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塘镇东头有座三孔小石桥,桥头有座既矮又小的破屋,这屋里就住着个怪老头,今年66岁的人们说:“年纪六十六,阎王请他去吃肉。”
所以当地有个风俗,每当老人到了66岁,儿女就得买些肉来,切成66块,烧得香香的,炖得烂烂的,让老人吃下,以免阎王再来请他。可是怪老头无儿无女,单身一人,没人买肉给他吃,但他却硬朗得很,腰不弯,背不驼,头发黑,脸孔红,走起路来“瞪噔”有声,呼呼生风,赛过年轻小伙子。他常在门口的石桥上摆擂台一扳手腕比劲。镇上的男人,从老年到青年都和他交过锋,没一个不输的。
他生活很简朴,没什么嗜好,就爱喝点酒,一天三顿,每顿二两,酒不论好坏,只要是白酒就行,下酒菜不讲究,一根萝卜条、半个酱辣椒也可对付。
他的职业是帮人劈木柴,谁家买了木柴无人劈,或者虽有人劈但却“啃”不动,就来叫他。他呢?随叫随到,任你把最硬的木柴搬出来,他没有对付不了的。
镇上几家大食堂,有时买回来整卡车的松树橛子,那玩意儿在地底下生长了几十年,一个就是一二百斤,又硬又韧,一般人去破它,就像老和尚敲木鱼,一斧头下去一道缝,拔出斧头一个疤,三天也劈不开一个。怪老头却不怕,他还喜欢把松树橛子搬到门口去劈,这样会引来许多人围观,人们会赞扬他,有的还会跟他打赌。他也可趁机赢几杯酒喝,并吹嘘一番他在劈柴战线上过五关斩六将的业绩。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极大的精神享受。
除了给人劈柴以外,他还干一件有趣的事:打更。虽说谁也没叫他干,也没人给他工资,甚至连夜餐费也没一分。可他却忠于职守,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大雪封路,从不间断,每天夜幕降临,他就拎起铜锣,提起柿子,穿大街,走小巷,“笃笃,笃笃笃,呢!!”
边敲边喊:“小心火烛当心小偷!”直到半夜以后,才回到他那间破旧的小屋里,灌下一杯白酒,然后倒头呼呼大睡。
说来也怪,镇上竟没一个人知道这怪老头姓啥叫啥,男女老少都叫他的外号“烟柴头”。烟柴头是啥意思?
这里的人一向烧饭用木柴,木柴烧过以后能留下一些炭,人们就用这种炭来生炉子烧水、炖菜或者取暖。但是这种木炭里常常夹杂一些尚未烧尽的柴头柴脑,这些东西见火就冒烟,故称之为烟柴头。
由此证明,烟柴头这东西是很令人讨厌的,可是怪老头却是个叫人喜欢的人,这两者怎么扯到一起的呢?这话说来可就话长了。
怪老头原来并不叫“烟柴头”,而是有名有姓的。旧社会,他父亲是镇上的“敲更佬”。他八岁时死了母亲,就靠父亲夜夜敲更挣点钱抚养他长大。他17岁那年,在一个风雨之夜,他父亲被当地伪警察所的一个姓王的警长给一枪打死了。王警长不但不认罪,还倒打一耙,说是“敲更佬”深夜偷盗,被发现后又拒捕,故被开枪打死,就这样不了了之。他一气之下,草草埋了父亲的尸体之后,就离开了莲塘镇,远走高飞了。
他这一走,杳无音信,谁也不知道他的去向和下落。开头,人们常常牵挂他,也常常议论他,时间一长也就渐渐淡忘了。
谁知五年后的一天,他又突然回来了,而且他那一身打扮,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
当时正是春夏之交,只见他身穿白汗衫,外面罩一件米黄色的对襟衫,13颗扣子一颗不扣,腰里束一条洁自的绸带,飘到膝盖边;下身穿一条黑裤子,一双布鞋配一双白袜子,再加上头上那顶宽边大礼帽,显得十分精神,又颇有风度。
他大摇大摆地在大街上走了一趟,又到镇上莲云楼菜馆像模像样地吃了一顿。
他这一出现,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大家议论着,猜测着,有的人还去问他:“哎,你这些年在哪里呀?”
他却滴水不漏,只是笑笑说:“混日子。咳咳,混日子。”
事情很快传到了警察所王所长的耳朵里,他不禁心里打了个“咯噔”你道为啥?原来这个王所长正是五年前打死“敲更佬”的那个王警长。现在“敲更佬”的儿子回来了,来者不善,不能不防。于是他马上布置,加强岗哨,增设夜间巡逻,并派人严密监视“敲更佬”儿子的动向。
时间一天天过去,10天下来,平安无事。只见“敲更佬”的儿子,每天街上逛逛,茶馆里坐坐,白话谈谈,牛皮吹吹。到第11天头上,他又拎着只小皮箱离开了莲塘镇。这一来,王所长乐了,他想:老子要人有人,要枪有枪,谁敢胆大包天,到我老虎头上搔痒!
可就在这天晚上,王所长家里发生了失窃事件,他小老婆房间里梳妆台上的首饰盒被偷走了,那里边有金项链、金戒指、金耳环等许多贵重的首饰。这对王所长和他小老婆来说,等于挖他们的心割他们的肺,简直要发疯了。
偷东西的贼看来也是老手,不撬门,不打洞,不留任何痕迹,并且还在墙上留下几个用木炭写的大字:“王所长:小心火烛,当心小偷。”
下面署名是“烟柴头”。这可把王所长气得暴跳如雷,他小老婆哭得差点断气。
事情一传出,轰动全镇,老百姓无不拍手称快,一些有钱有势的人家都忧心忡忡,怕有一天这个“烟柴头”“烟”到他们家里去。
接连三天,王所长发动全所人马,查了个天翻地覆,可是一无所获,连点蛛丝马迹也没找到。就在他急得无法可想的时候,第二次失窃事件又发生了。
这次偷去的东西不多,只是王所长的两套警服和他小老婆的两件最贵重、最时髦的绣花旗袍,而且照样不留任何痕迹,照样留下那么几个字:“王所长:小心火烛,当心小偷。烟柴头。”更可气的是,第二天早上,那两套警服已被剪成一条条地挂在一棵大樟树上示众。
就这样,这个贼每隔三五天就光临一次,从金银首饰到营养补品,从衣服裤子到火腿、烧鸡,什么都偷。而且每偷一次,就留下那么几个字,把这个莲塘镇上头号恶棍弄得六神不安,心惊肉跳。
但这个王所长毕竟不是草包,他从贼骨头每次留下的“小心火烛,当心小偷”这两句话来分析,断定作案者一定是那个“敲更佬”的儿子,可是这个人已有半个多月不露面了,到哪里去找他呢?
这天,有人来报告,说是“敲更佬”的儿子又来了,现在正在茶馆里喝茶。王所长很高兴,当即下令:“多去几个人,马上给我抓来!”
很快,小伙子就被抓到警察所。王所长亲自审问,他第一句话就问:“你是不是叫“烟柴头’?”
小伙子倒也干脆:“对,小人外号就叫烟柴头’。”
“那我家的东西就是你偷的喽!你为啥要偷我的东西?现在东西在哪里?你快一一招来!”
小伙子听完笑笑说:“王所长,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世上哪有偷了东西还留名的贼?要是你对这也信以为真,如果他写上你王所长,你是不是把你自己抓起来呢?”
王所长桌子一拍:“混蛋!还要狡辩,来呀,给我狠狠地打!”
王所长话音一落,上来几个警察,将小伙子按倒在地,举起棍子,“劈劈啪啪”拼命地打。哪知打了半天,他却趴在地上不动一下,也不吭一声。等打手打得精疲力尽,放下棍子一看,他竟“呼呼”地睡着了。气得王所长那七六十三根山羊胡子都跳起躲来了,他拍拍桌子说:“来,把他关起来再说!”
小伙子被关进了一个小房间里。 这个小房间三面是墙,一面是铁栅栏,栅栏外面是走道。小房间里潮湿、明暗,除了一个尿桶,啥也没有。小伙子被推逃这小房间,定睛一看只见地上躺着一个人,还在不停地呻吟。他上前一向,才知道是个杀人嫌疑犯,因反复用刑,被折磨得半死不活了。小伙子①听,连忙摸出几粒药丸,要那个人吞下,并说:“这药丸有伤治伤,无伤带补,你吃了这药,伤很快会好。”
他再一看,见走道上摆着个火炉,火炉上炖着个沙锅,沙锅冒着热气,飘来阵阵鸡香。他想:“这现成的鸡,何不拿来补补身子。”
他主意拿定,运了运气,“嗖”地一下就钻出铁栅栏,将沙锅捧进小房间,扶起那个杀人嫌疑犯说:“来,快吃鸡。”
那个人问:“这是哪来的?”
他说:“你问这干啥,我让你吃你就吃,天塌下来我顶着。”于是二人撕撕掰掰,三下五除二,把一只鸡吃得精光,连汤都彻底消灭,他把鸡骨头放进沙锅,又将沙锅放回到火炉上,回到小房间里,舒舒服服地躺下了。不一会儿,一个警察来到火炉旁边,掀开沙锅盖一看,大吃一惊,怎么眼睛一眨,鸡不见了,汤也没有了,就大骂起来:“他妈的,哪个王八蛋偷吃了我的鸡?”
小伙子说:“你不用骂人,鸡是我吃的,汤是我喝的晚上我出去拎几只来还你就是了。”
警察挠挠头皮说:“是你?你怎么走出来的?”
他笑笑说:“哎呀,你们这样的笼子关得住我吗,我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不过为了不连累你,我决定晚上出去,白天回来。”
那天晚上王所长家又被偷掉了五只鸡,照样留下那么几行字:“王所长,小心火烛,当心小偷。烟柴头。”这下,王所长也挠了头皮,心想“烟柴头”不是关在牢里了吗?怎么又是他?难道是抓错人了吗?
为了把事情弄个明白,王所长决定到牢里看看,这“烟柴头”还在不在?他来到牢房门口,只见一个警察在杀鸡,数了数正好五只,他起了疑心,就问:“你这些鸡哪里来的?”警察一时心慌,竟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王所长马上把警察叫到办公室,桌子一拍,吓得他浑身发抖,连忙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作了交待。
王所长一听,十分高兴,大腿一拍,说:“好阿!这下看你‘烟柴头’往哪里跑?你会72变也逃不出我的手掌!”
他立即叫来几个人,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那几个人马上来到牢房里,把“烟柴头”仰面朝天按倒在地上,四肢分开,还钉上四个木桩,再用脚镣手铐将他的手脚固定在四个木桩上,这样,他整个人就像写在地上的一个“大”字,动弹不得了。
王所长一摇三摆地来到他面前,嘿嘿一笑说:“怎么样?味道不错吧?告诉你,算你是孙悟空,我也是如来佛,你能144变,也逃不出我的手心!我看还是识相点,老实坦白,把偷去的东西拿出来,我马上放你出去,不然,我就让你这样慢慢地死去!”
小伙子也不示弱,来了个针锋相对:“树争一层皮,人争一口气,为报杀父之仇,我就是做了鬼,也要寻着你!”
人们得知这些情况之后,无不为小伙子担心,都认为这次他是活不成了。
可是偏偏出乎意料,他却顽强地活了下来。这一方面是因为王所长失窃的东西没有追回,还不敢将他弄死。另一方面也多亏那个同牢房的杀人嫌疑犯的精心照顾,才使他得以生存下来。当然,更主要的还不在这里,而是因为一个月后,来了救星共产党,才将他从死亡线上救了出来。
他出狱后,来了个趁热打铁,一张状子列举了王所长10大罪状,告到了人民政府。人民政府进行了深入调查,确认这个人民愤极大,于是红笔一勾,将他绑到小山脚下,“叭”地一枪给崩掉了从此以后,“烟柴头”就取代了他的真名,被人们叫开了,
“烟柴头”报了杀父之仇,心满意足了。他决心从此安分守已,老老实实过日子。他知道自己识字不多,做不了大事,但有一身力气,于是就当了装卸工。
这装卸工可确实是个苦差事,当时码头上根本没有机械设施,装卸金靠手提肩扛,又脏又累,一般人千不了三天就得趴下。可是“烟柴头”不怕,他有一身用不完的力气,还有点功夫,正适合干这一行。他决心用自己的汗水挣钱撑家业,然后娶个老婆,再生个儿子,像像样样地过生活一天傍晚,他干完了活,跳进江里痛痛快快洗了个澡。他洗完澡,上了岸,换上衣服,正要回家,突然听到一声喊叫:“有人跳河啦,快教命呀!"
“烟柴头”定睛一看,江水里果然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在晃动,急忙跳进水里,三下两下游到那个人身边,一把抓住,拖到岸边,抱上岸来仔细一看,原来被他救起的不是别人,恰恰是那个被枪毙掉的王所长的小老婆,这真是冤家路窄,他愣住了。
“烟柴头”面对这仇人的小老婆,一时没了主意。他想把她仍旧丢回江里去,但又感到不忍心:他想把她扔在这里,自己走掉,可又觉得不妥“唉,王所长是坏蛋,不一定他小老婆也是坏蛋,我既然救了她,还是把她送回去吧。”
“烟柴头”想到这里,顺手给了她两个反手巴掌,又一把将他拎起来,甩到肩上就走。
路上一阵颠簸,她吐了许多水,等到家里,已经苏醒过来。“烟柴头"将她往床上一丢,说:“我走啦,你快换换衣服吧,年纪轻轻,不要动不动就想着去死!”
他说完要走。谁知她却一把抓住他,哭哭啼啼地说“你为啥要救我,你为啥不让我死呀?你看看,我的东西,被偷的偷掉没偷的没收掉,现在吃没吃的,穿没穿的。我一个女人,手不能捉,肩不会挑,想改嫁又没人要。你说说,我这日子怎么过,你叫我怎么活呀?”
“烟柴头”听她这一说,抬头看看这屋子,只见四壁班驳,两条长架块板,算是床铺, 一张破旧的小方桌,两条凳子,墙角上一个炭炉子。他想;“好啊,一个要啥有啥的姨太太,一下就变成了叫化子,这叫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叫你也尝尝穷人的滋味。”
他想到这里,就说:“你不用哭,也不必寻死,照我说,你可以回娘家,以后找个男人成个家,好好过日子,不也很好吗?”
谁知他这一说,那个女人哭得更凶了,她说:“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在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亲人,也没有一个可怜我的人,我是举目无亲呀!”
她说,她父母只生她一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所以给她起了个名,叫做宝珠,可是宝珠的命运并不好,她14岁那年,父亲被国民党抓去当兵,因途中逃跑,被乱枪打死。她妈妈得知这一消息,当场晕倒,过了不久也离开了人世。从此,她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为了生活,只得到城里卖花,虽然收入微薄,而且常常受人欺侮,但终究还是活下来了。
四年后的一天,她卖花时碰到了那个姓王的所长。他说要买花,将她骗到家里,以枪威吓,用暴力奸污了她,从那以后,她就成了那个姓王的小老婆,二人年龄相差20岁。虽说生活上她不再愁吃愁穿,但精神上却受尽了折磨,而且常常要挨丈夫的打骂,既是他的玩物,又是他的出气筒。
听完了宝珠的诉说,“烟柴头”大吃一惊,原来这个姨太太也有一肚子的怨与恨呀,顿时动了恻隐之心,就说:“你别哭啦,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说完,转身跑回自已家里,从墙洞里挖出那只首饰盒子,又抱着回到宝珠家里,把首饰盒往桌上一放,说:“喏,这盒子还给你,里面的东西一点不少,你就用它好好过日子吧。”宝珠见了首饰盒,心花怒放,“叭”地跪到“烟柴头”面前,泪流满面地说:“真是菩萨保佑,让我碰上你这么个大好人,我宝珠今生报答不了,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的大恩大德!”说完,拖住“烟柴头”的腿,放声大哭。
“烟柴头”连忙将她扶起,说:“快起来,你别这样,我得回去了。”
宝珠紧紧搂住他说:“你别走,千方别走。这些天来,我夜夜做恶梦,怕得要命,你如不嫌弃我,就陪我一个晚上吧,我给你跪下啦!”
“烟柴头”已到想女人的年龄,可他至今还未同一个年轻女人这样单独在一起谈过。现在面对这么个年轻漂亮而又跟自己有共同遭遇的女人的诱惑,他终于屈服了,糊里糊涂和宝珠同床共枕地过了一夜。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复杂多变,一对仇人,一下子又成了亲人。而且这男女之间的事,往往是一搭上就扯不开,何况是一对单身青年男女呢。从那以后,他们经常来往,先是偷偷摸摸、躲躲闪闪,继而半明半暗地你帮我洗几件衣服,我帮你挑两担水。这一来,当然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各种各样的议论也出来了:“哼,工人阶级去和坏蛋家属勾勾搭搭,太不像话!”
“堂堂一个小伙子,去搞破鞋,真没出息!”
“唉,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呀!”
有的人不光背后议论他,甚至当面嘲笑他,挖苦他,骂他。他不但无动于衷,反而来了个针锋相对,干脆把宝珠的东西搬了过来,二人同吃同住同劳动,大模大样做起夫妻来了。
过不久,宝珠的肚子大起来了,“烟柴头”高兴得不得了。
后来宝珠生孩子了,生下一个男孩,黑不溜秋的,宝珠说:“有种像种,无种直笼通,烟柴头’生的儿子也是黑的。”
“烟柴头”说:“像我就好,给他起个名字就叫‘乌炭’。”
宝珠摇摇头说:“不好不好,难听死了。照我说,还是叫有根吧,你姓仇,合起来就叫仇有根!”
“烟柴头”说:“好,就叫仇有根。”
时间一晃过去了10多年;仇有根已成了中学生。在那场“史无前例"的群众运动中,他横冲直,成了有名的“闯将”。 有一天,莲塘镇召开群众大会,广场上人山人海,红旗招展。临时搭起的台子两旁站立着一大批头藏高帽子、奔拉着脑袋的“牛鬼蛇神”,煞是好看。
大会开始了,一个人跳到台上,桌子一拍,叫道:“把隐藏得很深的惯偷、反革命分子仇樟生揪上台来!"
这时,“烟柴头”正在和人聊天,一听台上喊叫“仇樟生”,猛地记起自己也叫仇樟生,心想:啊,还有人跟我同名同姓呀?我得看看是怎么一个人。
他正伸长脖子往台上看,突然上来几个彪形大汉,抓头发的抓头发,卡脖子的卡脖子,拧胳膊的拧胳膊,将他拖到台上,一顿拳打脚踢后,又将他按倒在台上示众,接着就开始揭发批判。
他万万没有想到,第一个上台揭发他的竟是儿子仇有根。
仇有根说:“反革命分子仇樟生,绰号‘烟柴头’,他是个惯偷,偷了很多金银财宝,解放前夕,他还偷了警察所一支20响的驳壳枪。有一次他给我买来了一一支玩具手枪,让我对着伟大领袖的眼睛练瞄准。他还说:“你练好了,我给你一根真枪。现在我警告仇樟生,立即把金银财宝、枪枝弹药交出来,不然,我们就砸烂你的狗头!”
“烟柴头”一听,懵了,心想:“我是不是在做梦?世界上只有大义灭亲,从未听说过亲生儿子会无中生有来陷害父亲的。天呀天,我究竟前世遭了什么孽呀?”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恨,跳起来要与儿子拼命。可是“造反派”们人多势众,终究被他们打得鼻青眼肿,并且关进了一个密不通风的小房子里。
半个月后,“烟柴头”被放了出来。他回去一看,家里一片狼籍,只见桌子上放着一封信。信是这样写的:
“烟柴头:实话告诉你,有根根本不是你的儿子,我之所以让他叫你爸爸,目的是让你亲手把他养大,再让他来报杀父之仇。
这些年,我们演了一场很有趣的戏,现在这出戏该收场了,我们也该走了,你就安安心心做你的反革命吧。宝珠。”
从那以后,“烟柴头”成了镇上演猴子戏的人物,早上挂牌示众,夜里敲锣游街,还要他喊;“我是败骨头!我是反革命!"白天没事,他只得扛起斧头帮人家劈木柴挣点钱活命。对这样的生活,他开始很不自在,连头都抬不起来,可渐渐地也就习以为常了。示众也好,游街也好,他不受监督不要人押解自觉行动而且昂首挺胸,神气得很,有时还讲几句俏皮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这样一天又一天,一年复一年,直到“四人帮”垮台,给他平了反他还是以劈柴为生,还是不放下那面铜锣,每天晚上照旧边喊边敲地跑追全镇每个角落,不过喊的内容变成了:“严禁赌博!当心小偷!”镇里觉得他这样做对社会治安也有好处,就决定每月发给他20元补贴费,过年过节还给他送点营养补品。这一来,乐得“烟柴头”一天到晚咧着嘴笑。
后来老镇长走了,调来一位年轻的镇长。新镇长上任的第二天就说:“现在什么时代啦,还那么笃笃笃地敲更,背时!”
于是就传下话来,要“烟柴头”马上停止敲更。哪知“烟柴头”不听,依然照敲不误。镇长火啦:“他爱敲就敲,补贴一分不给。”
他想:“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给钱看你还敲。”可是“烟柴头”敲更已敲出瘾来了,一夜不敲就浑身难受,就睡不着觉,不给钱也敲,而且敲得更起劲,喊得更大声了。
新镇长到莲塘镇半年多了,“烟柴头”却没见过,也不知他姓啥叫啥,当然,他也用不着知道这些,但是有一天他却和镇长来了个不期而遇。这天晚上,夜已很深,“烟柴头”敲完更,准备回家喝酒睡觉,在路过镇长家的时候,只见里面灯火通明,仔细一听,里面还传出“劈劈啪啪”打牌声。
“烟柴头”急忙敲起了郴子,又高声喊道:“小心火烛!当心小偷!严禁賭博!”他敲了一阵又一阵,喊了一遍又一遍。
突然,门灯亮了,大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大声呵斥道“去去去!你敲什么?喊什么?我早就叫你停止,你怎么不听?”
“烟柴头”抬头一看,不觉倒抽了一口冷气,脱口而出:“啊!是你?你没有倒剑?”
对方冷冷一笑说:“嘿嘿,我会到这里来当镇长,你想不到吧!怎么,你还没死?”
“烟柴头”万万没有想到,面前这位镇长竟是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不肖之子仇有根,但他早已改名换姓叫王强了。
这天晚上,“烟柴头”怎么也睡不着。他一杯又一杯地喝闷酒,最后拍桌子说:“他娘的,我得去看看,他究竟是人还是鬼?"
第二天清早,王强的老婆起来一看,发现梳妆台上的首饰盒子不翼而飞了,那盒子里面有最近人家送的金项链、金戒指、金表,价值好几万呀!这一吓非同小可,她呼天抢地的大哭起来。王镇长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来,抬头一看,只见墙上贴着张纸条,上面写着:“镇长,小心火烛,当心小偷!”
下面署名是“烟柴头”。一见这纸条,王镇长一下瘫倒在椅子上,半天才运过气来:“完啦,全完啦!唉,哑巴吃黄连一咽到肚里算啦。”
三天后,镇上的派出所收到一封信,信上说:“我从王镇长家里偷来一只古老的首饰盒,盒子里有许多贵重的东西,请你们来拿。”署名是“烟柴头”。
派出所的同志立即赶到“烟柴头”住所,破门而入,发现屋里空无一人。床头放着一只首饰盒,人们打开看,里面除了金银首饰以外,还有一张记名的存单,面额50000元。另外还有一张发黄的纸头,那就是王镇长的母系宝珠当年留给“烟柴头”的信。“烟柴头”哪去了?从此人们再也没有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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