原来的皮带扣换了下来。
打开电脑,我正构思着“女雕刻师被老鼠啃成白骨”的剧本,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小插曲而心绪不宁,盯着空白Word文档,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电脑屏幕泛出幽幽的惨白色,我看着屏幕中映射出的人脸上罩着一层白得几乎发蓝的荧光,模糊而扭曲,显得极为陌生。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脸,屏幕上的人也伸手摸着脸,表明对方不过是光线作用下我的一个投影。
屋外飘着密集的毛毛细雨,轻轻扑在玻璃上,发出细细碎碎的“簌簌”声。水珠汇集成各种形态奇异的图像,随后又被新扑上的雨水击碎,聚合成数条水痕,沿着玻璃缓缓地蔓延而下,盘根错节地在玻璃上相互纠缠,如同地狱中被束缚的恶灵,拼命挣脱禁锢的枷锁。
咖啡屋里播放起20世纪90年代风靡一时的《人鬼情未了》主题曲《Unchained Melody》,The righteous brothers用悲凉沧桑的嗓音在婉转的旋律里如泣如诉地讲述着一段人鬼殊途的爱情挽歌。
写不出东西的时候,我习惯性地点上一根烟,凝视着窗外。灯光把屋内的情景清晰地投影在这块墨色玻璃中,使得窗外的街景反而越发隐没于黑暗中。光明与黑暗,完美地组成了奇异的三维空间,在玻璃上无节制地相互吞噬。
看一样东西久了,目光很容易游离,各种光影大量模糊了我的视觉,使我不由得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现在的我是真实的?还是镜中的我是真实的?我在看着镜中人的时候,他也在这样看着我。他的想法和我一致吗?如果我离开,他会保留在那个空间,继续冷漠地观察我所在的空间吗?
我突然想起看过的一本恐怖小说,讲述一个女人在梳头的时候,发现镜中的她和现实中的她完全不同。当她惊恐地发出尖叫时,镜中的女人却将挡住脸的乌黑长发拨开,露出白青色的脸,对着她妖异地微笑。
第六章
我打了个哆嗦,一股微凉的寒意顺着脊梁爬到头顶,像无数蚂蚁在每一根发梢处窜行,头发不由自主地乍起,撩拨着纤弱的神经。
初春深夜,雨意料峭,我活动了一下手指,放在嘴边轻轻呵着气,潮湿的温暖在掌心温润散开,淡淡的雾气从手指缝中飘出。《Unchained Melody》已经到了尾音,若有若无地在咖啡屋里游荡,似哀怨的幽魂轻轻撞击着咖啡屋里每一个角落,然后慢慢侵入我的身体,用通灵的方式在我心中慢慢讲述爱情与死亡的纠缠。
音乐终于结束,咖啡屋里顿时幽静下来,狭小的空间异常空荡。寂寞的人们早已三三两两地离去,只剩下我,还有我身后那个女人。因为我听到了浅浅的啜泣声。
那个女人在哭!
哭泣声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像一道道诡丝钻进我的耳朵,把刚刚捕捉到的灵感搅扰得乱七八糟。厌恶地抬起头,侧了侧身体,这样我就可以从玻璃中看到身后的女人。那极度恐怖的一幕,让我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从玻璃中,我看到那个女人就站在身后,俯身看着我,长长的头发挡着她的脸,垂落在我的肩膀上。
意想不到的一幕顿时使我浑身僵硬,腿冷冰冰地抽搐着。脖颈上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仿佛感受到发梢扫过的酥麻感,后脑感觉到那个女人呼出的阵阵热气。
一秒、两秒、三秒。
我们俩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维持着恐怖的平衡。仿佛听到我的灵魂声嘶力竭的惊惧尖叫。
我双手死死扳着桌子,因为用力过度,桌子竟然晃动起来,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也跟着颤动不止。白色的荧光也跟着摇曳不定。从玻璃中望去,我们俩忽明忽暗,好像光是静止的,我们却在不停地活动。
终于,强忍着狂猛的心跳,我努力转动僵硬的脖子,慢慢回过头,脖颈关节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身后,竟然什么都没有!
再看那个座位上,空无一人!
我连忙又转头看窗玻璃,发现那个长发遮面的女子竟然就坐在我的身旁,紧紧靠着我,被长发遮住的脸上,两道幽蓝的目光穿出,直射在我扭曲变形的脸上。我完全僵住了。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下意识地收敛住。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飞速运转,无数恐怖电影里面的场景以蒙太奇的方式来回切换,最终定格在一张恐怖的脸上:
苍白如纸的脸庞,黑洞洞的眼眶像是在平整的纸上深深挖了两个大坑,眼眶里面根本没有眼球,但是那一瞬间,我却觉得她的目光漠然地注视着我。从眼眶中延伸出两道白芒,在黑夜里慢慢前进,直射入我的眼中。眼眶两边蜿蜒着两道血痕,如丑恶的蔓藤,蔓延在根本没有颧骨凸起的皮肤上,湿漉漉的长发紧紧贴着脸颊。长发中,绿色的嘴唇微微翘起,似乎在对着我微笑,露出里面幽蓝色的牙齿,在灯光下发出荧荧的暗光……
“您没事吧?”
从键盘上抬起头,我茫然地看着满脸关切的侍者。音乐已经换成铁达尼号主题曲《Myheart will go on》,桌子上的咖啡早已冰冷,左右看去,咖啡屋里只剩下我和侍者两人。
“我睡着了?”
“是的,你来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现在已经四点了,要打烊了。”
“什么!四点了!”我望向墙壁上古老的挂钟,钟摆不知疲倦地摆动着,时针正好指向十二的位置。
“咚、咚、咚、咚”。
也就是说我竟然不知不觉中睡了三个多小时!我猛地站起身,久坐睡着后的无力感袭来,顿觉天旋地转,让我差点摔倒。
侍者连忙扶住我:“您是不是生病了?”
我对着侍者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没想到摇了几下,只觉得头痛欲裂。我举起手用力揉着太阳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一件衣服从肩膀上滑落,掉在沙发上。
一件女士外套!正是那个女人穿的外套!
第七章
我心里一惊,脑海里破碎的画面瞬间串联起来,连忙回头看去,那张沙发上空无一人。拾起外套,柔滑冰凉的质感顺着手掌透到血液里,我立刻觉得清醒了不少。
“这件外套是那个女士的。临走时看您睡着了,就盖在您身上了。看来有点意思。”侍者暧昧地笑着。
我拿着外套,沉默不语。难道只是一场噩梦?为什么这个噩梦如此真实?真实得让我感觉又如此不真实。难道这次又碰上什么鬼了?
侍者等了许久:“店要打烊了。”
“哦!”我抱歉地点点头,关闭了Word文档,屏幕上突然跳出一个对话框:是否保存对新建文档的修改?我自然很习惯性地点击了“是”。
雨,比来时更大。路灯下,密集的雨丝闪着幽黄色的光芒,密密麻麻地落在马路上,融合了泥土,浑浊地流进下水道中。
我三步跨作两步,飞速冲入雨中,但是刚才在咖啡厅里做的噩梦,却不停地从记忆夹缝中钻出,始终挥之不去。有时候,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当你越不想去想一件事情的时候,思想却越不由自主地向那件事情靠近。
奇怪的梦,奇怪的女人,奇怪的夜晚。
想到那个女人,我无意识地看了看手中的白色外套。恐怖再次出现!我的身体又一次僵住了。白色外套上,隐约出现几个字——血红色的字!血字像蚯蚓般歪歪扭扭浮现在外套上!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件外套拿到手里展开,就像一具没有头颅和四肢的躯干,被我举在空中,凄厉地飘晃。
五个血色大字赫然入目:“午夜盼君来”。
我用手指在字上面摸了摸,潮湿黏腻。把手指放到鼻尖,浓浓的血腥味钻入鼻腔。难道我遇到了一个女鬼?这是召唤我去地狱与她相会的招魂幡?我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我有两台手机,其中一台是中国移动号码段的,每到一个节日,都会发一条屏幕彩信,代替原来的手机屏幕。
这次发的彩信异常简单,暗灰的底色上,蒙蒙雨天,崎岖的山路,一个人拎着竹篮,独自站在一块丑陋的巨石旁,极目远眺。远方,模糊着一座孤零零的坟头。
右上角,三个苍劲的行书小字告诉我那天的节日:清明节。
清明时分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我才想起今天在国内是清明节。
天地鬼门开,万鬼夜行。
传说中,冤死的孤魂野鬼是不能转世的,只能在阳间徘徊游荡。唯有在清明节这天夜里,以人形示人,把封存着怨念的一件物品转嫁给阳间的人,耗干阳气,夺取魂魄,从而转世。而被怨灵选中的人,则变成孤魂野鬼,茫茫然游走于阳世,等待下一个清明节,寻找新的替身。
我完全不知所措,任由雨水劈头盖脸地敲打着。
突然,视线里闯入一道白色的人影,孤独地站在街中央。我揉了揉眼睛,想努力看清楚那个白色的人影,可是人影却又消失了!
我不由得寒毛直竖,尽力不去想发生的一切,拼命地回到家中。进了屋子,我把所有的灯全部打开,又把电视声音调到听力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才倒了杯冷水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顺着我的舌头由喉咙滑到食管,落入胃里,使我清醒了不少。打开淋浴器,关上浴室的门,准备等水蒸气把浴室温度烘上去再好好洗个澡。
那件衣服在往家里跑的路上就扔掉了,我始强迫自己相信一切幻觉,故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把淋湿的衣服放到洗衣机里。躺在床上,手指不停地摁着电视遥控器。
“NBA季后赛即将开战,各队厉兵秣马……”
“恐怖微电影全民海选进入倒计时,泰国民间最佳导演花落谁家?”
“网络惊现裸胸姐,一夜之间家喻户晓。”
抽了根烟,精神放松下来,走进浴室,热腾腾的水蒸气使视线变得模糊,莲蓬头里射出的数十条水流让我略略感到放松,周身肌肉松弛。洗完了澡,对着镜子擦头发时,我已经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可笑的幻觉。这时,镜面竟然起了奇异的变化!
水雾附着在镜子上,模糊与清晰的边缘,逐渐幻化出一张女人的脸,半张脸!另外一半,深深地隐藏在垂下的长发中!
恐惧到极点,就会忘记恐惧。那一刻,我就是这种状态。
我仔细盯着那张脸,虽然不是很清晰,但我断定,这就是在咖啡屋遇见的神秘女子!
雾气盈盈,镜面上又浮现出五个字——“午夜盼君来”。
第八章
我完全呆住了。不知过了多久,我发现地面有些异样,低头看去,浴室的地面竟然变成血红色。大片大片血红色的液体在地面上流淌,浴室里满是浓烈的血腥味。从洗衣机的排水孔里,大量血水夹杂着洗衣液的泡沫,不停地涌出。
我跨出浴室,打开洗衣机的盖子。几件衣服在血红色的水里面上下翻滚。还有那件我已经扔掉的白色外套!
我忽然想起一个民间传说:“在清明节、鬼节这两天,如果晚上独自出门,碰上怨鬼,就会被盯住,成为她的诉怨之人。只有帮助她完成了生前所留下的怨意,才能摆脱她的纠缠。”
难道我碰上了一个怨鬼?她有多大的冤情,不停地用各种方式向我提示她的怨念?洗衣机里的水慢慢变得清澈。难道她已经感应到了我的意识?想到这里,我打开电脑,百度着相关的事件。
我顺手打开了QQ,这是我和国内一些草根编剧的联系方式。把QQ栏拉到最长,看着那形象各异的QQ秀灰暗着,后面缀着各式各样的网名,带着各种个性签名,突然感觉很像一个个墓碑横在那里。上面有他们的照片,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墓志铭。
整个QQ就像巨大的墓园,容纳着死去的人们。
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正欲关掉QQ,却发现陌生人那个框里有个人头是彩色的,不停地闪动,看形象应该是个女的。我好奇地双击,惨白色的对话框蓦地出现在屏幕上,让我心里惊得猛然一动。
欣怡:你好。(这个名字好熟悉)
我:你好。
欣怡:你在家对吗?
我:对。
欣怡:你没有穿衣服。
我:你怎么知道的?(我不安地看了看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
欣怡:因为我能看见你。
我:我不是一个幽默感很强的人。
欣怡:可是我确实能看见你呀。
我:你是什么人?
良久……
欣怡:我是一个死人。确切地说,我是一个从未活过的人。
我心中有阵阵寒意,和幽灵QQ对话?
欣怡:阳间有QQ,难道阴间没有吗?阴间,只是阳间的反世界。你们是实体,我们是灵体,但是东西还是一样的。
我怔怔地看着屏幕。
欣怡: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不记得。如果你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停止无聊的玩笑。因为愚人节已经过去五天了。如果你是我不认识的人,我要把你拉黑了。
欣怡:等等,你真不记得我了?你再想想。
我:对不起,完全没印象。再见!(我心中烦躁不已)
欣怡:欣怡,紫衫。两年前。记起来了吗?
这句话,就像一柄利斧,凌厉地劈开了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一段往事:
在国内上大学一年级时,那一届入校的新生中,有对双胞胎姊妹格外轰动。两人是以全校第一第二的成绩考进来的,不但长得一模一样,更妙的是容貌真的可以被称为举世无双。
姊妹俩的姓氏很奇怪:紫。是一个百家姓里完全见不到的姓。姐姐叫紫衫,妹妹叫欣怡。
开学不到一个月,周六的中午,学生们或者回家,或者出门玩耍,或者在宿舍里补打了一晚上牌的困觉。校园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学生,端着饭缸子,在三食堂门口等开饭。因为一食堂和二食堂周末是不开门的。
我也是其中之一。
闻着三食堂直径一米高一米半的大锅里翻腾着的鸡腿,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我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响了起来。排队的学生开始不耐烦地敲着饭缸子,示意快些开饭。
“开饭了!”大师傅用特有的重庆方言吆喝一声,把巨大的漏勺探到锅底,往外捞鸡腿。
突然,大师傅发出惊吓过度的尖叫,摔倒在地上。排队的学生们不明所以,纷纷冲上去围观。紧接着,所有看到那一幕的学生,全都失去控制地抓狂起来,有几名女生直接晕倒在地上,更多人忍不住呕吐着。
无数从锅中捞起的鸡腿散落在地上,其中有一个圆形东西在地上乱滚,终于停了下来,那是一颗被煮烂的人头!
第九章
那个人头已经煮得烂透根本看不清楚样子,被酱汤熬制成暗红色,只有几绺还未脱离的长发显示着她生前是一名女子。我实在不想过多描述当时的现场,因为场面实在是太过恶心,导致我现在还不吃鸡肉,不喝酱汤。并且再也不吃不透明的锅里煮出的东西。
警车不多久就闪着警灯飞驰而来,现场封锁,我们惴惴不安地回到宿舍。
事情还没有结束,当天晚上,欣怡、紫衫同宿舍的女生回到宿舍,被当场吓昏。当她打开宿舍门时,看见一具女尸吊在空中,来回摆荡着。
欣怡吊死在宿舍里。长长伸出的舌头上的味蕾长时间没有唾液的滋润,爆裂在空气中。左半边脸上,只剩下洁白的头骨,甚至连牙肉都被剥去,硕大的牙齿镶嵌在牙床里,左眼、左耳、左鼻孔上留着三个黑黑的孔洞。右半边脸却完好无损,因为痛苦凸出来的右眼球上布满血丝,穿过被血液黏合成破布一样的头发,惊恐地注视着一切。
锅里的人头,经过法医鉴定,正是姐姐紫衫。同时还从锅里捞出两截胳膊,而紫衫的身体,始终没有找到。之所以能区分出她们,是因为欣怡右眼角处,比姐姐多一颗小小的红色朱砂痣。
这件案子最终没有侦破,排名我们学校建校以来“十大悬案”之首。
无数自认为有侦破天赋的人,在校园BBS论坛上,匿名完美地推测了案发情形,活灵活现到了读者会产生他就是凶手的错觉。而我,作为一名学编剧的,按照思路编了个剧本。可惜我想象力着实不如论坛上那些人丰富,所以剧本编了一半就不了了之。
欣怡:记起来了吗?
我:记起来了。(手心冒汗)
欣怡:我感觉到你的恐惧,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但是换作我姐姐,就不好说了。
我:紫衫?
欣怡:嗯。刚才在咖啡屋那个。
我:为什么找我?
欣怡:因为你是我们的父亲。
我:父亲?(我啼笑皆非。这绝对是我哪个不知道的同学换了个QQ号逗我。可是他又怎么知道我是光着身子躺在床上用笔记本上QQ呢?)
我:别开玩笑了。你到底是谁?
长久的沉默……
正当我忍不住要抓狂的时候,那边又传来一句话。
欣怡:这件事情很复杂,需要和你当面谈,可以吗?
我:当然可以。时间?地点?
欣怡:我已经提示你很多次了。难道你不记得吗?
“午夜盼君来!”我突然想到这句话。
我:午夜,幽灵咖啡屋?
欣怡:嗯。希望你今晚务必到。对了,这件事情不能对任何人说。时间不多了!
我:为什么不能对别人说?为什么时间不多了?
欣怡:你中了我姐姐的血咒。三天内结束不了她的怨念,你就会变成和我们一样的孤魂野鬼。如果你对别人说了,知道的人也会被血咒禁锢,下场是同样的。
我:今晚我一定去。我倒要看看谁这么无聊,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欣怡:我知道你不相信,你来了就明白了。
唯一亮着的QQ头像灭了,整个QQ又变成了阴气沉沉的坟墓。
我仔细想了想,距离生日还有半年,显然不会有人在这时候吃饱了撑的祝我生日快乐。
我又仔细想了想生命中与今天有关的所有值得纪念的日子,一无所获。想到最后,我笑了起来。
一定是她!
楠萨嫩,这么折腾男朋友好玩吗?吓死人不偿命啊!我无奈地摇着头。楠萨嫩是个精灵古怪的女人,利用专业想制造这些事情,实在是太容易了。而且她也听我说起过这个案件,还嚷嚷着要拍出个恐怖微电影参选。
我今天晚上必然要经历一系列恐怖至极的遭遇,然后这丫头大笑着蹦出来,尚达兴致勃勃看我被吓得半死的样子。而我只需要装作不明就里,积极配合她就好。要不这鬼丫头失望之余,不知还要想出什么样的鬼点子来折腾。
想到这里,所有的不解之谜全都豁然开朗。我的心情大好,浑身有极度放松后的疲惫感,眼皮越来越重,酣然睡了过去。
一觉睡得很好,我甚至有点小兴奋地等到午夜,匆匆来到幽灵咖啡屋。不过我还是保持着疑虑重重的样子。走到自己常坐的座位旁,装作心神不宁的样子盯着屋外。侍者送过来一杯RoyalCopenhagen,就躲在柜台后玩手机去了,钟摆苍老地摆动着。终于,漆黑的时针和分针重叠在十二的位置,午夜到了。
“咚、咚……”
我精神一振,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下面该会发生什么?环视四周,然而一切都没有发生,幽灵咖啡屋依旧如常。我把视线转移回身前,却猛然看见一个女人坐在我的对面!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第十章
虽然我已经明白这是一场闹剧,但是仍然没来由地被吓了一跳。我暗暗赞叹:这两人从哪里请来这样一个美女。难道是准备色诱我,以此试探我对楠萨嫩的忠诚度?(你连国内老婆都扔了,不试探你这色狼才怪!听到这里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火,估计是因为“阿布情书”事件的后遗症。)
我连忙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眼神中还夹杂着些许惊惧。
“你很守时。”女人声音极其悦耳。
“欣怡?”我努力回忆着当年初入校时几度对欣怡、紫衫的惊鸿一瞥,竟发现这个女人长得与她们极为相似,就连那颗小小的朱砂痣的位置,也分毫不差。
“对,是我。这些年过去了,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样子。”女人浅笑,左半边脸始终被头发遮挡着。
我大笑起来,指着叫作欣怡的女子:“楠萨嫩、尚达他们给了你多少钱,让你费这么大的劲演这出戏?”
欣怡莫名其妙地注视着我。
我实在忍不住了,笑着站起来,快速把咖啡屋每一个能藏人的角落都翻了个底朝天。我相信,别说是人,就是一只苍蝇,我也能找出来。
我大喊着:“快出来吧,别闹了。”
屋子里还是一切如旧。我甚至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除了几个幽暗的吊灯亮着,什么都没有。当我的声音消失时,咖啡屋异常安静。我突然觉得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因为我看到侍者看我的眼神像个疯子,这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我僵在当场,冷汗津津地往外冒着。
“你以为是恶作剧吗?”欣怡似笑非笑道,“时间不多了,我希望你能静静地坐下来听我说。”
难道这不是楠萨嫩整蛊我?我抓住侍者的手,急切道:“快告诉我,别装了。”
“告诉您什么?”侍者挣脱着我的手,惊恐地往后退着。
“只有你能看见我,他们看不见我的。”欣怡话语中透着些许无奈。
我指着欣怡问侍者道:“你看见那个女人了吗?”
侍者茫茫然看着我,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立刻恐怖地退到身后的酒柜,后背紧紧贴着,用看到魔鬼的表情对我说道:“你……你……你到底……到底在说什么?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
我的手无意识地在空中乱抓了几下,当时的脸色一定非常诡异,侍者吓得缩在柜台角落里。我大口喘着气,努力使自己平静着:“没事儿,我在想一个恐怖剧本的桥段。现场模拟一下,吓着你了吧。”
侍者怀疑地看着我:“这样会吓出人命的。”
我抱歉地笑笑,颓然坐回座位上。
欣怡悲伤地盯着我:“父亲,这次你相信了吗?”
我没来由地恼火起来,愤怒道:“不要叫我父亲!我完全不相信。”
侍者又警觉地问道:“您要不要找医生?”
欣怡竖起食指,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嘘”的姿势:“说话小点声,或者干脆不说话。他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的声音,你再这样大声自言自语,或许真的会被当作精神病人送进医院的。”
我瞪着眼睛,虽然内心已经接受了自己遇鬼这一事实,但是仍不由自主地抗拒着。
欣怡轻轻摇了摇头,把手伸到我的面前:“你试试看,能不能摸到我。”
幽灵只有实形没有实体,遇鬼之人只可以看见她的形状,却无法摸到她。我哆哆嗦嗦伸出手,触向她洁白如玉的柔荑。我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她的手,两只手嵌合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个畸形,在手掌处又长出半截手掌。我继续向前探去,手完全穿过了她的脸,从她的脑后伸了出去。手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凉飕飕的,好像微电流穿过时的簌簌感。
第十一章
我把手从她的脸上抽回,低声道:“为什么叫我父亲?”这是我最迫切想知道的事情。
“因为那个小说。”
“哪本?”
“就是你没写完的那本小说,关于我们姐妹俩被杀的恐怖小说《碎脸》。是你创造了我们。”
“我不明白。”
“我们姐妹俩被杀后,强烈的怨念无处宣泄,正巧你写了《碎脸》,我们的怨念有了依托的地方,成为我们寄居的宿主。时间越久,怨念越深,终于能够幻化成实形。”
“书妖?”
“山有山魈,水有水精,花有花妖,树有树鬼,为什么书就不能有书妖呢?”
“你让我想起一句古语:书中自有颜如玉。”
“是的,颜如玉也是书妖。只不过她的结局比我们要好许多。”说到这里,欣怡的眼中竟隐隐有了几分凄怨。
“你们是怎么死的?”我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欣怡一怔,茫然摇头:“我不知道。当我们有意识的时候,就生活在那本小说里,之前的事情完全不知道。只是从你的小说中了解到我们的身世。或许我们根本不是那姐妹俩的灵魂,只是她们的怨念形成的恶灵。”
“你还记得情节吗?昨天晚上经历的事情,你不觉得很熟悉吗?”
我记忆力一向不好,所以我习惯把经历的事情用文字记录下来,那本《碎脸》的情节,说实话,我确实完全记不得了。
我摇了摇头。
“咚……”十二点半了。
欣怡语速突然加快:“父亲,你那本没写完的小说里把我和姐姐构架成两个性格极端的人,彼此有着对方所没有的优点和缺点。姐姐性格阴沉恶毒,我善良纯真。这本来就是双胞胎常见的现象。但是你写到我们在十三年后,终于找到杀人凶手,姐姐要杀了凶手,妹妹却为了转世,要放过凶手时就没有再写下去。我们是小说衍生出来的,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情节来做。由于小说没有写完,我们这些年被禁锢于前半段故事而不得转世。终于,小说中十三年的期限到了,强烈的怨念使姐姐完全把你当作那个杀人凶手,所有的恨意转嫁到你身上。我则成了你的保护者。而姐姐杀了你,我们只能永远锁在这没结尾的小说里面。本来姐姐昨天就会杀了你,但是恰巧与我转换了身体。今天她给你下的血咒,如果你能把小说写完,并设计一个圆满的结局,那么我和姐姐都会转世,无论投胎做什么,都比现在要好。如果小说你没有写完,那就会变成和我们一样的怨灵。只有你能帮助我们!过了十二点了,父亲,你还有两天时间。在小说里,你就写到4月8号那天就结束了。这是你也是我们最后的期限。”
说到这里,欣怡的声音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右半边脸开始蠕动起来,左半边遮脸的长发无风自动地飘到脑后,露出半张碎脸。皮肤下面好像藏着几条蚯蚓,在肌肉上爬来爬去,相貌慢慢变得狰狞,眼看变成昨晚我在车内看到贴在车玻璃那张恐怖的脸。
欣怡急道:“我和姐姐共用同一个灵体,本来是一小时轮换一次。眼看最后的期限就到了,姐姐的怨念和灵力越来越强,我眼看就要压制不住她了。只能每天中午十二点和晚上十二点才能出现,父亲,你一定要抓紧时间。一会儿姐姐出现,无论她对你做什么,你只要说时间没到,她就会消失。还有……”
欣怡的声音渐渐细不可闻,坐在我对面的人变成了紫衫,空荡荡的衣服里完全没有身体,只有一张满是碎肉,辨别不出五官的脸支在肩膀上,探出两只手慢慢伸向我。我像是被下了奇怪的咒术,完全无法移动。
木然间,我好像听见她对我说:“既然你创造了我们,为什么不对我们善始善终?十三年了,你知道我们过得多辛苦,每天只能重复没有结局的轨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知道这有多么痛苦!和我们一起来分享这种痛苦吧。父亲!”
苍白的手指上忽然冒出妖异的蓝色,向我的喉结插过来。
我近乎下意识狂吼道:“时间没到!”
那双手在距离我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在那张碎脸的眼睛位置,我隐隐看到有两个圆圆的凸起转动着,好像在怨毒地望着我。忽然,那具只有胳膊、肩膀、脖子、脑袋的身体,飞速穿过沙发,穿过玻璃,消失在咖啡屋外无尽的深夜中。
我的心狂烈跳着,全身虚脱般瘫在沙发里,一道阴冷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父亲,两天后,你就能永远地陪伴你的女儿了。我好想你。”
第十二章
我的思绪非常混乱,心中涌起很悲观的绝望。如果我的推测正确,那么我再怎么努力,也摆脱不了早已为我设计好的结局。我又何必去努力呢?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些意兴阑珊:我只不过是某本小说里的角色,欣怡紫衫是我的小说里的角色。这一切不过是小说里的灵魂遇到了他写的小说里面的灵魂。
我有些明白紫衫对我极度的恨意了。原来我们都是小白鼠,被作者随意实验,捏造着虚幻的人生。我愤怒地看着天花板,很希望看到天花板变成一张纸,一支巨大的笔在上面写来写去,再往上看,一张巨大的人脸,或喜或怒,叼着烟奋笔疾书。
你可以安排我的命运!我也可以安排欣怡紫衫的命运!
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小说写完,为她们姐妹俩设计一个圆满的结局,来结束这段十三年迟迟未散的哀怨。
想到这里,我翻着乱七八糟的行李,从中找到一个日记本。我有把所有用过的东西都保存下来的习惯,因为我觉得每一样东西都是有生命的,不能随便舍弃。
而那个日记本,正是《碎脸》这个故事的载体。摸着日记本,我感到似乎在摸欣怡和紫衫的灵魂。打开日记本,看着那一行行略显稚嫩的字体,我有种熟悉的亲切感。紫衫和欣怡仿佛就在我面前,一个仇恨地看着我,一个微笑地看着我。
时间已经不多,我匆匆地读了一遍,脑子里已经有了对故事结局的构思,因为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不就是很好的故事桥段吗?我立刻提起笔,继续写了下去。可能描述亲身经历的事情非常容易的原因,我写得格外投入,也格外快速,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入魔状态。
笔尖在纸面上发出“嚓嚓”的声音,时钟在这时敲响了中午十二点的声音。
一缕悄无声息的寒气从我的背部透入我的血液,我头也没回:“欣怡,你来了?”
“嗯!父亲,谢谢你。”欣怡幽幽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随即她站到我的身旁,安静地看着我写作。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很温暖也很悲哀。
“不用谢,这不是为了你们,而是为了我自己。”我依旧写个不停。
“我们都无法安排自己的命运,只能接受作者施舍的灵感吗?”欣怡到底是我创造出的人物,完全了解我的想法。
笔尖顿了一下,黝黑的碳素墨水在纸面上洇出一团乌黑,我苦笑道:“认识你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或许只是别人笔下的人物。”
欣怡轻叹一声,没有言语。
我停下笔,转过头,欣怡遮挡左脸的长发已经拢到脑后,完美无瑕的脸上带着丝丝悲伤。这是我写出来的一个桥段,姊妹俩的相貌已经恢复。我满意地笑道:“对不起,让你和你姐姐以这么恐怖的形态活了十三年。”
欣怡笑着,轻山浅水般:“没关系,现在也不晚。”
“欣怡,看过盗梦空间吗?”我轻轻问道。
“盗梦空间?没有,那是什么?”欣怡忽闪的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是一部电影。讲述了梦中梦,梦中的梦还有梦,如此无限延续下去。到最后,主角根本分不清楚他是在梦中还是现实中。”我揉了揉太阳穴。
“就像我们对吗?书中的人写书中人,如此无限循环。”欣怡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我笑道:“欣怡,下午我就会把这个小说写完,你和你姐姐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午夜十二点,你们俩会同时出现在幽灵咖啡屋,到时我也会去,那是我们一起完成的尾声。”
“嗯!我们等你。”欣怡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消失不见。
午夜,我带着日记本,信心满满地走进咖啡屋。在这里,我将结束这个故事,然后继续按照我早已被设计好的人生前行。
侍者不在,尚达不在。
这是我小说里设计好的情节。因为这个结尾只需要我们三个人完成。
第十三章
两个女子并排坐在沙发上,长发遮脸。这也是我设计好的。我只需要坐在她们对面,轻柔拂开她们的长发,在她们天使般美丽的笑容中,看着她们周身散发出神圣的光芒,慢慢消失,转世投胎到一个生活富足、幸福美满的家庭里。然后继续度过她们快乐的下一生。
我也是这么做的。我把手伸向她们的长发,竟然激动得有些颤抖。
欣怡、紫衫,你们会快乐的。
当我把她们的长发完全拢起时,她们俩同时抬起了头。我自信地看着她们。
但是,我看见了我一生中最无法接受的事情。
那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森森的白骨上挂着破布一样的碎肉,碎肉上布满暗红色的血管,像吸饱了人血的蚂蟥,泛着油亮肥腻的荧光,眼眶中只有两个黑洞,白色的脑浆不停地从黑洞中缓缓流出,透过黑洞,我甚至可以看到和豆腐脑一样的脑子在里面轻轻地蠕动。
“父亲,我们等你很久了!来陪伴你的女儿们吧。”从两人一颗颗毫无遮掩的牙齿中,说出了来自地狱的呼唤。
这与我设计的情节完全不同。那一刻,我的神经彻底错乱了!我没来由感觉到心脏好像被一只巨手紧紧攥着,又缓缓松开。
那种疼痛,叫作恐惧!
第十四章
蔡参讲完这个故事,已经沉沉地睡去。乔治双手托着下巴,面色严肃。好半晌才抬起头,望向我们。
我已经被这个故事搅得有些糊涂,根本分不清蔡参到底是在说病话还是真话。如果是真话,那么他的女朋友楠萨嫩和好哥们尚达联手做了个局?以求达到最真实的拍摄效果?还是另有原因呢?
阿布踱步到熟睡的蔡参身前:“皮带扣?”
“什么?”乔治纳闷地放下笔。
我注意到那个皮带扣,在心理辅导室幽暗的灯光中,蕴漾着流波似的光芒。我静下心再看时,才发现这光芒的流动是有规律的。两道光芒分别从皮带扣两端的玫瑰花茎沿着玫瑰花瓣向戒指滑去,又沿着戒指两端汇聚到中间再散开,如此周而复始。
阿布轻手轻脚地把蔡参的皮带解开抽出,放到地上,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又把食指放到嘴里,轻轻咬下,“咯噔”一声,指尖涌出了鲜血。
别说这么做了,就是我光看也觉得手指头疼,乔治更加纳闷,几乎又要夸张地大喊:“Oh!My God!”阿布把血珠滴到皮带扣上,连忙后退了几步。
“嘶嘶啦啦”的炙烤声响起,皮带扣像是要融化的巧克力,颤颤巍巍。紧接着一声阴冷的尖叫响起,玫瑰图案融合到一起,错综纠缠,化成一张核桃大小的女人脸。一道灰色气体从皮带扣中托着女人的脑袋升起,摆脱了皮带扣,疾冲向阿布。
阿布迎着人头,中指弹到它的额头,对我喊道:“阿星,鞋垫!”
“啥?”
“鞋垫,两只!”
人头被弹出两三米,乒乓球一样在地上弹来弹去,稳住势子,又向阿布冲去。阿布一边躲闪一边弹着袖珍人头,像是手指顶了个灯泡,就这么一下一下弹着。
我觉得这个场面异常搞笑,不过也来不及说什么,手忙脚乱地脱鞋取鞋垫。
“这是在打乒乓球吗?”乔治看得目瞪口呆。
我终于忍不住笑,边笑边把两只鞋垫扔给阿布。
阿布一手一只接住,对准人头来势,双手一合,把灰气形成的人头牢牢拍在鞋垫里。只听见又一声尖叫,阿布双手像是被根无形的绳子拉住,不受控制地跟着跑,场面实在是太滑稽了。
本来挺危险的事情,莫名其妙成了喜剧。
我和乔治都捂着肚子狂笑起来,倒是蔡参还在深度催眠中,估计要是醒过来一看,又能笑疯过去。
阿布双手合十猛击,一团蓝色的火苗冒出,再松开手时,鞋垫带着火落到地上,火焰依稀化成人形,在火中不停挣扎,终于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土腥味和浓烈的脚臭味!
“太神奇了!”乔治捂着鼻子赞叹道,“我能学吗?”
阿布喝道:“阿星,快打一盆水!”
我很少见阿布有这么紧张的表情,当下没敢多问,连忙拎起脸盆跑出去,在走廊卫生间接了盆水满头大汗地端回来。
乔治正盯着那双鞋垫烧成的灰研究什么,还时不时用手扒拉扒拉。阿布眉头都快皱成了疙瘩,站在屋里一动不动。
见我端水进了屋,阿布一个箭步蹿过来:“别乱动!”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发生,当下不敢乱动。心里却不停琢磨,书上说水木最易养鬼,阿布这是唱哪出?
阿布把手放进盆里起码洗了两分钟,连指甲缝都没有放过,随便拽着我的T恤擦了擦手才舒了口气:“你丫恶心不恶心!天天不洗脚吗?鞋垫黏糊得和糨糊一样,硌硬死我了。”
我端着盆,看着T恤上面两个乌黑的手印,恨不得一盆水泼丫脸上!
“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蔡参应该没事了吧?”乔治拿着一张纸,小心地把灰烬扫上,方方正正地包好。
阿布掏出烟点上:“应该没事了,只不过他在以后的日子里还要承受这种痛苦的记忆。这个事情跟你解释了你也不会明白,最好是当作没发生过,要不也会和他一样。”
乔治一脸惊恐,心有余悸地看着蔡参,顺手把纸包放进口袋:“我可以用催眠把他的这段记忆封印起来,让他忘记这件事情。”
封闭记忆?我心里一动,想到了我丧失的那段记忆:“乔治,你能把丧失的记忆找回来吗?”
乔治耸耸肩:“心理暗示丧失的记忆可以找回来,不过要是物理打击造成的记忆丧失,我没那本事。”
我有些失望,因为对刚来泰国发生车祸丧失记忆这件事情,我始终耿耿于怀,总觉得那段记忆是很多事情的关键!何况又有谁能忍受自己丢失了一段记忆呢?喝酒喝到失忆的人,第二天醒来后怎么也想不起来昨晚干了些什么,或许会有和我一样的体会。
“有的时候,人最悲剧的事情就是记忆太好。比如蔡参……遗忘或许不是什么坏事。”阿布还在小心地擦着手。
我承认阿布说得有道理,但是想到自己少了一段记忆心里总是那么别扭!
乔治还没回过神,只是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实在是太奇妙了……”
阿布掏出手机,忙活了一阵递给我,对乔治说道:“放心吧,这件事情算是解决了。”
我接过手机,上面是一条半年前的娱乐新闻:“小成本制作,真实场景偷拍,电影特效成功运用,具备诸多中国元素的恐怖大片《碎脸》一揽泰国微电影各项奖项!编剧尚达,导演楠萨嫩一举成名。楠萨嫩亲自操刀化装扮演女主角欣怡!男主角因身陷剧情无法自拔而导致失踪。”
新闻下面附着一张剧照:蔡参和欣怡的脸重合在一起,背景是幽灵咖啡屋,在以黑色为主色调的框架里,显得异常诡异。我心里面说不出的滋味,又看了一眼欣怡,发现她右眼角旁那颗刚才还有的红色朱砂痣,竟然消失不见了。
这件事情让我说不出的难受,告别了乔治(因为他要给蔡参进行深度催眠),我和阿布回到寝室。
我抽着闷烟不吭声,盯着天花板发呆。
我深深吸了口气:“我不是为这个纠结,只是在想,为什么那么多人为了欲望和利益而要去牺牲别人呢?尚达和楠萨嫩大费周章,用带着怨灵的皮带扣给蔡参下蛊,怎么能下得去手?人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欲望本来就是魔鬼。蔡参心中的魔鬼更邪恶,所以才会被人骨皮带蛊惑。”
这件事情似乎结束了。
【本文节选自《泰国异事录》,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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