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从杰
理念分歧 初露端倪
裕元纱厂(现天津第二棉纺厂)
对于倪道杰而言,除对金融业投资外,热衷于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实业之中,举凡矿业、化工、面粉、纺织、交通运输等产业均有涉猎。长期以来,倪道杰对周作民极其信任,不仅多次在金城董事会上要求为周作民加薪,更多时候直接让周作民参与管理其所投资产业,如裕元纱厂、开源农场、大丰面粉公司、利中酸厂、寿丰面粉等企业。因周作民具体管理金城银行,加之大陆盐业及中南银行等各行负责人多与周相互援引,因此倪道杰往往通过周作民的力量,凭借个人关系,办理信用借贷或资金周转事宜。然而不少企业负债大于资产,银行债息反成企业负担。
裕元纱厂是倪道杰投入资本最多的企业。1918年裕元纱厂建成后倪任董事,1923年被推为总经理。因纱业危机最终资不抵债,1935年企业进行破产清算,周作民作为中方债权团代表人之一。虽然倪本人及亲友投资的200余万也打了水漂,但作为公司负责人难辞其咎,股东王景杭就坚决要求查账,并对倪提出诉讼。倪道杰极其无奈,致信周作民言称“追怀往事,曷胜振触,在杰妄被诬控,迭次到庭”,“总期早日解决,以免长此纠纷,然仍求鼎力维持,主持公道,再为设法证明,则排难解纷,惟公是赖”。周随即复函倪道杰,称“王君景杭为裕元事,厚诬台端,迭次兴讼,良为惊讶,倘检处须再证明,自当据实函证”。而在出庭前,周作民致函天津地方检方,言称本应前往具述证言,然因感冒在京首善医院诊治,“医嘱静养,届时未克出庭承示,亦可派员就讯并嘱自行酌定时间地点”。多年后王景杭回忆,裕元破产时并未再提对倪道杰诉讼的这段往事。实际上天津六大纱厂中裕元资本最为雄厚,结果被日商吞并,而当时天津其他几家纱厂均无一幸免或被吞并或被接管。当时周作民未去出庭,较多的考虑或许在于裕元既已破产,争执谁是谁非已无大的意义。实际上对倪道杰提起诉讼的王景杭,就是倪嗣冲至交王郅隆的儿子,对于倪道杰而言,关键时候还是希望周作民能帮自己一把,以辨是非。
应该说,裕元纱厂极大影响了倪道杰投资产业的资金运作链条,而其投资的开源农场也连累了裕元。1920年2月倪道杰、周作民等人呈报农商部,拟集资500万元成立开源垦殖股份有限公司,公司下辖三个农场,土地近6万亩。1923年2月倪道杰出任总经理。不过,开源垦殖公司经营并不理想,一些股东陆续退出,包括周作民。1924年底倪道杰将开源垦殖公司更名为新开源垦殖公司,这时股东只剩下倪道杰和裕元公司,计划集资100万元,然始终未能筹足资本,多年经营效益亦未见好转,农场所需资金周转往往依托银行。1935年新开源被周作民任董事长的诚孚信托公司接管,在周的要求下对公司进行了股权变更。
寿丰面粉公司
倪氏在津企业效益最好的当数寿丰面粉公司。寿丰是在大丰、永年、寿星的基础上通过企业并购而成立的,生产量几乎占当时天津机器面粉的一半,倪道杰任董事长后即拉周作民进入董事会,参与决策。
1935年裕元破产清算,加之新开源农场被接管,这给倪道杰的打击很大,同年他到了苏州皈依了印光法师,此后每日礼诵,借以解忧,直至去世。其实倪氏所投企业在1920年代就开始连遭重创,1924年倪嗣冲去世时裕元纱厂、开源农场已陷人危机,1927年北伐军进人安徽,倪氏在安徽所投的烈山煤矿、益华铁矿、普益林场的股本及大量田产被没收。政局动荡,前途未卜,倪道杰将在金城银行的近百万投资进行股权分散,退出在永利的部分股份,以免树大招风,过于惹人注目。进入1930年代,世界性的大萧条波及中国,国内外市场环境恶化,日本加大对华经济侵略,倪氏在津所投企业大多步履维艰,甚至一蹶不振。
当然,时局变动对周作民而言并非坏事。对于其本人而言,人生进入如日中升之阶段。周作民善于利用政治势力,左右逢源,结交了不少国民政府的高层人士,加上金融界的相互奥援,周还曾任职国民政府财政委员会委员。
权势转移 渐行渐远
上海金城银行经理室
倪道杰出生于官僚之家,拥有庞大的官商资源,而周作民以银行业务立身,深谋远虑,审时度势,周倪相互援引共同投资企业,实现银企结合,产业交融。倪道杰为人忠厚,兴趣广泛,身为北洋“官二代”但踏实肯干;由于投资分散,易为各种交情左右,往往坚守信义而有时灵活不足。周作民善于钻研业务,具有风险意识,管理上挥洒自如,常以肩负社会责任而自勉。整个1920年代,事关企业资金筹措、人员组织、生产经营、运输销售,周倪时常碰头协商,周作民也成为天津英租界墙子河道247号倪公馆的常客。
在周倪合作共事的多年,虽然倪道杰一如既往的认定这位老哥,但周作民有其自己的盘算与考虑。周作民不像倪道杰对企业考虑过于宽泛,而是将更多精力放在金城银行上。他认为银行是社会金融之枢纽,要自觉担负起社会机关之任务,“中国待兴之业经纬万端,兵燹相循,民生益蹙。俾银行者日努力于社会事业之策进,措国民经济于磐石之安。”周作民业务上目标明确,重在支持工矿实业,同时注重防范金融风险;管理上统筹兼顾,爱惜人才,重视国内外经济信息之收集与分析,视野宽广;在处理股东、雇主关系方面,周作民以业绩来证明其金融才能。
早在金城银行刚成立时,银行就承担垫付军饷的任务。1918年8月周作民致函倪道杰,“军饷垫款为数甚多,再为转借,似觉积累过重。”1920年6月18日周又致丽倪,“军饷经种种波折,始于前日拨到50万元,曾托祝翁(指王郅隆)达意,谅荷察已。”对此周不堪其烦,但也无奈。后来金城银行通过不断的增扩股本,军阀官僚的股权被稀释,周作民的影响才日益扩大。
后来倪氏所投企业不少陷于闲境,从银行业务而言,大多放贷已属不良资产,银行需要剥离不良借贷,并且收缩放贷规模。加上倪家政治上的失势,倪道杰与周作民的亲密关系自然也渐渐冷淡下来。对于倪道杰投资的企业贷款,周作民坚持要求抵押条件或是直接予以搪塞。1933年倪道杰就烈山煤矿复工事想请周作民办理垫借款项,情词恳切地给周作民去信,自然无果而终。倪道杰想通过周作民为朋友担保借贷等项事宜也屡屡受阻,同样非常尴尬。
倪道杰为朋友忠诚守信,他常常愿作保人向银行通融借款,承诺“鄙人愿负完全责任”。如1922年致函周作民,言称上海和兴钢铁厂系友人陆伯鸿经理招足股本银100万两设立,眼下即将开工,用款浩繁,请金城沪行往来透支,“以规元二万两为度”,“俾资周转,弟当在保人之列”。这些以个人信用进行担保的借款,有些呆账往往就由其个人来偿还。如对江西瓷业公司、上海信谊公司向金城借款的担保,还有对唐理准、林湘如、冯梦韩等个人借款的担保。1937年2月23日至3月1日,倪道杰在《大公报》上连续刊出个人启事:查鄙人历年服务社会,提倡实业,对于担保银钱之事,受累甚深。现因个人绵力微薄,惟恐有失信用,嗣后不论亲友,如有委托担保银钱者概行谢绝,特此声明!
从北洋政府垮台到1937年抗战爆发,金城董监发生了较大变动。原来充任董监的北洋要人保留董事席位者只有二人,一位便是倪道杰。而历充金城董监的任振采、吴达铨、胡笔江、周作民等人则全部续任。1929年周作民得以进入董事会,1935年始任董事长。就金城银行来说,周作民已占决定性的地位,昔日的小伙计已成大东家。南京国民政府建立后,金城业务重心逐渐南移,1935年6月总行开始从天津迁往上海,周作民正式坐镇上海办公,周倪之间的交往自然更加淡薄。1937年5月15日金城银行在上海召开创立20周年庆典,作为曾经最大的股东倪道杰亲赴上海参加,虽仍继任为董事,然而一切都成明日黄花。作为北洋“官二代”中实业投资代表的倪道杰似乎到了人生谢幕的时候了。伴随着政局变动,曾经的北洋军政要人已无法挽回旧有权势,趋于逐渐凋零。
倪道杰倾尽家财投资实业,意欲商战夺利,然时运不济,未能心如所愿。周作民怀经国济世之志,务实进取,开拓创新,虽几经沉浮,终铸就传奇人生。他们两人命运是时代的写照,也折射了近代银企关系不平衡的一面。值得一提的是,周作民、倪道杰都酷爱收藏名人字画、文物古董,时常与袁克文、张伯驹等人相互把玩鉴赏。不过倪道杰的大多因被抄家而散失,而周作民的藏品在其病故后,由家人遵嘱捐献给了国家。此外,周倪二人都热心公益慈善事业,喜欢京剧。倪道杰还与天津“四大坤伶皇后”之一的章遏云有过一段婚姻。
抗战后倪道杰的弟弟倪道焘曾在重庆找过周作民,不过那时倪道杰已经去世,后来亦没有倪家与周作民的往来了。
“上海市银行博物馆”官方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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