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惊魂

1917年腊月29日,除夕夜,天空一片漆黑,纷纷扬扬的大雪飘落在北国大地上。康平县西南部千佛山寿宁寺的经堂里,一溜的麻油灯将经堂里主尊“宗喀巴”大师像和其它一些佛像晃动的栩栩如生,满碗的麻籽油和金光闪闪的塑像使得灯光愈显明亮,也显示了这座喇嘛庙的旺盛香火和雄厚财力。在寿宁寺东仓的喇嘛居室里,寿宁寺主持赞阳·舍灵做完晚课,与自己的两个最亲近徒弟——胖喇嘛占巴商卜和藏喇嘛边谈与山下“扎兰营子”老包家的纠纷,边等着新的一年的到来。守岁,连皈依了三宝的喇嘛也是不能免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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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时分,通往千佛山的土路上,疾驰来一队人马。马队共有十多个人,全都戴着狗皮帽子,上面落满了雪花,脸上用布遮的严严实实,身后都背着快枪。到山下后,十几个人将马拴在了山下路边的几株大榆树下,顺着小路轻轻地向山上摸去。当时的千佛山,仅有两条羊肠小道通往山上,山陡林密,加之雪大天黑,虽然仅有四百米左右的路程,他们却走了近一刻钟才摸到山上寿宁寺院墙外。

“小三,开门!”,随着吱呀呀的一阵响动,阿古庙正门那沉重的两扇大门打开了。十几个人把开门人一把推开,按照事前的分工,蜂拥而入,冲向庙里。其中两个人提着快枪冲向了西仓,踹开房门,用枪逼住了屋内十几个喇嘛:“谁他妈都不许动,动就打死你们”。望着蛮横的两个“胡子”和他们手中的快枪,喇嘛们吓得只剩下默念“唵嘛呢叭咪吽”以求得佛祖保佑的份了,哪还敢动一动。他们是幸运的,如果他们知道东仓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得真感谢佛祖对他们的眷顾了。

东仓又发生了什么?

正在东仓里面闲谈的师徒三人做梦也想不到,在除夕夜他们会遭此厄运。就在他们听到外面动静时,十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已经顶在了他们脑门上。

只见领头的一指坐在边上的胖喇嘛占巴商卜说:“把这个贼秃先吊起来,他不是嘴‘有尿’吗,每人先打他五个嘴巴子,然后再给他过堂”。

“这个老家伙也不是东西,全他妈地绑起来吊上”。

在十几支枪口威逼下,师徒三人没有一丝反抗,就被摸上山来的这伙人给绑上架到寿宁寺的经堂里,他们心里明白,这是遇上胡子了,而且是和他们结下了大仇的人指使的,恐怕没好了。

空旷的经堂里,廊柱间的空隙正好成了吊桩。师徒三人被分别头下脚上地吊了起来。肥胖的占巴商卜的脸已经肿的像个大倭瓜了。看着毫无反抗能力的师徒三人,这十几个人开始在经堂里和东仓、官仓翻箱倒柜,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装入口袋中。在占巴商卜所居住的屋子里,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装满银元的柜子,可怜的占巴商卜苦心经营攒下的这些银元,就这样连一枚也没留下,全被这伙胡子抢走了。而留在经堂里负责看管师徒三人的三个胡子也没有闲着,经堂里放着的“高香”成了他们泄恨的利器——在长达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三个人点燃长香,在师徒三人的身上和脸上烧烫着,焦糊的烤肉味弥漫在整个经堂里。面对这种人间惨剧,经堂里台座上那些闪着金光的佛像,依然超然地面目慈祥不动声色地端坐着,似乎在告诉他们:“放下吧,就当那个肉身不是你自己!”。然而,无论多么虔诚的信仰,还是不能阻止那种彻骨的疼痛,这座每天佛音不断的经堂里惨叫声不断地传出来,在除夕的夜晚传的很远很远,不一会,周边村屯里迎接新年的鞭炮声就辟辟叭叭地响了起来……

“老家伙,你听着,如果明天还看到你们在这里,你们的死期就到了,我们就把你送到西天去见你们的佛祖,你们就修行成了!”领头的胡子恶狠狠地对吊在廊柱上的赞阳·舍灵说道。随后,一行人带着抢夺的金银和庙里值钱的一些器皿,趁着夜色消失在暗夜里。

等到全都静了下来,西仓的喇嘛们才哆哆嗦嗦地跑到经堂,把已经半昏迷状态的师徒三人绳子解开,扶到东仓的炕上。在跪在地下喇嘛们的诵经声中,师徒三人终于醒了过来。想到几年来与山下老包家的恩恩怨怨,想到昨晚所受到的屈辱,泪水混和着血水从老少喇嘛的脸上淌了下来。由于几年来与山下老包家为了地租的事总是胖喇嘛出面相争,所以,胖喇嘛占巴商卜的伤也最重,他那肥胖的圆脸上布满了烧烫后鼓起的大泡和血痂,这些深深的疤痕直到他1956年于北京庸和宫去世也没有褪去。

天亮了。本来应该喜气洋洋的大年初一的寿宁寺充满了衰伤和恐慌的气氛。望着被洗劫一空的寺庙和伤痕累累的两个徒弟,想着劫匪昨晚走时放下的狠话,“不如归去”的念头出现在赞阳·舍灵的脑海里。师徒三人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凄惨地离开了寿宁寺,回到了老家——今天的法库县四家子蒙古族乡王爷陵村。

此段故事虽然加入了作者的一些想像,但大体框架是依据赞阳·舍灵于1920年4月10日向东三省巡阅使张作霖呈文中的这段记述(JC10-12649号档案):

具呈赞阳·舍灵喇嘛

为霸占庙产此贼抢烤案悬无期沉冤难雪栖身无所困难至极事。

窃以宾旗台吉八十四、包棒槌等素以恶霸,恃势凶横,窝匪济匪,种种不法之行为,皆恃印务处有人为护符,所以肆行无惮也。依仗梅伦苏勒丰阿、札兰高玉山等,为八十四袒护,始末情由,再为缕缕陈之。

情因民国三年(1914),经札萨克委员会清理庙产,至于九月间,该八十四、包棒槌等将前占庙产,伊等共为拟足作为租;敝寺香资熟地百十天,以及撂荒地,共一百四十五天,暨腰仓、坐落、园栏,自民国四年秋后交租,统作租粮三十六石、柴三千捆、草三千斤。三年后每年租粮四十石,柴、草照旧。有札萨克王派爱印军并中人苏勒丰阿等,立有租契可据。

及至四年(1915)交租时,抗不交付,无奈将抗租情形禀请印务处。蒙饬差追讨,仅将头一年租粮始为交齐。又至五年(1916)秋后,复事玩延,又经印务处催要,只付租粮十三石八斗,柴、草各一千五。下欠不付,讨要成隙,时出怨言。不料,至六年(1917)前二月二十九日掌灯后,突有贼匪十余名,呼工人小三名字多时,将门打开,各执快枪,闯入屋内,指名要物,用香火烧伤僧肌肤,马匹、衣服、器具等抢掠一空(中略)。迨至闰二月初九日,爱印军带兵由包棒槌家获贼石洛疙瘩一名,据供:伙同郭四海、孙殿武、苏六柱、龚秃子等,强抢阿古庙是宝(中略)。至十二月十七日,警长高玉山因另案,将张万春拿获,该警长立急来函,令人到局对质,遂遣徒到时案,二十一日质讯一次。据张万春供称被八十四、包棒槌等勾串,入秋强抢等情,直供不讳(下略)。

回到王爷陵村后,西藏带来的徒弟“藏喇嘛”离开了赞阳·舍灵,不知所终,应该是回西藏了。胖喇嘛占巴商卜陪着赞阳·舍灵居住在王爷陵温氏一族的关帝庙中,开始了十多年的打官司生涯。

作者:孙会久,康平县辽金文化研究会副主席。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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