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蒙·奥尔本(Damon Albarn)小时候,妈妈送了一本约翰·克莱尔(John Clare)的诗集给他。多年后重读,其中的一句诗变成这张专辑的标题。诗的名字叫《Love and Memory》,纪念一个踏上黑暗旅途,永不重返人间的人。逝者已矣,生者徒劳地寻找欢乐,可悲伤源源不绝;今天的布谷和夜莺,只是明日悲伤的来源。生者自觉生无可恋,却奇怪地萌生了对土地、泉水、玫瑰花蕾和出生一刻的眷恋。诗的最后一节,诗人觉察到他的生命并非只属于自己。虽然悲伤无处可说,有爱披洒他的周身。在那一刻他感到了同一性——互相矛盾的万事万物同时清晰地在眼前发生。他既是见证者,也是体察者。
约翰·克莱尔擅长在自然中发现人性,达蒙·奥尔本也是。他是英伦摇滚中的重要角色,The Blur和Gorillaz的首脑,极多产,涉猎广泛,私生活隐匿。去年五月的Glastonbury直播音乐节上,酷玩乐队和达蒙·奥尔本都是压轴。酷玩在金字塔前演金曲,场面宏大。达蒙·奥尔本一个人坐在钢琴前,在稀疏的吉他、电音和弦乐烘托下唱了好几首未发表的歌曲。虽然也唱了几首The Blur和Gorillaz的经典歌,但都改头换面,阴郁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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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r乐队在1995年全英音乐奖上。 视觉中国 资料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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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蒙·奥尔本在2018年全英音乐奖上。 视觉中国 资料图

过去的二十年,达蒙·奥尔本一直在用那两支乐队成功所创造的空间,使自己做音乐时更任情。他参与了很多显然和排行榜、大体育场、强力传播无关的音乐项目,比如有广东话歌词的音乐剧,受Sun Ra、Funkadelic、Fela Kuti等影响的合作音乐项目,为沉浸式剧场写歌,等等。
在大卖的Gorillaz(第二张专辑全球卖了800万张)和小众音乐项目之间,是他以个人名义发行的专辑。《The Nearer the Fountain, More Pure the Stream Flows》是第二张(第一张《Everyday Robot》,2014)。2021年,达蒙·奥尔本花了很长时间住在雷克雅未克,坐在钢琴前,窗外冰岛的自然景观和世界上的大部分地区都不一样。黑色的海滩,蓝色的冰帽,黄绿色的苔原,人烟稀少,火山活跃。
2019年他开始一个项目,用音乐描绘这片雷克雅未克客厅窗外的景色。他和当地的音乐人进行长时间的即兴演奏,沉淀出一种创作思路:各人各司其职,以乐器为画笔,有的负责描绘云朵,有的涂画埃夏山(Esja)的轮廓,有的逐浪,有的画鸟。“当你把这些东西从当下和环境中抽离出来,它们立刻就会变得抽象。”2020年,这个项目因疫情停摆,大伙四散。奥尔本在两位老朋友西蒙·唐(The Verve吉他手)和麦克·史密斯(Gorillaz成员)的帮助下,把项目时期的录音变成一张具象的、以流行歌曲形态出现的专辑。
其中亦保留大家即兴时的痕迹,《埃夏山》就留了下来,3分40秒的纯器乐,弦乐踏浪而去,勾勒出黑色山脉无头无尾的形貌。雷克雅未克之巅埃夏山是一座火山,由玄武岩和凝灰岩生成,密集低沉的鼓点像熔岩,未知何时喷发。
几首无词歌都很短暂。不是让听者免于厌烦的短,而是模拟了人在冰岛天地间的感受。在寒冷地带,天空低沉,海能在瞬间改天换地。散淡的爵士钢琴抓住海面静止的短暂瞬间(《Giraffe Trumpet Sea》)。哪怕在冒着热气的温泉中济济,人也很难摆脱孤身在旷野中的感觉。抬头看天,你会清晰地感觉到时间一秒一秒爬过。
专辑黑白封面,海岸边一块黑色石头占据一大半画面,如同海边墓石。巨石状如压扁了的复活节岛石像,身后是大海。专辑做到一半的时候,奥尔本的长期合作者托尼·艾伦去世。歌词中浮现一幅又一幅昨日画面,蕴藏告别之意。孩子们曾经在海滩玩耍,开过无数场派对的楼房遭到废弃。死者收到奥尔本的音乐献祭:“你似乎不朽……在我心中,你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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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Nearer the Fountain, More Pure the Stream Flows》

爵士萨克斯和钢琴像沙滩上的水流纵横交错,在阴天浓云下明亮如湛蓝缎带。颤抖的电音和女和声冰雾缭绕,神话中的巨人从海上出现,走近,开口唱歌。巨人的唱词改编自约翰·克莱尔的《Love and Memory》:“一年有冬天和春天/有最甜蜜的离去者 和最美丽的腐朽”。
游不到的浮标,离不开的海岛,凶猛的海浪把奥尔本困在水中,只能凝视深渊。《The Cormorant》是一首游泳者的小诗,漂浮在冷水中的人目送船帆远去,仿佛地球上最后一场派对消失在地平线。沙沙的节奏倒计时,远空的音符像海鸟的丧歌。
以上,似乎这是一张诗意充满,但不怎么好听的专辑。但不是这样的,诗歌和音乐本来就是一体,念出来糟糕的诗不会是好诗,念出来动听的诗加上翅膀就是歌。仔细听,这些歌和达蒙·奥尔本写的英伦摇滚金曲是并蒂花。一枝是快曲,一枝是慢歌。慢的更像民谣,缓缓唱,慢慢转。蝴蝶的透明翅膀翕动,爵士和电音的金粉洒在旋律线上。他的旋律后劲大,够回味,难跟唱。因为蝴蝶从不落在熟悉的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