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亶,字信道,官至中丞,他的家在明州府(今宁波), 背靠城墙,面向月湖,房子周边长满了茂盛的老树和竹子,郁郁葱葱如在山林之间,其中有一座厢房,名叫“懒堂”,懒堂背后有一个大水塘,舒家的子弟们通常在这里学习和讨论学问,外人一般是禁止入内的。

这一天正值深秋时节,月光皎皎,舒公子让仆人点灯正准备读书,忽见一女子掀门帘走了进来,只见此女子淡妆素雅、体态轻盈、面容妩媚,只是面容略带悲伤之色,她慢慢地走到舒公子面前说: "妾听说舒公子年纪轻轻但志向高远,甚是仰慕,所以特来投奔,希望能容我稍作停留,我当为你献曲一首以表心意”。

舒公子但觉有些恍惚,就同女子搭讪,问及她的姓名和住址,女子说:"妾身姓邱,家父是个商人,客死在湖南,现在跟着继母一起居住在附近一二里外的一个茅草屋里,但是继母非常残忍暴虐,不能容我,但她也不找媒人把我嫁出去,经常无缘无故打骂与我,我刚才还跟她吵架,她拿刀要砍我,我就跑了出来,看这样子我是不能回去了,如果能给公子做一个奴婢,我也就心满意足了"。舒公子说:“我肯定想留下你,但是如果这个事情万一传出去的话,可怎么办呢?”女子说: "你别太担心,我们慢慢想办法"。不消片刻,一个青衣婢女送来酒菜,三人促膝饮酒好不快活,酒过三旬,女子整理衣裳,站起来说:“奴家虽出身小户人家,但是非常喜欢填词”。

她马上写了一首描述今晚跟舒公子邂逅的小词,她给青衣婢女施了个眼色,那个婢女就开始用手打拍子,女孩唱道:"

绿净湖光, 浅寒先到芙蓉岛。解池幽梦数才郎,几度生春草?

尘世多情亦老,更那堪、秋风袅袅。晓来羞对,象芷汀洲,枯荷池沼。

银锁横波, 远山浅黛无心扫。湘江人去叹无依,此意从谁表?

喜趁良宵月姣,况难逢、人间两好。莫辞人醉,醉入屏山,只愁天晓。"

这个是按照词牌名《烛影摇红》填写的新词,舒生对女子更加爱慕有加,女子让青衣婢女先行离开,自己则留下与舒公子共度良宵,舒公子发现女子居然还是一名处女。

接近拂晓之时,女子告别舒生,之后每隔一天都会来见公子,还经常带一些珍果佳肴,甚至会带精美丝帛,并亲手为舒公子量体裁衣,做工精细,款式精美。

两个人相处了一个多月。因为舒家是大宅院,有很多值夜班的仆人,其中有人听到舒公子在夜间与女人交谈的声音,他们怀疑舒公子可能与娼妓往来,因为经常从房间里传出来的都是男欢女爱的声音。仆人们担心时间长了会拖累自己,就把此事偷偷告诉了一个当家的老婆婆,就这样传来传去,终于舒家上下全知道了,决定采取行动。

一天夜晚,舒公子的兄弟姐妹们假装来问候,直接闯门进入卧室,那女孩儿赶紧逃跑,钻到室外的一个空轿子里,大家举着蜡烛赶紧找来找去。她又钻到另外一顶空轿,女孩的手不小心露在外边,大家都看见那手洁白如玉,这女孩估计跑不掉了,就从轿子里窜出去,跑到外边竹林里。然后看着她跳进了大水池里。马上就沉下去了。舒公子追到院子里掩面痛哭: “估计我再也没机会见着她了!”

事情结束后,大家都各回各屋。当舒公子回到自己房间后,发现这女孩竟然在他的房间里,她头发蓬乱,气喘吁吁,浑身湿透,脚下的鞋和袜子也没了,她说: “我刚才跳到池水里,正好脚下碰到一块大岩石,加上水也不深,我就挣扎着出来了,没让水给淹死,真是天大的幸运!” 舒公子更加爱怜有加,赶紧亲自为女子烧热水,让她清洗一番。夜半时分方得就寝,经此失而复得,当晚两人更加情意绵绵。

但从此以后,舒公子时常显得精神恍惚,吃饭时也经常拿着筷子发呆。家里人怀疑她遇到了妖精,于是把具体情况写在一封信里,让仆人带着去找朱彦诚法师求救。朱法师拿着信件仔细一看,大惊失色,说道: “你们家公子是碰到水里的精怪了! 而且他还中毒颇深,这毒已经进入了他的五脏六腑,一般的符水治不了他,我必须亲自前往处理”。

在法师到来的前一天晚上,那女孩的精神状态就不好了,开始凄凄惨惨,开始感叹,感觉真的很可怜,舒公子就问女孩是怎么回事,那女孩也不说话,很长时间才说: “朱法师明天就到了,他是要坏了我们的好事啊,我们的姻缘估计就到此为止了。”说完女孩就哭了。她跟舒公子告别,任公子如何挽留也留不住。

第二天一早,朱法师就来到舒家,舒公子父母焚香祷告,热情接待,祈求朱法师救舒公子,朱法师说: “你们到寺庙里去借口大锅,在里边儿熬20斤油,我马上施法把那妖怪抓来。让你们全族的人都来看看。” 大锅拿来后,放在池水旁边,开始熬油。

朱法师在水池边数次焚烧符咒,招来天兵天将,朱法师一边念口诀,一边喷水并大叫: “把它抓了!” 没过多久,只见水面上喷涌出一个动物,它裸露的脊背好像穿着蓑衣。它慢慢游到池水中央,抬着头四处看,旁边这么多人都看见了,那是一只大白鳖! 它好像被什么力量控制了,一直给拖到水边,上岸来到了懒堂前面。这只大白鳖不断地张着大嘴,那意思是向人乞求饶命。此时油锅里的油已经沸了,这个大白鳖不由自主地爬进了油锅。最后整个身体都煮烂了,旁边的人看得汗流浃背,目瞪口呆。只有舒公子在一边哭天抢地,非常难过,他说: “你们把我的美人给烹了”。

朱法师后来跟舒家说: “你们等这个油冷了以后,拿斧子把这老鳖的骨架和肉都剖开弄碎,在太阳底下暴晒,一定要晒到没有水分为止,然后混合上人参、茯苓、龙骨末这三味中药,把它们做成药丸。然后就跟你们家公子说这是‘补药’,早晚都要吃,但是不能告诉他这药丸是怎么做的,他要知道就不肯吃了”。舒家言听计从,把药丸做好后让公子吃。药丸全都吃完,公子的病也就好了,他原来每天像丢了魂一样,现在一切都正常了。

后来每遇到阴雨天气,在懒堂附近低洼潮湿的地方,经常能够听到哭声:“你们杀了我大姐,真是太痛苦了,太痛苦了!” 那哭声应该是来自被烹杀的大白鳖同类的悲鸣。

文化注解

舒亶(1041—1103):字信道,号懒堂,慈溪(今属浙江余姚大隐)人。治平二年(1065)试礼部第一,授临海尉。神宗时,任监察御史里行,与李定同劾苏轼,是为“乌台诗案”。进知杂御史、判司农寺,拜给事中,权直学士院,后为御史中丞。崇宁元年(1102)知南康军,荆湖北路都矜辖。蔡京以舒亶开边功,由直龙图阁进待制,翌年卒,年六十三,赠龙图阁学士。

元丰六年,舒亶被罢官黯然回乡,迁居鄞县。那一年他仅42岁,正是人生的黄金时期。于是他迁居于今天宁波的月湖畔,名曰“懒堂”,一个“懒”字,很可能蕴含着他心中的愤懑与不平?自此后终神宗一朝,没有再被起用。直至绍圣元年,53岁的舒亶才被起用为官,后为朝廷带兵平定了一些地方的反叛,巩固地方统治。崇宁二年,舒亶生病死于军中,终年6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