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新闻背景】蒋艳萍，闻名全国的“三湘第一女巨贪”，原湖南省建筑工程集团总公司副总经理，在位期间，利用职务之便，先后15次收受个人和单位贿赂人民币187万余元，侵吞公款72万元，并有493万元的财产不能说明其合法来源。

2003年2月28日，最高人民法院依法对蒋艳萍受贿、贪污、介绍贿赂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一案作出终审判决：判处被告人蒋艳萍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财产人民币100万元。蒋艳萍为自己的贪欲终于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罪有应得。然而，她犯罪的同时也给自己的亲人造成了巨大的灾难和耻辱：母亲被拘留审讯，弟弟妹妹先后入狱，父亲绝望去世，儿子承受不住舆论的巨大压力而辍学，受伤……

2004年10月30日，本刊特约记者独家采访了蒋艳萍的母亲陈县芝。她首次披露的蒋艳萍入狱后蒋家所经历的巨大伤害，令人扼腕长叹！

救女涉案，六旬老人东躲西藏

今年68岁的陈县芝，是湖南茶陵县一名退休职工。1983年，她从该县林业局退休后，一直在家安度晚年，平时与老邻居们聊聊天、打打牌，还喜欢看大悲大喜的电视言情剧。没想到1999年7月，她平静安逸的生活突然被打破了。

一天中午，很久没有回家的小女儿突然风尘仆仆地回来了，神色慌张，刚吃过中饭就说要走。陈县芝十分奇怪，忙说：“不要走，住一晚嘛。”女儿涨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妈，姐……她……出事了！”女儿告诉她，昨天上午，省纪委的人把蒋艳萍带走了。

不久，从亲戚处传来确切消息，她的大女儿蒋艳萍、三女儿蒋兰萍和二儿子蒋绍文涉案，先后被收审。

三个儿女同时入狱，陈县芝顿时如五雷轰顶，号啕大哭起来。在她的7个儿女中，大女儿蒋艳萍是最有出息的一个。现在长女出事，她真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正当她度日如年时，大女儿蒋艳萍竟然“神奇”地从看守所把电话打回了家！蒋艳萍在电话里压低嗓音说道：“妈，你赶紧送一笔钱给万所长，我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有办法。”原来，蒋艳萍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想方设法拉拢了汉寿县看守所原副所长万江。

接到这个电话，陈县芝又忧又怕。她知道这么干违法，倘若露馅，将会罪加一等。然而她想，女儿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啊，我不救她谁救她？心急如焚的她顾不上其他，立即筹集了1万元。随后不顾自己年老体弱，亲自跑到了汉寿县，设法把钱交给了万江的家人。

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蒋艳萍与母亲陈县芝的所作所为，很快被检察机关察觉。作为重要的当事人，陈县芝自然难脱干系。随后，办案人员立即赶赴茶陵调查陈县芝，却扑了一个空。

原来，回家后陈县芝预感到事情不妙，马上躲到了茶陵一个偏僻的乡下亲戚家里。已60多岁的陈县芝患有高血压等多种疾病，1985年还因腿上长了一个肿瘤，动了一次手术。后来手术虽然成功，没有留下后遗症，但她的身体从此垮了，人不能太激动和劳累，还必须经常吃药。然而这次她躲得匆忙，一些必带的药品也没有带，每每身体不舒服，就只有强忍着。一天早上起床后，她感到胸闷气胀，眼冒金星，手脚发麻，浑身直冒虚汗，但她害怕给亲戚家再添麻烦，只好不声张，重新躺在床上。

即使这样，陈县芝仍然对被收审的3个子女，尤其是独自在家的老伴牵肠挂肚。老伴自1997年中风瘫痪后，吃喝拉撒基本在床上，现在儿女们大部分涉案被传讯，自然没法照料。陈县芝临走前虽然请了一个护工，并请邻里关照，然而她又如何放得了心！每每想到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伴，陈县芝就心如刀割。

在茶陵乡下躲了3个月后，陈县芝再也呆不住了。她心一横，对这家亲戚说：“算了，我不躲了，也不跑了，要抓就抓吧！”说完，她就赶回了茶陵的家中。结果不出所料，时间不长，她就被闻讯赶来的检察院办案人员“请”进了看守所。她先后进了3次看守所，最长的一次7天。时间虽然不长，但她还是品尝到了子女和自己违法后失去自由时难熬的滋味。

进看守所之初，她又气又急，四天四夜没有吃饭，心里上火，嘴里咽不下。由于连续几个月奔波和担惊受怕，她的扁桃体出血发炎，苦不堪言。一天深夜，不知是血压升高，还是思虑、劳累过度的原因，她接受问话回监房后，浑身无力冒虚汗，心口还阵阵隐痛。她躺在床上强忍着，实在无法忍受时，才发出痛苦的“哎哟”声。

与她同住一屋的，还有一个因诈骗入狱的女嫌疑犯。听到陈县芝发出痛苦的呻吟，忙问：“陈姨，你是不是病了？”陈县芝点了点头，答道：“是的，我有点不舒服。”“那你应该喊呀，不喊医生怎么知道你病了呢？”陈县芝苦笑了一下：“我没力气，声音小，喊不动。”这女嫌疑犯立即有了主意，说：“陈姨，你小声叫，我大声喊，一起把狱医喊来。”说完，她果然高声叫起来：“干部啊，快来呀，这里有一个人病了！”看守所的人立即被惊醒了，他们连忙把陈县芝送到了医院。

奇怪的是，在检查的过程中，陈县芝的病症又消失了，再检查也没啥异常。望着人们异样的目光，陈县芝有苦难言，不禁悲从中来，她想不到自己大半生清清白白，到了晚年却要因女儿触犯国法受到如此的牵连，她真恨不能挖个洞钻到地里去……

操心儿女，依然摆不脱心中的痛

不久，陈县芝的问题就被查清了，因情节轻微，检察机关研究后决定不予追究。但是，还有3个儿女在狱中，她的心怎么也放不下来。于是，她与没有涉案的二女儿蒋美萍一起，每天四处奔波，了解案情，聘请律师。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她们没钱了。陈县芝退休后，每月只有几百元收入；二女儿蒋美萍是长沙服务行业的职工，但一直没上班，没有什么积蓄；其他子女的家庭也不富裕。可是，要帮在狱中的儿女请律师，总得花钱啊。

一天，二女儿蒋美萍看到母亲急得头上添了不少白发，脸色腊黄，便买了几斤荔枝。陈县芝生气了，禁不住哭了起来： “你不要买这些东西呀！往后我们还要花很多钱。如果你姐姐的命保不住，我也不想活在这世上了……”蒋美萍十分难过地走了。第二天一早，她对母亲说：“妈，我打算把我住的房子卖了，帮姐姐请律师。”陈县芝急忙劝阻：“美萍，不要卖，不然你连住的地方也没有。再说，你爱人也不会同意。”蒋美萍苦笑了一下说：“没关系，昨天晚上我跟他都说好了，现在我们就不要争了，帮姐姐要紧。她虽然犯罪了，做了对不起党和国家的事，但她总归是我们的亲人、我的姐姐啊！”

可是真正到了卖房那一天，陈县芝又有点犹豫了。房子毕竟是二女儿一家人多年流血流汗拼来的，怎能说卖就卖呢？何况蒋艳萍犯事，国法免不了要制裁她。于是，陈县芝找到蒋美萍夫妇，劝阻他们别卖房。谁知二女儿夫妇连卖房的定金都收了，而且为了尽快卖出去，他们把这套本来用10多万元买下来的房子只卖了8万元。

就在这时，蒋艳萍家里又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一天，陈县芝的外孙、蒋艳萍年仅17岁的儿子小万跑来了。陈县芝深感意外，忙问道：“又不是星期天，你为什么不去上学？”小万不由哭了起来：“我跟爸爸说了，我不读书了。我走在大街上每天都有人指指点点，现在同学们看我的眼神也是怪怪的。这个书我没办法读了。”看着瘦了一圈的外孙，陈县芝心里十分沉重。她知道外孙现在正面临巨大的压力，这种压力对大人来说都难以承受，何况只有17岁的他。小小年纪就承受如此大的压力，这都是蒋艳萍当贪官、违法造成的啊！

想到外面的压力太大，让外孙在家休息，才是暂时解决问题的办法。她就对小万说：“既然你爸爸同意了，你就在家休息吧。”说完，她心里又不禁感到一阵悲哀：难道就让他永远呆在家里？要是艳萍不犯事该有多好！钱够用就行，贪那么多，何苦啊！

这时，听说有人正在办澳大利亚留学手续。陈县芝忽然觉得如果让外孙小万到国外去读书，就可以避开四周的议论与谴责。于是，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大女婿。谁知大女婿听了后结结巴巴，还显得局促不安。

陈县芝这才意识到女婿家里没钱了，因为家里近800万元赃款都被检察院收走，他已没有钱供儿子去国外读书了。但是，心疼外孙的陈县芝还是不想轻易放弃这个机会，她试着向众多的蒋家亲戚通报了小万的情况，可是大多数亲戚家也不宽裕。她只得既借钱又用房屋抵押贷款，这才勉勉强强地凑齐了几万元送外孙出国留学的初期费用。1999年底，好歹小万到了澳大利亚留学，陈县芝才松了一口气。

不料一年后的一天，陈县芝正在厨房里做饭，忽然进来一个高高的小伙子，她一时眼花没有认出来。直到这小青年喊了一声：“奶奶”，她才发现原来是小万。陈县芝吃惊不已，忙问：“你不是在澳大利亚留学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小万禁不住扑进她的怀抱，止不住泪如雨下。

原来小万在海外过的也是又惊又怕的日子。他向奶奶哭诉道：他因为是第一次出国，在澳洲既想家，又惦记妈妈蒋艳萍会不会判处死刑，不仅学习时难以集中注意力，连走路时都常常走神。2000年4月的一天上午，他正准备去马路对面的市场买菜，不料一辆小车忽然斜冲过来，他躲闪不及，被撞倒在地……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他虽然伤得并不太重，却使他受了不小的惊吓，夜晚躺在床上，想到自己遭遇了车祸，身边却没有一个亲人关心，妈妈仍在狱中生死难料，他不由伤心地哭了。

亲戚们所凑的钱，仅够维持一年。于是，他开始利用课余时间出去打工赚钱。他找了许多餐馆，但老板都不敢收留他这个“黑工”。好不容易在一家华人开的小饭馆找到了一个洗碗端盘子的工作，但工资只有当地人的一半，他仅仅干了几天，就感到有点吃不消。他是独生子，从小到大基本没干过苦力活，但他依然咬牙坚持下来。尽管如此，他还是没干多久就被炒了，因为澳大利亚是个管理非常严格的国家，对打黑工处罚非常严厉。走投无路的他，只好选择了回国……

看着回来的小万又瘦又黑，陈县芝心里涌出来的是一阵阵的痛。这都是他母亲蒋艳萍一手造成的呀，他的生活本应该是一片阳光，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与老师、同学们一起学习、嬉戏；可是现在……

死不瞑目，老伴在自责中哀伤而去

陈县芝已经无力无心解决外孙的求学问题了,因为她的老伴,此时此刻正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陈县芝的老伴已经年近80,中风瘫痪卧床多年,长女蒋艳萍出事后,陈县芝自然不敢让老伴知道，她因此十分注意收好家里的报刊，尤其是晚上看电视时总是有意拖过新闻时段。一次,老伴隐隐约约在电视上听到了蒋艳萍三个字，就问陈县芝：“电视上好像在说蒋艳萍，是不是她出事了？”陈县芝慌忙答道：“你听错了，艳萍正在北京学习，没回来呢。”然而不久,这一切就无法隐瞒了，因为检察院办案人员来到她家，依法进行搜查了。

老伴从此开始拒绝吃药，躺在床上不断地流泪。有一天，他看着蒋艳萍的照片，突然，两手狠命地拍打自己的胸口，边哭边喊：“艳萍，我的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呀，我没用，没有管好你啊！”

陈县芝的心像被刀子戳了似的，也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她知道蒋艳萍是老伴最看重、最疼爱的女儿。小时候，有一个男孩欺负蒋艳萍，把她打哭了，他毫不犹豫找到这户人家讨说法，直到对方向蒋艳萍认错为止。这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走上了歧途，作为父亲的他却无能为力，怎能不痛心呢！从此，他的身体日渐消瘦，每天只能吃很少的一点东西。

2001年3月21日，蒋艳萍在全国上下一片声讨浪潮中出现在法庭公审席上。那一天，陈县芝心情十分沉重，早上起来还失手打烂了一只花碗。她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女儿真的要被判死刑了吗？公审的第三天下午，电视镜头中蓦地出现一幕：蒋艳萍突然头冒冷汗，浑身 哆嗦，身体支撑不住地向一侧缓缓地滑下去。审判长不得不宣布休庭，两名女法警将蒋艳萍架了下去……

陈县芝看得心惊胆战，痛苦得滑倒在地……

陈县芝没有想到，她的老伴强撑着身体，慢慢地从床上探出半截身子，偷偷地往客厅瞧。此时恰巧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响，“啊”地惊叫一声，昏迷了过去……2001年7月24日，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受贿、贪污等罪名，数罪并罚，一审判处蒋艳萍死刑。之后，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维持原判。二审连判死刑，消息传来，陈县芝哭了，老伴也哭了。

深受刺激的老伴终于绝望了，他的大小便完全失禁，病情不断恶化。到2002年年底，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时他多次泪流满面地对陈县芝说道：“县芝，子不教，父之过啊！现在我要走了，我没有机会了，你以后可要替我教育好孩子，帮帮他们。”陈县芝只有不停地哭泣，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2003年元月3日，蒋艳萍的父亲带着满腔遗憾去世。临去世前，他还不停地朝门口张望，还在自责自己没有把女儿教育好！

此时的蒋艳萍被关在长沙县看守所，苦苦地等待着最高人民法院的终审判决。她虽然最后由死刑改判为死缓，捡了一条性命，但等待她的是漫长的囚犯岁月和无尽的悔恨……2003年3月7日，蒋艳萍被押到湖南省女子监狱服刑。她从此基本沉默不语，经常一人静静地呆在一边，暗自流泪。直到两个月后，她才见到来监狱探望自己的亲妹妹蒋美萍。当得知父亲已在4个月前去世，听到父亲的临终遗言时，蒋艳萍当场号啕大哭。

在短短5年时间内，家里发生如此大的变故，都是自己的贪欲害的啊！2004年11月，在监狱举行的一次现身说法会上，蒋艳萍泣不成声地说：“我曾一度在鲜花和掌声中走到了权力的巅峰，但由于没有珍惜党和人民给予的权力，贪字为先，结果既害了自己又害了亲人，这个教训我要终生牢记。”她虽然知悔了，但悔之已晚。人们甚至议论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想告诫人们：利欲熏心，知法犯法，遗害无穷！

（李苏章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