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扎波罗热要搞入俄公投的议题,很多人可能认为,这就是个民族占比的问题——该州的俄族人口肯定占多数呗。
其实,跟2014年公投入俄的克里米亚相比(此地俄罗斯族占比2/3),后来这些几乎在主动开门“喜迎王师”的地区,人口构成上,都是以乌克兰族为主体民族的。
顿巴斯地区,俄族占比约为40%;赫尔松的俄族居民只有大约15%;而这里要讲的扎波罗热,同样仅有15%的俄罗斯族人口,当地乌克兰族人口则超过了八成,占据绝对优势;此外还有零星的白俄罗斯族、亚美尼亚族和鞑靼人。
当然,跟乌克兰东部的很多地区类似,这里也属于传统的俄语区,大量乌克兰族人日常也是主要说俄语的,甚至以俄语为母语,深受俄罗斯文化影响,除了护照身份证上面的民族定义,从他们祖上之前的好几代人开始,已经很难察觉出跟俄罗斯族的明显区别了。
乌克兰迎接贵宾和俄罗斯一样,都是找盛装的大姑娘,端着面包和盐。来客无论有没有食欲,都得沾盐吃口面包
对于扎波罗热的选择,很大程度上,是这个苏联老工业区跟俄罗斯传统产业链匹配的需要——离开了俄罗斯的上下游产业链,几乎就等于在主动“去工业化”;另外,农业方面,要摆脱西方资本的控制,这片第聂伯河沿岸的黑土地,也有拥抱俄罗斯的特殊理由。
以上两个方面,咱最后说,先讲讲其中的历史文化渊源。
实际上,如果你从某个角度判断,他们这是在分裂国家;但你再换个角度看,却不得不承认,他们之所以自称要“回归”,竟也能在历史上找到很多线索和“支撑材料”。
客观看,在历史上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乌克兰并非一个独立的政治实体,而更像是一个地理概念——他们不是被波兰-立陶宛人以及后来的奥匈帝国统治(利沃夫和沃伦的一部分地区),就是被沙俄控制,东西两地很多认识都是割裂的。
其中,乌克兰东部地区并入俄罗斯已经超过了300多年了,而乌克兰全境归沙俄/苏联管辖,也超过了两个世纪,但它做独立国家的时间,却才30来年的光景。
1954年,苏联庆祝《佩列亚斯拉夫协议》签订,俄乌合并300周年的宣传海报
因此,可以说,乌克兰的历史是非常特殊的,特殊到在国际其他地区很难再找出来一个相应的例子用作对照,并没有特别能站得住脚的,非黑即白的定论。
接着,咱们就从历史上,简单捋一捋。
大家都知道,基辅罗斯是“三毛”——俄罗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共同的祖先。
到了公元13世纪中后期,东边来的蒙古人,打垮了基辅罗斯诸公国。其中,罗斯东部和南部直接臣服了金帐汗国(又称钦察汗国),并在这个基础上诞生了俄罗斯的前身——莫斯科大公国。
这个莫斯科大公国长期充当着蒙古汗国的代理征税人的角色,一旦收税不顺利就会被“暴揍”;同时还要把王储送到大汗帐内作人质,将公主嫁给大汗当第N个妻子等等...曾经有200多年,过得不太体面。
俄罗斯电视剧《金帐汗国》剧照,莫斯科大公女儿康察黑公主嫁给蒙古大汗的场面
而如今的乌克兰东部很多地区和黑海沿岸,则归了一个从金帐汗国宗室里分出来的鞑靼人(突厥化并混血了的蒙古人后裔,信仰伊斯兰教)建立的国家——克里米亚汗国(1783年被沙俄灭国)。
再往北,沼泽和茂密的针叶林,则意外地阻止了蒙古人继续向北入侵。因此,白俄罗斯保留了比较纯的基辅罗斯血脉。
而再往西,14世纪的时候,波兰-立陶宛崛起。如今的乌克兰中西部地区和白俄罗斯大部分领土,则被波兰和立陶宛人征服。
到了15-16世纪,自伊凡三世大公迎娶了拜占廷末代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的侄女索菲亚公主后,开始自诩为“第三罗马”,“噌”的一下,就崛起了。
17世纪中期,不愿再效忠波兰人的乌克兰扎波罗热哥萨克在其首领波格丹·赫梅利尼茨基发动了大起义。
为了避免像前几次起义那样被残酷镇压,赫梅利尼茨基主动率队来到了莫斯科(这时的圣彼得堡,还属于瑞典王国的领土),于1654年同沙俄帝国签订了《佩列亚斯拉夫协议》,宣布归顺沙俄帝国,效忠俄罗斯沙皇。
列宾名画——赫梅利尼茨基向哥萨克宣布《佩列亚斯拉夫协议》
随后就是长达13年的俄波战争。
最终,波兰被打垮,不得不服软,同俄罗斯签订了《安德鲁索沃协议》,规定第聂伯河以东的如今乌克兰以及白俄罗斯大部分地归属俄国;第聂伯河以西和白俄罗斯的一部分归属波兰。
红线就是第聂伯河
这位赫梅利尼茨基,也就此名垂青史,被乌克兰、俄罗斯两族共同视为英雄。后来,他又被认作了乌克兰“民族之父”——他将乌克兰人从波兰人的奴役下解放出来,是近代乌克兰民族认同的源头。
沙俄帝国则将赫梅利尼茨基定义为,促成基辅罗斯“重新统一”的民族英雄。
比如下图这尊,1888年开始,就矗立在基辅市中心的赫梅利尼茨基铜像,是沙皇亚历山大三世亲自指导设计——赫梅利尼茨基骑着马,马蹄正向上抬起,他手中的权杖指向当年的帝国首都莫斯科——这似乎暗示了他正要去的地方和效忠的对象。
这里,有必要再讲讲哥萨克的指代。
虽然1654年,扎波罗热哥萨克首领赫梅利尼茨基代表乌克兰和沙俄签订了《佩列亚斯拉夫协议》,开始效忠沙俄帝国,但哥萨克和现代乌克兰人,并非是一个概念,在民族或者血统上,也没什么传承关系。
哥萨克,并非是某种民族,而更像是聚居的一群武士集团,也代表着一种文化和生活方式,他们中有波兰人、立陶宛人、俄罗斯人、日耳曼人、鞑靼人、蒙古人(但唯独不接纳犹太人),很多是在逃囚犯或者农奴,在他们眼里,没什么民族认同、宗教认同——只要咱们在一起生活、战场上砍杀过,那就是兄弟;哪边开价高,就给哪边卖命。
现代乌克兰人cosplay扎波罗热的哥萨克
至于日常活动,说得高端一点,叫做因地制宜,形象点的话,就是靠啥吃啥。日常活动从放牧、种地、贸易到打劫啥都干,长期游走于灰色地带。
他们的大活,则是承接战争“订单”后,拿起武器玩命地冲锋陷阵。
哥萨克的议事大会被称为拉达( Рада)如今的乌克兰国会(最高拉达)就取自这一传承。即便在血统上,现代乌克兰人和哥萨克人,没太大关系。
《火与剑》里对扎波罗热哥萨克的形象还原,爱光膀子,八字胡+只留头顶一撮毛+标志性的马刀
要说那个年代哥萨克人的“拉达”议事,可能跟水浒一百单八将开大会差不多的样子,一堆武德异常充沛的好汉座次排开,扯着大嗓门,一言不合,就会动手。
似乎....现代乌克兰拉达动不动上演全武行的“行为艺术”,这也算是一种风俗传承?
不过,17世纪宣布效忠沙俄的乌克兰哥萨克集团,仍旧保留了相当大的自治权,能享有充分的自由,继续做雇佣军承接战争订单,只要首领按时去莫斯科觐见沙皇,带足礼物即可。
在那段岁月里,乌克兰哥萨克仍旧游走在波兰与沙俄之间,各种利益纠葛还衍生出了亲俄和亲波队伍,分成了东西两派。
他们一会跟着沙俄砍波兰,一会跟着波兰砍沙俄,一会自己人砍自己人,一会又组团去砍土耳其人。
比如下图,是19世纪末,俄国画家列宾的名画《扎波罗热哥萨克给土耳其苏丹的回信》。
该画的历史原型是,1676年,奥斯曼土耳其苏丹穆罕默德四世率兵从克里米亚汗国登陆,包围了扎波罗热。
随即,苏丹向扎波罗热哥萨克发出最后通牒,要求哥萨克们放下武器,立刻投降。
扎波罗热的哥萨克们则轻蔑地一拍桌子,骂骂咧咧地向这位自诩为“世界统治者”的苏丹,发出了一封极具羞辱性的回信——按照当年的国际习俗,穆罕默德四世苏丹在信中列出了他的所有头衔,共计15个,而哥萨克则故意按照每个头衔,轻蔑且粗鲁地进行了逐一回复。
具体内容太污,就不多说了。
俄罗斯红旗歌舞团歌剧中cosplay的《扎波罗热哥萨克给土耳其苏丹的回信》
到了18世纪末的叶卡捷琳娜大帝时代,随着拉辛与普加乔夫大起义被镇压,除了少部分哥萨克残部越过黑海,投奔了奥斯曼帝国,整个哥萨克集团最终被沙俄帝国完全降伏,沙皇成了哥萨克人唯一的“老板”。
其中的一部分转为了农耕,成了普通的自由农民;另外的,则直接被编入俄军轻骑兵和龙骑兵团,接受沙俄的军事文化、制度教育和国家、民族观念等等,成了为帝国开疆拓土的重要力量,他们本身也享受到了非常优厚的待遇,加官进爵,甚至受封贵族。
也正是从这时起,原本作为哥萨克大本营的乌克兰扎波罗热,成为了沙俄重点打造的一个代表着斯拉夫繁荣和东正教文明的亚速海港口城市,大量宏伟的城市建筑也陆续拔地而起,高等学府在这里接连成立。
与此同时,沙俄还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治理第聂伯河。
第聂伯河正好穿越扎波罗热州,让此地受益匪浅——扎波罗热不但河道航运发达,其境内大片的黑土地,更是得到了非常给力的水源灌溉,以至于当年的扎波罗热和它西南方向的赫尔松,因为农业最为发达,被称为乌克兰的“面包篮子”。
18世纪末,波兰被俄普奥三国直接在地图上“抹掉”后,除了乌西部个别地区,如今的乌克兰大部分地区,都成了沙俄帝国疆域。
18世纪末,没有了波兰后的欧洲版图
在统治区域内,沙俄曾经下了大功夫无死角地进行着俄罗斯化。
效果是非常明显的,大量乌克兰人开始主动为帝国服务,在18世纪的最后20年里,圣彼得堡师范学院中超过三分之一的学生来自乌克兰,他们中的多半,来自于第聂伯河以东地区;同时,越来越多的乌克兰人涌入帝国学校、军队和行政部门,俄语被他们认作了母语,社交场合则还爱装模作样的说法语。
除了靠近奥匈帝国的一些乌克兰西部州,大部分乌克兰人,对民族主义活动,并不特别上心。
那时候的乌克兰人,特别是乌克兰的中上层人士,自我定位大多都为——我是个俄国人。他们都效仿彼得堡上流社会的样子,用法语社交,以俄语处理日常事务。
像咱们熟悉的19世纪著名俄国作家果戈里就是个乌克兰人,他又被誉为“伟大的俄罗斯语言艺术家”。
俄罗斯发行的果戈里纪念邮票
所以,无论是从历史,还是从文化民族角度,乌克兰和俄罗斯的很多元素,都是互相重叠和交融的,并非单纯的征服和被征服,或者奴役和被奴役的关系。而乌克兰东西两地之间的不和,也早就初见端倪。
再往后,经过苏联岁月的用心经营,整个乌东地区,以跑步前进的速度,被成了一个个现代化的工业基地。
其中,扎波罗热的重点项目包括了机械制造、金属加工、钢铁、化学和电力工程等等。
大名鼎鼎的“动力沙皇”之称的马达西奇,就建在这里。
“马达西奇”有多厉害,这方面,就不再过多赘述了。当年,它可是担负着为几乎全苏联的军机制造航空发动机的任务,被称为“前苏联航空工业的心脏”。
马达西奇的车间
然而,随着两次颜色革命后,乌克兰和俄罗斯的不断割裂,诸如马达西奇这样的乌克兰重工企业,都迅速垮掉了。
跟依靠俄罗斯导弹订单过日子的乌克兰南方设计局的情况差不多,扎波罗热的马达西奇公司和基辅的安东诺夫设计局,它们要想维持正常运转实现盈利,都离不开俄罗斯方面的飞机制造业。
原本,苏联时代的工业布局,是莫斯科党中央从一个完整的国民经济系统角度规划的,各个加盟共和国都有自己的分工,放一起才能发挥合力。
这导致,无论这些工业企业有多高端,其上下游仍旧严重依赖俄罗斯和其他加盟共和国的配套产业链。
而且,因为承接的苏联军工体系,跟欧美那边还不太兼容。搞转型,短期内实现不了,慢慢来,又没钱支持。
就这样,30年一步步走下来,原本聚集了苏联工业精华的乌克兰,竟然自己主动进行了“去工业化”。其中,受伤最深的,自然就是工业最集中,最发达的乌东地区和相关企业的工人老大哥老大姐们。
此外,遍及黑土的乌克兰东部各州,农民们也很受伤。
比如,长期以来,扎波罗热的小麦种植面积,居全乌第二,向日葵面积则是NO.1,除了作为工业重镇外,它更属于一个妥妥的农业大州。
然而,自乌克兰独立后,在几个大寡头的接力操纵下,乌克兰农民们世世代代耕种的黑土地,竟然像变戏法一样,不断转为了美国粮食公司的财产。种子化肥、农用机械,都要按照西方规定的操作,没有自主选择的余地。
粮食加工特别是粮食深加工,则是绝对禁止的——因为粮食加工的利润更大。
可以说,如今,乌克兰粮食的真正主人,早已不是乌克兰人民,更不是乌克兰政府,而是西方世界,再具体来说,是美国资本。
这导致——乌克兰身为粮食出口大国,却毫无种粮自主权。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从乌政府到那些老实巴交的乌克兰农民,举国上下,他们都在给美国人“打工”。
那么,从历史上看,原本扎波罗热就跟俄罗斯很有渊源,300多年前,就由哥萨克首领带着,主动去投奔过俄熊;两地之前人民的语言文化方面也没什么障碍;更何况,一旦归了俄罗斯,工业农业都会被盘活,重燃起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很可能,无论他们属于乌克兰族还是俄罗斯族,不少扎波罗热人,都已经对基辅的那个为美国人“提供服务”的乌克兰政府,失望透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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