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中期,霍丘东乡,有一农妇刘氏,中年丧偶,膝下仅有一女名叫小琴,母女相依为命。在那专靠农耕谋食的乡村,家中失去了男性劳动力,寡母孤女当然难以为生,为了支撑家业,刘氏便四处托人,想方设法为小琴物色一位夫婿,条件是:必须入赘。

在那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赘婿进门,不但要为女家出尽苦力,连姓氏也得更改,社会地位极低。因此,寻常男子汉是绝不愿当赘婿的。

荆氏找来找去,煞费苦心,总算物色到邻村陈家的二小子陈铁旦,愿意入赘。这位陈铁旦年方二十出头,只因家中贫困,兄弟姐妹六七个,根本无力娶妻,只好降格以求,成为刘氏的入门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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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旦入赘之后,干活很勤快,起先小夫妻也很融洽。不料数月之后,这对小夫妻居然闹起矛盾。起因是小琴是独生女,虽然家境并不富裕,但因自小受母亲宠爱,也学得一点富家小姐的脾性,吃不得半点亏。在她心目中,铁旦是个上门女婿,理应一切昕自己摆布,每当有什么不如意之处,便冷言冷语,说话尖刻。可是,偏偏铁旦性情刚直,也不买小琴的帐。他想:做了你家的上门女婿,成天卖命干活,在外忍受邻里的白眼,进门还得受妻子的这份闲气,何苦来?于是,小夫妻之间常常发生口角。

刘氏听到小夫妻吵嘴,内心当然不高兴。但她偏袒爱女小琴,总认为铁旦理亏。久而久之,刘氏担心自己百年之后,铁旦能否同小琴和睦相处、支撑家业?于是,打定主意,将一个叫德仁的远房族侄收为义子,领进家门,以便将来母女有所依靠。

德仁也是一个本分的农家子弟,进了刘氏家门后,相处得还算和谐。几天后,正逢元宵佳节,岂料小琴与铁旦又为一桩小事吵了起来,进而互相对骂。德仁在旁婉言相劝,好不容易才将两人排解,但铁旦仍然余怒未息。为使铁旦忘却心中的不悦,德仁便提出:“铁旦哥,今晚附近集镇有灯会,机会难得,你我何不一起前去散散心?”铁且一听,点头同意,便随德仁跑了十多里路,赶到集镇观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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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赶到镇上,时已天黑,只见华灯初上,男女杂沓,十分热闹。两人东游西看,竟被拥挤的人群冲散了。开始,德仁也不介意,自管自地独自赏灯。想不到灯闲人散,再也找不到铁旦的人影。德仁以为铁旦独自回了家,可赶到家中一看,仍然不见铁旦。这时,德仁虽有点发急,但猜测铁旦可能遇到了熟人,今晚在朋友家落脚了呢。

可是,第二天铁旦仍未返家。这时,德仁和刘氏、小琴才着急起来,连忙四处打听,寻觅,然而始终未得到铁旦的半点音讯。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铁旦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全村。鉴于小琴与铁旦平时夫妻不和,更加引起了邻里之间的窃窃私议。有的人甚至怀疑铁旦可能遭人暗害,性命不保,否则,好端端的一条汉子,又能钻到哪里去呢?

铁旦失踪的消息以及人们的种种猜测,逐渐传到了邻村陈铁旦父亲的耳朵里。陈父原先就对刘氏袒护小琴、怨怪铁旦的行为不满,如今听到铁旦失踪.被害的传闻,深信不疑。当天就跑到县衙,告了刘氏一状。控词是:东乡农妇刘氏之女小琴与其继子德仁通奸,深怕赘婿铁旦揭发,因此借元宵观灯之机,串通一气,将铁旦谋杀身亡。

这一天,霍丘县令王仁赴省城向上司恭贺新年尚未回任,由县丞程士慕代理其事。程士慕是个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糊法官,一听陈父击鼓鸣冤,说得振振有词,便认定此案就是这么回事,立刻下令。缉拿东乡刘氏、小琴、德仁到县衙受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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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氏、小琴、德仁被拘到公堂后,程县丞当堂喝问:“汝等是否将陈铁旦给串通谋杀了?”刘氏,小琴吓得直摇头。德仁将元宵观灯的经过当堂诉说了一遍,不承认有谋杀之事。

程县丞又问:“那么,陈铁旦难道飞到天上去了吗?不是汝等谋害,铁旦在哪里?给我变出来!”听到这一问话,三人更加无以奉告。

“看来,不用刑是不会老实招供的。来,给我狠狠拷打!”

一阵水火棒,打得刘氏,小琴死去活来。她们哪里受得了这等折磨,只得哭叫:“民妇愿招!“铁旦是被我们谋害死的!”

这时,德仁咬紧牙关,不愿屈招,还想继续申辩。刘氏连忙哭着劝德仁说:“儿呀,此乃前世冤孽。如今不承认也活不下去了,何必再自讨苦吃?”经刘氏这么一劝说,德仁也就违心地承认了谋杀铁旦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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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霍丘县令王仁由省城回到了县衙。当他打开东乡刘氏杀婿案卷宗仔细一瞧,立刻就发现此案还有明显的漏洞。因为:关于陈铁旦被害,虽然原告与被告的供词大体一致,但陈铁旦被害的详细情节,尤其是铁旦尸体的下落,都没有弄清楚,毫无一点确证,岂能定案?

为了弥补程县丞审案的漏洞,王仁县令决定亲自开堂,对刘氏、小琴、德仁三名罪犯重新审问。

其实,这位自谓高明的王县令,手段与见识并不比程县丞高明多少。上堂后,他把僚堂木一拍,开门见山地追问:“陈铁旦的尸体被汝等藏匿何处?”

刘氏等人并来谋杀铁旦,又怎能交出尸体的下落呢?但又不敢翻供,只得支支吾吾,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

王县令见他们如此作态,便认定三名案犯存心狡辩,不禁怒火上冲,命令衙役:“抬出大刑伺候!”于是,刘氏、小琴和德仁被拷问得气息奄奄,只得各自胡编乱造。一个说丢在河中,一个说埋到屋后,一个说被扔进了深井里。

但是,王县令面对三人牛头不对马嘴的招供,却认为三名案犯过于紧张恐惧,记忆凌乱,想不到一处。他便灵机一动,叫三人跪到一旁,定一定神,共同将作案经过仔细回忆一番。

刘氏、小琴、德仁,有气无力地奉命跪到一旁,互相窃窃私议。他们感到,如果不将铁旦的“尸体”下落说出,就会在酷刑下当堂送命。如何才能摆脱眼前的困境呢?他们想来想去,总算编造出一段供词:当夜将陈铁旦谋杀后,已将尸体肢解煮烂,拿去喂了猪狗,尸体早已不复存在。

当三人异日同声地说出这段供词,王县令立刻志满意得地宣布退堂。他认为,这下总算可以结案,便下令将此案的审讯结果,整理呈报省城,听候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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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管全省刑事的按察使接到这桩凶杀大案后,不敢拖延,立即带着一名能干的助手高敏赶到霍丘。按察使命令高敏与县令王仁一起升堂,对刘氏、小琴、德仁进行复审,自己则坐在屏风后面静听。复审过程中,三名案犯又将前次招认的供词重新诉说一遍,毫无翻悔之意。

退堂之后,按察使朝着两位复审官发问:“此案是否还有疑问?”

王仁忙说:“大人,卑职以为,三名凶犯供词如一,案情清晰,确无可疑之处!”

按察使把眼光转向高敏,问道:“那么,阁下的观感如何?”

这位高敏平时能言善辩,机警过人,但这时却沉默不语。按察使感觉到助手肯定抓住了此案的一些破绽,当面不便细说,便下令王仁暂时回避,让他和高敏单独磋商。

王仁走后,高敏明确提出:“此案出入太大,事关人命,不可仓促结案!”

“何以见得?”按察使问道。

高敏答道:“三人供称:元宵夜至邻镇观灯,而后才合谋杀死铁旦,来去往返数十里,观灯又要费去若干时辰,等到真正下手凶杀时,最早也得过了三更天,再经过肢解、煮尸、喂猪喂狗。这些过程后半夜怎能完成得了?此乃疑点之一。”

“那么,第二个疑点呢?”

“第二,猪狗不同于虎狼,一个壮年男子的筋肉骨骼,少说也有上百斤,刘氏家能有几条猪和狗,能一下子将尸骨尽,连半点遗骸都不剩?看来,这些供词都不是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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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点,按察照信服地点着头,进一步问:“是否还有其他可疑之处?”

高敏又答:“对,第三点可疑是:按照常情,普通乡民是不敢贸然杀人的,纵因愤恨而下毒手,总难免心惊肉跳,神志慌乱,哪有事后三人供词都历历如绘,丝毫不差的呢?所以不能不使人怀疑。”

说到这里,高敏舒了一口气,满有把握地建议道:“大人,此案必须慎重。否则,陈铁旦有朝一日重新出现在东乡,可就麻烦了。”

按察使听了高敏的分析,觉得颇有道理,便决定由高敏单独出面,对三人重新审讯。

第二天,高敏将刘氏、小琴、德仁分开单独审问。开始,三人都表示认罪服罪,并将前次供词又背了一遍。但在审讯过程中,高敏突然发问:“你们既然将尸体喂了猪狗,那么,铁旦的头颅是否被割了下来,又放到何处去了呢?”

这一问,使三人措手不及,虽然各自又胡乱编了几句,但是没有一句是相同的。至此,高敏的心中更加有底,立刻向按察使作了汇报,并果断地说:“大人,可以断言,此案的案情有假。”

按察使将此案重新审理情况,向巡抚作了禀撤,并决定:将刘氏、小琴、德仁三人暂时关押狱中,在霍丘县内以重金悬赏,寻找陈铁旦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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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巧,霍丘县东乡有个货郎,成天挑着一担日用百货,穿镇闯村,沿途叫卖。霍丘县位于山东和河南的两省交界处。

一天,这位货郎又挑担窜到了河南省境内叫卖。走累了,便在路旁的树荫下暂息,同当地父老们闲扯家常。言谈之间,货郎忽然想起了在霍丘东乡见到的那张寻找陈铁旦的赏格,就开玩笑似地说道:“诸位父老,你们哪位想发财?小弟日前在霍丘见到一张赏格,有谁能找到此人,便可立刻拿到大笔赏金。”

众人听了,十分新奇,便向货郎打听:“寻找的是谁?长什么模样?”货郎便将陈铁旦的名字、年龄、相貌,大致诉说了一通。

听了货郎的介绍,路旁有位老农突然说道:“今年正月间,咱村来过一位帮佣,自称霍丘人,年龄和模样倒是和老弟说得差不离,可惜咱记不准他的名姓,不知是否就是此人?”

货郎一听,喜上眉梢,马上挑起货担,拉着老农进村寻访。走到老农指点的大户人家,上前叩问,走出来的帮工果然就是陈铁旦,当下,货郎将霍丘东乡的一场杀婿官司向他述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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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旦一听,吓得魂飞天外,赶紧拉着货郎,火速返乡。进了东乡,见到路旁果真高悬着一张寻找他的赏格。陈铁旦顾不得回家,就赶到县衙“自首”,声称本人就是陈铁旦。

王县令一见陈铁里果真未死,十分震惊,但上峰有令,不敢隐瞒,立刻派人将陈铁旦解往省城,听候发落。

按察使得知陈铁旦已来省城候审,决定亲自升堂审理此案。审讯之日,刘氏、小琴,德仁见到铁旦突然出现在公堂。既惊,且喜,又悲,可是各人的反应却不同:

刘氏反复用衣袖擦拭老眼,盯着铁旦问道:“你到底是人还是鬼啊?”

德仁冲着陈铁旦傻呵呵地笑着说:“真想不到同姐夫还有相见之日!”

小琴则一个劲地痛哭,激动得话也说不出来了。

高敏见其合家重又团聚,拈须微笑,从旁询问铁旦道:“你这傻小子,为何要出奔邻省?”

铁旦回答说:“小人入赘成亲之后,一直为妻子所鄙视,内心非常别扭,便打算外出为人帮工,凭力气积攒一些钱财,说明咱铁旦也是个好样的男子汉。所以,元宵之夜才不告而别。悄悄去到河南帮工。咱做梦也未想到家里人会因此而蒙不白之冤!”说罢,铁旦负疚地冲着刘氏叩了三个响头,以表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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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桩霍丘杀婿冤案,终于以合家团聚而喜剧性地收场。经过这番波折,刘氏一家教训惨痛,从此和睦相处。但此案的经办人员却得到了不同的论处:霍丘县令王仁,草率断案,险些酿成冤狱,以渎职罪谪戍辽阳;高敏关心民事,料事如神,于细微处辨别真伪,平反冤案有功,破格升为苏州府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