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冬青怎么也想不到,何大顺这时就在离她不远的一个小胡同口里。何大顺的眼珠儿像被看不见的线儿牵着似的,随着冬青的身影从右眼角挪到左眼角,随后身子也被牵到当街,他隔着十多步远,暗暗地跟着冬青,一是为了关护冬青,二是不肯失去这个可单独唠嗑的机会。

冬青在新十字犹豫了一阵儿,没按悦来嫂的吩附打回转。她扶着烤地瓜的留下的洋铁桶炉子提提鞋,直去大街东头;她从人们的言谈话语里听出,林业局就在前边。鲍冲他们说不定到那儿去帮护鲍大爷了?她急步匆匆地往前走,没多大工夫,就隐约看见了林业局的大木牌挂在高高的院门框上。院子里头没有什么吵闹动静,从门缝望去,只见上房有一间屋里点着灯,四下都不见人影儿。她想推开大门进去看个究竟,又怕规矩不许,几回都把伸出的手缩回来。然而,林业局这个空旷寂静的院子,倒叫冬青为她的鲍大爷捏起冷汗来。四下里黑麻咕咚的,天上偶尔有闪电和隐雷。冬青不知自己在林业局大门口站了多久,才又记起寻找鲍冲他们的事儿来。

说来也巧,就在冬青不知何去何从的当口,昏黑的夜色深处,响起了笛子声。笛声刚开头,是幽远高亢的长音,像谁在峡谷里唱着粗犷豪迈的山歌,质朴淳挚,没有一星儿装腔作势。山歌落进了轻快的山涧流水中,往远方漂去,随着山势,一起一伏,随着崖畔,左折右转,音儿虽有各种变化,却又都那么单纯,那么坚定明确,就好比溪水入河、河水入海一样。笛声让人把心的门户,向着春风和阳光敞开。在这个闪电、沉雷、风声和雨点构成的夜色里,这笛声使冬青一时里忘了过去了的一切,倏忽间感到的全是将来……

她循着笛声,从林业局板子院边上的小道,拐向棒棰河边。棒棰河轻松的流水声,被夜风和沉雷蛮横地噬没了,夜黑头里,泛着微弱的黛色的光。河边上,有一片垫起高台坎的大场子,这是林业局的贮木场;冬青不知这旷场子有什么用,但见几垛木头过去,远远有个小小窗口亮着灯,笛声正是从那里传来。冬青顺着贮木场的粗木头溜子走,深一脚浅一脚,绊了个趔趄,看清了透着灯光的木窗棂和窗上晃动的人影儿,看清了窗外竖着的性口挂掌的木架子。原来前面的小房子是铁匠炉。

铁匠炉屋里传出的笛声是动人心弦的,冬青舍不得打断,没敢惊动屋里的人,她放轻了脚步,走到牲口挂掌的木架子跟前,伸出一只胳膊抱着架子竖柱儿,牙咬着下嘴唇儿听得出神。

跟在冬青身后的何大顺,一直是若即若离,几回想猛冲上去,都因为心虚腿软,没敢招呼,眼巴巴地瞅着冬青到了林业局铁匠炉窗外,那猛冲上去的念头只好打消了。他远远地站在一堆劈柴柈子垛前,把在天源招工布告跟前听冬青喊他时的慌张和狼狈全忘得一干二净,他瓷瞪着眼珠儿,又盯着冬青想入非非了。至于铁匠炉屋里的笛声,在他是没有触动的。

那铁匠炉屋里头,鲍冲、鲍闯、二顺和小来子,任谁也想不到,外头还有冬青和大顺这两个听笛子的人。笛子是鲍冲吹的,使的是小来子的铁笛;他站在地当央,嘴唇儿巧妙地探在吹孔上,身子微微动着,肩膀随着运气的节奏,一耸一落,自如地起伏。

鲍闯坐在铁砧子上,抱着膀儿看哥哥。二顺把两个胳膊肘儿拼得紧紧的,弓着腰,支在大铁锤的锤把上,两个大拇手指头抬着下巴,望着鲍冲哥哥。小来子靠在大风匣上,一只手背儿贴腮帮,另一手里握着鲍冲的竹笛,脚丫子默默地打着拍节,欣赏着鲍冲哥哥。

鲍冲吹的,是随心编出来的一支长曲儿。三个小兄弟,屏着气儿听完了,还静了老半天。他们的心思,被鲍冲哥哥的笛声摄去了;小铁匠炉屋里,凝思和幻想汇合成奇妙的恬静,八只眼睛闪着青春的光彩,这光彩集中了四颗心涌出的声音:小哥们,撩起膀儿来,迎接新生活吧!

你瞅我,我瞅你,都在思忖着怎样才能把心里话说透。小来子到底是蒙古族血统,有那么一股豪气,他一反刚才听笛子时的沉静,端庄庄地站在鲍冲面前:“大哥,咱们嗑儿唠得不少了,心上的歌儿也唱得够了。为了往后的日子,我说,咱们哥儿四个,就在这盏吊灯底下,结成兄弟。谁要是对自己的把兄弟三心二意,让他天打五雷轰,哥们儿也不饶他。你看好不好?”

“我赞成!”鲍闯腾地从铁砧跳下来,“就是还缺大顺哥。”鲍冲没吭声。

何二顺蹭地跑向门边:“我去招呼我哥去。”鲍冲挡住了他。说:“你先别急。”

“嘿,还有啥寻思头?”何二顺欢喜得嘴都闭不上,“咱们这哥儿几个,你最年长,心眼好,量事儿远,小兄弟们谁不服你听你?只要你发话,谁敢有不字儿?再说,我家哥儿俩和你家哥儿俩,打一小就像一个娘肠里爬出来的;我娘殁了,洗补缝涮,夏单冬棉,还不全出在鲍大娘的两只手!这回拜了把子,我就明确一步:跟鲍大娘叫娘。还有小来子哥,我一见面就对脾气。鲍冲大哥,你就定下这个砣儿吧,我们几个不会给你丢脸。”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作者朱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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