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利己性归根到底是自然的产物。

过去有一种流行的看法,认为人类的利己是由财产的私有造成的,这是本末倒置了。实际上,人类的利己性是私有财产的前提,而并非私有财产是人类利己性的前提。私有制的出现激发了人的利己性,使人的利己性膨胀,但它并不是利己性的本源。人类的利己性与其他生物的一样,从根本上说是由自然予以规定了的。自然决定了人的构成,决定了人的自然环境和资源状况,决定了人的基本需要,这一切是产生人的利己性的大背景,是形成人的利己性的基础。

迎风摇曳的树干枝叶是很引人注目的,而那泥土之下庞杂苍劲的根系却往往不被人注意。认识人类利己性的主要障碍也如此,人们往往只看到社会对人的作用,看不到自然对人的作用;只看到较小生存环境对人的作用,看不到生存方式、生存环境这个大背景、大物质环境对人的作用。

实际上,人们是用社会与人的联系割断了自然与人的联系。斯宾诺莎对那种把人看作是超自然事物的批判颇能发人深思:大部分关于人类的情感和生活方式有所著述的人,他们好像不是在讨论遵守自然界共同规律的自然事物,而是在讨论超出自然以外的事物似的。他们似乎简直把自然界中的人认作王国中之王国。因为他们相信:人是破坏自然秩序而不是遵守自然秩序的,是有绝对力量来控制自己的行为的,并且是完全自觉而不依他的。于是他们便不把人所以软弱无力和变化无常的原因归结于自然的共同力量,而归结于人性中的某种缺陷,对此种缺陷他们表示悲哀、嘲笑、蔑视,通常甚至加以诅咒。而且谁能够最雄辩地最犀利地指责人心的弱点,他便被尊为神圣。

人性的一切根源都应该并可以到自然当中去寻找。人类即使再经过十万年的修炼,也摆脱不了自然造就的俗骨凡胎。

浮士德在彻底钻研了哲学、法学、医学,经过一番修养之后,感到自己在飘然飞升:我肖似神的形象,我自己认为\已跟永恒的真理之镜接近,\悠游于天国的光辉与澄明之境,\已经脱却世人的凡胎。但是他经过反思终于沉痛而无奈地认识了自己的真实处境:我跟神不相肖似!这一点我颇有深感:\我象那蠕虫,在尘土里面乱攒,\它在尘土中谋生,摄取营养,\被行人一脚踏死而遭埋葬。

我们永远也割不断与自然的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我们是自然之物,所以我们永远也不能超脱于自然。自然永远是我们的构成、本能、属性、需要的最初之母。

利己性是生存发展本能在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下衍变出来的一种属性。人的生存发展本能体现为各种各样的需要,从低级的摄入能量、保持能量的需要到高级的争取优势的需要。这些需要如同层出不穷的一个个张大的充满渴望的口袋,不停地驱使人们去给它满足。人们在满足这些需要的过程中,无可避免地要与自己的同类和其他生物个体发生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些同类和其他生物个体与他们一样,也具有生存发展本能,具有自身的需要,这就使得联系具有竞争的性质。

一个人在他处于完全封闭状态中时是无所谓为己与不为己的,他的生存发展本能只对他自身起作用,而绝不影响他人,别人的影响也不能涉及到他,不过这种情形绝不是正常的,甚至于是不会出现的。

当一个人现实地处于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之中时,他的生存发展本能给他的第一条要求就是保护好自己,因为他处于这样的环境之中必然受到八方而来的侵袭;他的生存发展本能给他的第二条要求是通过某些途径向自然和社会取得自己需要的生存利益。无论是第一条还是第二条都会使他具有强烈的为己色彩。正如卢梭所说“人最原始的感情就是对自己生存的感情;最原始的关怀就是对自我保存的关怀。”

总之,当人的生存发展本能一旦行动起来,与自然与社会发生联系之时,立刻就会体现出为己的色彩。人类的生存发展本能正是象上面所分析的那样衍变成人的利己性的。

利己性与人类相伴始终。有生命就有需要,就有欲望,就有匮乏,因此也就有利己性,利己性实实在在是随生命而来,与生命同在。我们自己永远无法消除利己性,因为我们永远祈望蓝天清澈阳光明媚,永远祈望生命之树常青。

人类虽然达到了生命的高级阶段,但并不能改变生命的规律;人类尽管可以不断地完善自己,然而并不能消除利己性赖以产生的根源。“人生代代无穷巳,江月年年只相似”,世代在不停地更替,这种性质却如同古老的月亮,与人类与生物长伴长相随,天国永远无缘降临人间,利益纷争得失忧患是古今未来世世代代人生的主题。

人间始终都不会只有一片温馨宁静,人生只能是满足与匮乏、和平与纷争、快乐与痛苦、悲与愁、喜与忧、爱与恨的综合。

利己性与具体的自私。有的人可能会问,既然你认为利己性是由人的存在方式和存在环境决定的,那么按照你的逻辑推去,如同黄世仁、穆仁智等吃人者的自私岂不也是天经地义的?当然不是的。之所以会有这种误会那是因为将利己性与具体的利己、具体的自私浑为一谈了。具体的自私是利己性土壤里生长出来的东西,它既可能是鲜花,也可能是毒草。利己性是一种共性,带有普遍化的性质,而具体的自私则是一种个性,带有特殊化、多样化的性质。利己性是人类生存发展本能衍变出来的一种属性,具有恒常的稳定性,而具体的自私其程度的强和弱是无常的,经常受一时一地环境条件的影晌向适度自私的两端收缩和扩张,具有多变性。黄世仁、穆仁智之流的自私是人类利己性在适宜条件下的恶性膨胀,是畸形社会中生长出的一颗毒瘤。这种自私非但不是天经地义的,而且是天理难容的,但诅咒它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正确认识社会的谬误,找到人类对自身治理幼稚无力的症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