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高宗曾经问过岳飞:什么时候能天下太平?

岳飞说:“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

岳少保说出了一个千古金句,这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其实打仗和治理,都没有这么简单。

武臣不怕死就行了吗?晚明第一猛将刘綎,带着手下的精锐直扑努尔哈赤的埋伏圈,不屈战死,关外顿时局势大坏——不怕死的将领倘若莽撞,显然不如谨慎避战。

文官不爱钱,还是远远不够的,治理哪怕一个县,都需要极其强大的手腕和艺术,从古到今,多少聪明的读书人在知县任上折戟沉沙,心虽然没有歪,但是脑子不好使,一样被下面人坑得惨惨的。

今天给大家拆解一个故事,这位知县大老爷一不贪财,二有好脑子,但是事情办出来,还是酿成了很多悲剧,这就是《醒世恒言》的三十九卷,小回目叫《汪大尹火焚宝莲寺》。

不爱钱的寺院

明朝时候,在广西南宁府有个永淳县,城里有个宝莲寺

广西在那个时候是边地,在三言世界里的存在感不高,不过永淳县还是值得一提的,这个县城今天在广西横县,是个水运的重要码头,三言世界里的重要故事,基本都离码头不远,因为这里是商人的世界、市民的世界。

宝莲寺在当地名声很大,僧尼在明朝的名声不算好,你倘若有闲心进一个那时候的寺院,知客僧就会端上茶和点心,如果你不慎吃了一口,那就麻烦了。

他会把化缘簿子拿出来,请你随喜。看你穿得好,就跟你要重修大殿、再造金身,看你是一般人,就跟你要香火钱、香油钱。

用《天书奇谭》示意一下

如果你拿出钱来,对方也就罢了。如果你不肯给钱,那冷言冷语就上来了,你被骂得受不了,他还有神佛站在身后,你就算是夺路而逃,他在你背后还要刻薄半天。

今天的无良理发店办卡、一日游黑导游逼着你买玉,也都是这种路数。

宝莲寺不一样,这寺院经常建一些建筑,但并不急着去跟人们来募化。

有知识受过教育的人,就觉得宝莲寺比较体面,师傅规矩,反而会主动捐钱给这个寺院,而且宝莲寺最灵的是求子。

子孙堂两旁,各设下净室十数间,中设床帐,凡祈嗣的,须要壮年无病的妇女,斋戒七日,亲到寺中拜祷,向佛讨笤。如讨得圣笤,就宿于净室中一宵,每房只宿一人。若讨不得圣笤,便是举念不诚,和尚替他忏悔一番,又斋戒七日,再来祈祷。那净室中四面严密,无一毫隙缝,先教其家夫男仆从,周遭点检一过。任凭拣择停当,至晚送妇女进房安歇,亲人仆从睡在门外看守。为此并无疑惑。

就跟今天的明档厨房一样,意思是干净又卫生。

奇特的是,好多妇女回去就怀孕了,而且生下的孩子都是肥头大耳,身体健康。名气传开之后,很多外地的人都过来求子——布施给他们的财物不计其数。

有人回去问这些妇女:“晚上发生了什么啊。”

有人说是梦见佛祖来送子,有人说是梦见罗汉来睡觉,还有的说什么梦都没有,有的女人回了家就再也不肯来了,也有的后来还几次三番要到寺里来住。

其实佛门根本就不管求子,我们有时候看到“观音送子”,其实是民间信仰,硬把一些外道的送子娘娘任务塞给观世音菩萨。佛指导人们不入轮回,出家修行,不会帮忙解决不孕不育的麻烦。

“子孙堂”,就是宝莲寺这帮贼秃搞的一个淫窝。

他们在房子里都挖好了地道,等到夜深了,就有和尚偷偷过来,逼着这些妇女行奸,这些女子们一睡醒,往往已经被按住了,想要嚷叫,怕坏了名头,就忍着羞耻就范——那时候就算是被坏人奸淫,也可能被家里人逼着去自尽,怕死的人还是多的。

她们能很快怀上身孕,冯梦龙是这么解释的:

一则妇女身无疾病,且又斋戒神清;

二则僧人少年精壮,又重价修合种子丸药,送与本妇吞服。

故此多有胎孕,十发九中。

有人说斋戒有什么用呢?有用。

古人歧视妇女的月经,认为这个污秽,所以寺院要求斋戒几天,就是为了让妇女不在经期,而在容易受孕的危险期过来。

挑选身体好的和尚,再配点药,药有用没用不知道,小和尚反正是有用的。

大多数不孕不育的原因都在男的身上。

所以规矩的妇女,回去生下了孩子也不敢声张,不规矩的妇女,还要经常来寺院,希望继续会和尚。

汪知县出手干涉

永淳县新到了一个知县,名叫汪旦,这个人上任半年,把全县的豪强和盗贼都拾掇干净了,他的眼睛也就盯上了宝莲寺。

汪知县有学问,懂佛法,菩萨有无数化身,想要成全一个好人得子,一个念头就够了,怎么还要妇女去寺院里住呢?这怎么看都有猫腻。于是他就决定亲自去看看,挑了一个初一,来宝莲寺进香。

宝莲寺主持叫佛显,听说大老爷来进香,赶紧撞起钟鼓,集合所有人来迎接。汪知县在佛前拈香,暗暗求佛祖保佑自己荡涤污秽,然后和尚们过来跟汪知县行礼。

汪知县对佛显说:“听说你们寺院品德修行都很好,都是你的功劳,我准备最近跟上司呈报,你把你的年龄籍贯写下来,等我申报你做本县僧官,让你永远主持此寺。”

僧官,一县佛教事务的负责人,这可是个好差事。佛显赶紧道谢。

憋着算计谁,就先给他画个饼,这是官场的招儿,和尚敛财擅长,这种城府,他没有。

“听说你寺里,求子最灵啊。”汪知县问。

“是。”

“留妇女在寺院里,不会有什么争议吗?”汪知县又问。

这种问题也不奇怪,所有的读书人送媳妇过来受训的时候,都会问这句话。

“回老爷的话,这房子都让妇女夫家看过,门外也是有夫家的人守护的,不会有问题。”佛显解释说。

“本官我也还没有子嗣,我想把夫人送来,似乎又有些不方便。”汪知县说。

这句话深了,看和尚怎么接。

如果和尚一拍胸脯,说:“您就把夫人送来,我们这儿可好了”,其实也就没事了。

但是佛显是这么回答的:“您不用劳动夫人,您在这里烧香,夫人回家斋戒,一样也可以求子。”

哎?怎么有了变化了。“若不自宫,也可练功”是说不过去的。

“大老爷您是佛教的护法者,而且是一方父母,您是有官身的人,比常人不同。”佛显解释说。

那意思是您是尊贵的VIP客户,所以菩萨负责送外卖。

汪知县一听,产生了怀疑。

其实佛显是担心他看出破绽,别人家的仆人,笨练居多,翻看一下子孙堂的房子,发现不了破绽。知县带的人,可能根本就是衙役,职业搜东西的,露馅了自己就有大麻烦。

知县看他说话滴水不漏,就去子孙娘娘那里进了香,又让佛显带自己看了妇女居住的房间,果然没看出什么破绽来。

妙计抓淫贼

回了衙门,思前想后,决定来点非正常拍摄的手法,叫过来一个令史:“你去找两个妓女,装扮成家眷送进寺里,准备好朱墨汁,夜间如果有人进来和她们交欢,就涂在他们的头上。”

令史听了吩咐,赶紧找了两个相熟的姑娘,一个叫张媚姐,一个叫李婉儿,让家人抬着送进了宝莲寺,找房间住下,到了晚间,各家的女人都吹了灯,或是仆人、或是丈夫,都在外面守着。

张媚姐把银硃装在小碗里,放在枕边,银硃和灵砂、朱砂其实都是硫化汞,鲜红鲜红的,可以当印泥和红墨汁来用,也可以入药。

只有中国传统医学认为这三种东西的作用不同。

约莫一更天气,四下人声静悄,忽听得床前地平下,格格的响,还道是鼠虫作耗,抬头看时,见一扇地平板,渐渐推过在一边,地下钻出一个人头,直立起来,乃是一个和尚。

把张媚姐吓了一跳,暗道:“元来这些和尚设下恁般贼计,奸骗良家妇女,怪道县主用这片心机。”

和尚爬上了张媚姐的床,抱住她就要交欢。张媚姐假装惊慌:“你是谁,大半夜的想干什么?”

“我是送子罗汉,给你送孩子来的。”

张媚姐发现自己虽然对付男人的经验丰富,却根本敌不过这个和尚,她只好拼着昏厥过去之前,把银硃抹在和尚的光头上。

一连耍了两次,方才起身下床,递过一个包儿道:“这是调经种子丸,每服三钱,清晨滚汤送下,连服数日,自然胎孕坚固,生育快易。”说罢而去。

和尚折腾了张媚姐两番,钻地道跑了,张媚姐正要睡去,又听见地道响,心里叫苦:“这和尚又来了!”

没想到这次是另一个和尚,更加粗鲁,直接分开她的腿就要施暴,张媚姐苦苦求饶:

“我顽了两次,身子疲倦,正要睡卧,如何又来?怎地这般不知餍足?”和尚道:“娘子不要错认了,我是方到的新客,滋味还未曾尝,怎说不知餍足?”

难怪第二天妇女们都起不来床,这些坏人根本也没把人家当人看,就是器物罢了。

张媚姐看见和尚轮流来宿,心内惧怕,说道:“我身体怯弱,不惯这事,休得只管胡缠。”和尚道:“不打紧,我有绝妙春意丸在此,你若服了,就通宵顽耍也不妨得。”

好,还有药,这下多了一个罪证。

媚姐恐怕药中有毒,不敢吞服,也把银硃,涂了他头上。

这就得是行院中的姐儿,才有这种提防心,妓院里有三种药是必备的:迷药、春药和打胎药。迷药是对付不听话的姑娘,春药是对付不争气的恩客,打胎药却是收拾不长眼投错胎的孩子的。

倘若是良家妇女,觉得痛苦不堪,只怕就把这绝妙春意丸吃了,这里面有什么成分,只怕就难说了。

那和尚又比前的又狠,直戏到鸡鸣时候方去,原把地平盖好,不题。

再说李婉儿,不敢睡觉,等到一更天过后。

早有一人扯起帐子,钻上床来,捱身入被,把李婉儿双关抱紧,一张口就凑过来做嘴。李婉儿伸手去摸他头上,乃是一个精光葫芦,却又性急,便蘸着墨汁摩弄。

李婉儿问:“你是那一房长老?”这和尚并不答言,只是办事儿。

这帮人反侦察的经验非常丰富,不提自己的名字,一来是防止女施主回头来告状;二是防止小朋友哪天来认爹;三是猴急的关头,顾不上自我介绍。

李婉儿比张媚姐年轻几岁,所以比较贪玩,对和尚还挺喜欢。

云雨刚毕,床后又钻一个人来,低低说道:“你们快活得勾了,也该让我来顽顽,难道定要十分尽兴。”那和尚微微冷笑,起身自去。后来的和尚到了被中,轻轻款款,把李婉儿满身抚摸。

这帮家伙不一定害了多少人呢。

李婉儿假意推托不肯,和尚捧住亲个嘴道:“娘子想是适来被他顽倦了,我有春意丸在此,与你发兴。”遂嘴对嘴吐过药来。李婉儿咽下肚去,觉得香气透鼻,交接之间,体骨酥软,十分得趣。

我们都知道,今天的药物使用之前,都是先用小老鼠做实验,然后是兔子猴子,最后是人类,然后才能上市。

和尚的药,用什么做的实验?那些试验品,是生是死,哪里去了?

冯梦龙写药的妙处,但是我们能想到这背后的毛骨悚然。

李婉儿虽然淫乐,不敢有误县主之事,又蘸了墨汁,向和尚头上周围摸转,说道:“倒好个光头。”和尚道:“娘子,我是个多情知趣的妙人,不比那一班粗蠢东西。若不弃嫌,常来走走。”

这个还拉回头客,还对同事进行拉踩,争风吃醋。

天亮了,汪知县带着百余名快手、丁壮,敲开了寺门,他不拜佛,也不说客套话,就把和尚们全都叫起来,集中在一起,勒令他们把帽子都摘下来。

快手,指负责侦缉的差人,《地下交通站》的贾队长就是侦缉队长

再看这些和尚,这个热闹!

两个红脑袋,两个黑脑袋。

当场命令锁了。四个和尚求饶,汪知县问他们,头上的墨汁是哪里来的,四个人赶紧说,是师兄弟之间互相开玩笑染上的。

“好,那我就把跟你们开玩笑的人传来跟你们说!”汪知县让手下去敲两个姐儿的门。

这俩人都睡死过去了,实在没力气了,差点敲碎了门才算是给叫起来,过来扣见了知县,拿过了送子药和绝妙如意丸。

这四个都傻了。

知县发作起来:

“这班贼驴!焉敢假托神道,哄诱愚民,奸淫良善!如今有何理说?”

佛显心生一计,教众僧徐徐跪下,禀道:“本寺僧众尽守清规,止有此四人,贪淫奸恶,屡训不悛。正欲合词呈治,今幸老爷察出,罪实该死,其余实是无干,望老爷超拔!”

如果是个贪官,只怕就坡下驴,带走四个人,让佛显交出钱了。可惜汪知县这个人,铁面无私。

汪大尹道:“闻得昨晚求嗣的也甚众,料必室中都有暗道。这四个奸淫的,如何不到别个房里,恰恰都聚在一处,入我彀中,难道有这般巧事?”

佛显又禀道:“其实净室,惟此两间有个私路,别房俱各没有。”

汪大尹道:“这也不难,待我唤众妇女来问,若无所见,便与众僧无干。”

这个就有点过了。

公堂前审妇道,那这个妇道只怕十之八九要死。汪大尹如果要做德性事,让各家把妇女领走,拷打那四个贼秃,就能问出各屋的地道。

汪旦是“少年科第”,二十多岁考中进士的人,是没法子体会这种细微的差别的,他总是粗暴地执行无偏差的正义。

他把每个妇女传上来,当堂过筛子。

将祈嗣妇女,尽皆唤至盘问,异口同声,俱称并无和尚奸宿。汪大尹晓得他怕羞不肯实说,喝令左右搜检身边,各有种子丸一包。汪大尹笑道:“既无和尚奸宿,这种子丸是何处来的?”

和尚坏不坏?当然坏,但是你看汪旦的笑,也谈不上一个“好”字。你们失节了,都是可笑之人,都活该一死。

众妇人个个羞得是面红颈赤。汪大尹又道:“想是春意丸,你们通服过了。”

这句越发轻佻了,这恶人好像不是和尚,倒是这群女人了。

众妇人一发不敢答应。汪大尹更不穷究,发令回去。那些妇女的丈夫亲属,在旁听了,都气得遍身麻木,含着羞耻,领回不题。

这些女人还能活吗?

教左右唤进民壮快手人等,将寺中僧众,尽都绑缚,止空了香公道人,并两个幼年沙弥。佛显初时意欲行凶,因看手下人众,又有器械,遂不敢动手。汪大尹一面分付令史,将两个妓女送回。起身上轿,一行人押着众僧在前。那时哄动了一路居民,都随来观看。

等等,钱呢?

佛显在宝莲寺经营多年,一定积攒了很多金钱。

这钱要没入国库的,应该起出来运走,但是别忘了,汪知县是个清官,他对残酷地揭示真相充满了兴趣,对金钱,他看做粪土。

他把人大早叫起来加班,也没给花红赏钱,这就是清流的不通人情之处。

后来出事,就出在了这笔钱上。

回去之后,汪知县给和尚们上了夹棍,他们细皮嫩肉的,全都招了,一百多和尚,都被下进了大牢。

古代衙门里,皂班负责打人

且说佛显来到狱中,与众和尚商议一个计策,对禁子凌志说道:“我们一时做下不是,悔之无及!如今到了此处,料然无个出头之期。但今早拿时,都是空身,把甚么来使用?我寺中向来积下的钱财甚多,若肯悄地放我三四人回寺取来,禁牌的常例,自不必说,分外再送一百两雪花。”

真是不像话,这是窝案,首恶自然是佛显,佛显应该分开关押,几个高级和尚也应该被分开,普通僧人和他们隔绝,就不会闹事。大老爷完全没有考虑这件事。

你不严格申饬手下这些人的重罪,那他们就敢收钱,这个凌志如果知道这些人犯的是死罪,绝对不敢随便收他们的贿赂。

凌志听了觉得这主意不错,就真的押着佛显和几个和尚去寺里拿钱和被褥了。

人都是这样,总是跟自己说“拿了钱我还能秉公办事”,其实怎么可能呢?拿人手短,你就会对对方放松要求了。

到各房搜括,果然金银无数。佛显先将三百两交与凌志。众人得了银子,一个个眉花眼笑。佛显又道:“列位再少待片时,待我收拾几床铺盖进去,夜间也好睡卧。”众人连称:“有理。”纵放他们去打叠。

这四个和尚把寺中短刀斧头之类裹在铺盖之中,收拾完备,教香公唤起几个脚夫,一同抬入监去。

又买起若干酒肉,遍请合监上下,把禁子灌得烂醉,专等黄昏时候动手越狱。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监狱里的诸位这么不着调,汪知县的治理水平只怕也很难说。

残酷的一夜

不知道大家参观过古代县衙没有,河南内乡有一个县衙博物馆,古代,县一级的监狱就设在县衙里,税库和大老爷的住宅都在这里。

爸爸们住在内宅

为什么要把这么脏的监狱和大老爷放在一个院子里?因为一个县兵力有限,只能防卫一个重要目标,那就是衙门。

且说汪大尹因拿出了这个弊端,心中自喜,当晚在衙中秉烛而坐,定稿申报上司。

不知道汪大尹怎么乐得出来的,这是一个重大的伦理事件,因为这群恶徒的行为,许多人都会在这几天家破人亡,汪旦倘若是个真的君子,应该为本地的迷信觉得可悲,而不是为自己智力优越感觉得沾沾自喜。

突然他觉得害怕了,每个和尚都有份,这种团伙多次的奸案,都是斩刑。

他家隔壁突然多了一百多死刑犯。

赶紧半夜发朱砂票,叫快手和丁壮来衙门里护佑。

监狱里,和尚们已经造反了。

砍翻禁子,打开狱门,把重囚尽皆放起,杀将出来,高声喊叫:“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只杀知县,不伤百姓。让我者生,挡我者死。”

现场就有口号,不愧是有文化的僧侣阶层。

其声震天动地。此时值宿兵快,恰好刚到,就在监门口战斗。汪大尹衙中闻得,连忙升堂。旁县百姓听得越狱,都执枪刀前来救护。和尚虽然拚命,都是短兵,快手俱用长枪,故此伤者甚多,不能得出。

真是侥幸。如果和尚想起来监狱里木栅栏可以拆下来当棍棒怎么办?

佛显见打不赢了,开始求饶,跟老爷谈判。

“带头造反的就是十几个人,都死了,您让我们投降吧。”

汪大尹见事已定,差刑房吏带领兵快,到监查验,将应有兵器,尽数搜出,当堂呈看。

注意哦,汪大尹没有亲临一线指挥,带兵的是刑房吏,他在大堂,隔着一道二门遥控呢。所以兵器是送到后面给他看的。

汪大尹大怒,向众人说道:“这班贼驴,淫恶滔天,事急又思谋反。我若没有防备,不但我一人遭他凶手,连满城百姓,尽受荼毒了。若不尽诛,何以儆后?”

知县愤怒的原因,就是“这帮人居然还想杀我全家。”

唤过兵快,将出的刀斧,给散与他,分忖道:“恶僧事虽不谐,久后终有不测,难以防制。可乘他今夜反狱,除一应人犯留明日审问,其余众僧,各砍首级来报。”

大规模灭口能够很好地掩盖办事人员的笨拙。

众人领了言语,点起火把,蜂拥入监。佛显见势头不好,连叫:“谋反不是我等。”言还未毕,头已落地。须臾之间,百余和尚,齐皆斩讫,犹如乱滚西瓜。

对不起,串台了!

这一夜死的人,比一任知县三年杀的人都多……

然后知县把其他罪犯提出来审,知道了佛显的计划。然后他大笔如椽——

前面吹嘘自己名侦探的内容我就不选了,但看他的这段义正辞严:

奸窈窕,淫善良,死且不宥;杀禁子,伤民壮,罪欲何逃!反狱奸淫,其罪已重;戮尸枭首,其法允宜。僧佛显众恶之魁,粉碎其骨;宝莲寺藏奸之薮,火焚其巢。庶发地藏之奸,用清无垢之佛。

义正辞严,一点都没提自己的几个笨蛋处置。

汪旦把这篇审单发行到全城,其实完全没必要。

写得重一点,可以为自己杀这么多人解释和辩白。

但是这种公开发行,让大家都知道宝莲寺的事了,于是开始逼自己的媳妇上吊,把孩子扔水里淹死——

往时之妇女,曾在寺求子,生男育女者,丈夫皆不肯认,大者逐出,小者溺死。多有妇女怀羞自缢,民风自此始正。

愚蠢的是男人和长辈,付出代价的是女人和孩子。

有些人根本不用死的,因为汪旦的无能和道德洁癖,多死了很多人。

会做事不如会汇报。

你永远都干不过会写PPT的。

汪旦一下子在官场中名声鹊起。

各省直州府传闻此事,无不出榜戒谕,从今不许妇女入寺烧香。至今上司往往明文严禁,盖为此也!后汪大尹因此起名,遂钦取为监察御史。

升官了。

你说他会继续有远大前程吗?

我想不会有了,他那锐利的冷笑,逼着刚刚失身的妇女们说出春药的来源的冷漠和残忍,会有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一个人是不是好人,是不是值得交,看他做事,别看他嘴巴怎么说。

p.s

冯梦龙说,汪旦是福建晋江人,根据道光年间修的《晋江县志》,说汪旦工作的地方是江西金溪县,不是广西,他查抄的寺院叫天竺寺,也不是宝莲寺。

县志里的说法,汪旦的仕途到贵州道监察御史就到头了。

但是说他抄出几万两银子,这绝对是瞎扯——无论江西金溪还是广西永淳,都不是能从一个庙里抄出几万两的地方。

朝廷升他一个官,可能真的就是为了那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