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本真教育的追求,既有对传统的传承,又有对常识的守护,更有对未知领域的探寻。
本文为著名特级教师周一贯对江西省特级教师汪智星“本真教育”的评述。
周一贯,全国著名特级教师,教育专家。曾任浙江省九年制义务教育教材小学语文科编委会副主编,浙江省小学语文教学研究会副理事长等。
汪智星,特级教师,正高级教师,江西省人民政府督学,江西省首届小学语文学科带头人,南昌市东湖区教师发展中心主任。
我在翻阅《汪智星与本真教育》(“教育家成长”丛书之一)时,适逢有一个青年教师朋友来访,一见书名,便说:“无论何事何物,本和真都是最基本的,否则,这事物就不存在了,何况严肃的教育问题。本真教育说了等于没说。”我告诉他:“话不能这么说,本真当然是最基本的,但在人们的认知领域里,要真正识得本真并非易事。我们的许多努力、奋斗,不都在追寻本真吗?”朋友顿悟,表示认同,至少是想说“也有道理”。
其实,我与汪智星交往不多,有记忆的一次是在“千课万人”的师训平台上,听过他的一堂课,并现场评了课。这段相遇,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课如其名,‘智’星闪闪”。于是,课后我们有了一段亲切的交谈。之后,大概在2020年,他要出版一本书,寄来了十多万字的书稿,嘱我写序,这才算对他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那是一本他从教25年成长历程的朴实记录,记录了他从乡村的一所初级小学起步,直到成为一位特级教师。这经历似乎与我相似,只是我没有他的起点高(我是小学毕业后当了教师),没有他那样获得过“五一劳动奖章”荣誉,当然一辈子也没有离开过绍兴市,不如他之后一直在省城南昌发展。但毕竟惺惺相惜,我们有许多经历是相似的。为此,我就写了《名师是这样炼成的》一文为序。可喜的是,这个序言的题目竟得到了汪智星老师的认同。这也许与我们两人经历相似而心气相通有关吧。
前些日子,汪智星打电话给我,要我就他的“本真教育”观做些评论,并寄来了他出版的五本著作。这无异给我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于是,我在相当紧张的工作日程中做了安排,边读边记,想从汪智星成功的教育实践中做些学理探求。
千里之行,从“本真的自我”出发
凡是从基层的教育实践中成长起来的名师,往往都会有从“本真”的自我出发,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这样的共同特征。这是因为他们的起点都会比较低,但人比较朴实,于是在不太理想的现状中艰难前行,在基层摸爬滚打,一步一个脚印地负重前行。这种境况虽然会有不小的心理压力和精神超载,但“初生牛犊不怕虎”,艰苦也可以化作甘甜。这样能从“本真”的自我出发,正是走向成功的起点。汪智星从师范毕业后,参加了第一次工作分配会议。当时有的同学欢呼着自己被分配到了离县城不远的郊区小学,也有一些同学欣喜于分配到大镇上的中心学校,而他要去的是车田小学。车田在哪里?连父母也不知道。幸亏爷爷是位走南闯北的老中医,知道在江西婺源山区的最北边有个小村叫车田。于是他去车站坐车到清华镇,两小时车程到站后,去车田早已没有班车。路人劝他,此去深山密林,路边没有人家,不安全,可他为了省下一晚上的住宿费,硬是步行20里路去了学校,终于在一所山村小学,开始了他的教育人生。当然由于表现比较出色,两年后,他调到了家乡江湾镇中心小学任教。
汪智星兢兢业业地边学边教,终于赢得了一次外出学习进修的机会,在全县只有4个指标去济南听课学习的情况下,学校把这个似如“进城赶考”的机会给了他。这次外出学习,彻底改变了他对“怎样当一个好教师”的想法。他努力学习,见到同事有一本他喜欢的教学专著,就借来抄,乃至“抄书老师”成了他的外号。于是在繁忙的教学中,他的第一篇教学研究文章公开发表了,在各类教学专业竞赛中,他也屡屡获奖、夺魁。从学校到市里,再到省里到国家,他一路循着本真的自我,屐痕累累。从车田“村小”到江湾“镇校”,再到县城小学,又到省城名校,他从大山深处走来,从教25载,7次获省级教学竞赛一等奖,5次获国家级教学竞赛一等奖。一路风雨,一路阳光,这一路展示的靓丽身姿,正源于一个能勤勤恳恳奋斗的“本真的自我”。
按理说,似乎谁都不缺少“自我”,但其实并不都能正确认识“自我”。“自我”不仅要在活动和交往中把自己和周围环境区别开来,视自己为行为和心理的主体。同时,自我也是理性的,是本我的原始欲望与生活现实之间的中介物。它应当按照原则行事,对本我的冲动加以控制,哲学上就把“自我”视为绝对独立的精神能力的体现者。法国的笛卡尔认为自我的全部本质是思想,不依赖任何物质性的东西。所以,能坚守本真的自我并非易事。从汪智星的成长道路上我们不难发现,正是因为他坚守了“本真”的自我,才使他能够正确看待外部的艰难困苦,而坚守自己从教的初心,正确认识客观条件,努力克服种种困难险阻,以“自我”的理性,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所以说起来谁都会有一个自认为的“自我”,但并非是“本真”的自我。
上下求索,向“本真的教育”迈进
汪智星从大山深处车田村小的新教师到成为省城的特级教师时,他才35岁,是江西省最年轻的特级教师。如此超常的前进速度,应当源于他对“本真教育”的上下求索。
说起“本真教育”,我们自然会想到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先生的“真教育”。他认为“不能解决问题的,不是真教育”“逃避现实的不是真教育”。陶先生还特别强调“教育是心心相印的活动,唯独从心里发出来,才能打到心灵的深处”。从他的论述中,我们可以总结出“真教育”是真心面对真实的儿童,培养儿童能够直面真实的社会并用行动解决问题的能力。
确实,本真教育要树立培养“本真人”的教育目标。汪智星在这方面的教育见地确实是发人深省的。他认为“不要在教育中寻求控制与改变他人”。这一立论,可谓掷地有声。这是因为教师通常习惯主观说教、批评训诫乃至要挟处罚,但结果往往适得其反,不是造成了学生的唯唯诺诺,就是引起了学生的消极对抗。这种司空见惯的教育现象,就是因为教师“忘记”了学生也与自己一样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体,他们有自己的个性,有不一样的成长路径,教师只能遵循成长规律因势利导,这才是教育的“本真”所在。汪智星在《汪智星与本真教育》一书中,以大量的教育案例分别论证了“不要用权威压制学生的思想与行为”“营造一种心理安全、自由的课堂”“学生需要的教师是‘多情’的,而不是权威的”“老师就那么高贵吗”等论题。这些论题从不同的角度道出了教育的本真所在,而围绕这些论题所举的大量案例,更是以当下教育的现状和自己的实践体验来反证对教育本真的认知。显然,这种论证的方式,因其以真实体验为基础,很容易唤醒读者(特别是教师、家长)的认同,无疑是颇具说服力的。
确实,正如汪智星老师所认为:“教育不能唯规范,要更多地关注融合与生成。要尊重学生思想的自由,必须‘开放’教学规范。真正好的教育,不会让学生犹如坐牢一般。对今天的孩子而言,比分数更重要的也许是反抗,是天真,是活泼,是游戏,是俏皮……”从这些论述的只言片语中,我们不难感受到现实教育中还存在的许多问题,这无异对学生的健康成长是莫大的伤害。
我们应当认识到,在以往生产力发展异常缓慢的年代,代与代之间的联系具有很大的稳定性和继承性。成人当前的生活基本上就是孩子未来的生活。因此,儿童成长的重要使命就在于不断吸收、内化成人社会的基本规范和生活技能。在那时的社会现实中,代与代之间的文化差异和文化冲突基本上不存在。可今天,我们正处在现代科技发展一日千里、世界在飞速变化前进之时,代与代之间的文化差异乃至文化冲突日益凸显,代与代之间没有了之前的超稳定结构,我们自然就有必要去追寻教育的“本真”,在充分遵循当代儿童生命发展规律的前提下,让儿童的发展有一个较大的“提前量”。这就必须从儿童生命发展的“本真”出发。
脚踏实地,做“本真的语文”专业
汪智星是语文特级教师,他对本真教育的求索,自然会更多地体现在他的语文教学之中,体现在他脚踏实地地追求“本真的语文”之中。他的专著之一《过着语文的日子》里就有着他对“本真语文”的追寻屐痕:“成长的故事:享受语文的幸福”(第二章);“经验反思:语文的智慧与美丽”(第三章);“精品课堂:品味语文的芬芳”(第四章)……语文的“本真”是什么?确实更容易给人扑朔迷离的感觉。这是因为语文是文化载体,语文是表达交际,语文还是学好各门课程的基础……可以说语文无处不在,无所不包。当然不是因为语文之“大”,就没有了他的“本真”。其实,“大”就是其“本真”,“大”到语文是人类生命的存在与表现。生命无处不在,语文也就无处不在。
“本真的语文”对汪智星来说,当然要追寻“本真的语文教学”。对此,著名语文教学专家高林生先生有一段颇为中肯的评论:“走进汪智星的课堂,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师生情,感受到的是他用心营造的宽松、和谐、平等、自由的对话氛围,目睹的是他举手投足间的‘戏’的行为举止,耳闻的是他带有江西口音的、如同弋阳腔一般的话语。”我们不难发现,这段带描述性的评议,与汪智星求索“本真的教育”之真谛,有着极其密切的内在联系。显然,这正是他“不要在教育中寻求控制与改变他人”的理念在语文教学中的落地。
他对语文课堂的本真的追寻,是以教育大师的七句话做引子来阐述的:一是“教师不一定样样先于学生,学生在许多方面可能已经超过了老师”(蔡元培);二是“教育工作是件针线活,马虎不得,更急躁不得”(于漪);三是“学生犯错误是偶然中的必然,更多的学生是在一次次犯错中找到前进的方向与动力”(苏霍姆林斯基);四是“一个不会与人合作的人比弱智的人更可怕”(培根);五是“没有自由的课堂是不可能有生机的”(钱梦龙);六是“我们要确保教师的威信,但绝不是让教师搞一言堂”(吕叔湘);七是“小孩子是我们的朋友,既然是朋友,我们和孩子就应该平等对待”(陶行知)。这应当是汪智星老师对本真语文追寻中的重要路标。唯此,才有了他颇具个人风格的语文课堂。对此,高林生先生归纳为:第一,“简约、明了、不乏睿智的教学语言”;第二,“富有吸引力的课堂组织、极强的调控本领”;第三,“准确把握教材,精心安排教学流程的能力”。
应当说,做“本真的语文”才是汪智星老师立身之本。而他之所以能做好这个专业,还在于个人语文素养的不断提升。以“读书”而论,他晨诵晚读,不只是买书读、借书读,甚至还有惊人的“抄书读”。他曾用17个作业本,把好不容易借来,而且读了后又难以释卷的20来万字的一本语文教学训练专著一字不漏地抄了下来。从写作而论,他勤于“笔耕”,从在车田小学参加的第一次论文现场写作比赛中,十四人里的最后一名,到现在论文时时见刊,著作不断出版,成了教学写作数量颇丰的著名特级教师。
对立统一,循“智者的哲思”之道
汪智星的“本真教育”是有其哲思理据的。从教育到语文教学,习惯上我们往往会“一分为二”看待,如“教与学”“师与生”“文与道”“读与写”“工具性与人文性”,乃至“课内与课外”“学校与家庭”“学校与社会”……于是“一分为二”的视角,让我们只看到了矛盾的对立性和斗争性。
回顾新中国成立以来的语文教学实践研究,我们一直在对立斗争的道路上不断纠偏。强调了政治挂帅,发现了语文工具性的淡出;反思了“重道轻文”,又带来了新的“重文轻道”。如此的文道对立,就很难达到“文道统一”的和谐境界。课堂上的“讲”与“练”也是如此。我们曾一度崇尚教师在课堂上要“讲深讲透”,结果因教师讲得太多而缺失了学生的自主练习实践;但在强调“语文课应是训练课”之后,我们又发现了学生作业过多的新问题。
在这种“一分为二”、对立斗争的思想影响下,当我们在刻意纠正某种偏向时,往往只看到它的不好的一面,所以予以彻底否定。这样就很容易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导致“矫枉过正”。其实,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观,不只是“一分为二”,而是“一分为三”,也就是在“一分为二”之后,又要实现两者的辩证统一。当然,“一分为二”没有错,但这只是思维过程的一个阶段。我们不能把“一分为二”绝对化,在“一分为二”之后,还应当实现辩证统一的“合二而一”,这个合成的新“一”,便是“三”。
如他在《汪智星与本真教学》一书中的“本真的教学——我的教学思想”里就提出“要走出教育误区,践行本真教育”。“误区”是什么?当然主要是对“一分为二”、对立斗争带来的种种失误的纠偏,而纠偏往往又带来新的失误。如其中的第一部分是“不要用权威压制学生的思想与行为”就以哲思分析了“师与生”这对关系。学生需要的教师是“多情”的,而不是“权威”的。如果让学生在教师的“人格魅力”和“专业知识”中二选其一,第一肯定是“人格魅力”,尽管“专业知识”也很重要。在分析阅读教学中“读”与“写”这对矛盾时,他也强调二者必须是对立的统一。虽然课堂“练写”是阅读教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教师不能急功近利,重写轻读。他认为“急功近利”会造成课堂练写的误区。他归纳,一是“假”:为写而写,弄巧成拙;二是“空”:狗尾续貂,形式主义;三是“浅”:花拳绣腿,注重形式;四是“僵”:概念模糊,思想僵化;五是“伪”,止于“口头”,光说不写。这说明,阅读中的练习,不可与“读”对立起来,舍本逐末,淡化了“读”的功能,“写”也就达不到应有的效果。其问题的解决就不可只见“读”与“写”两分法的矛盾的对立,顾了“写”而忘了“读”,“写”就成了“空中楼阁”,而应当是“一分为三”,以实现“读”与“写”对立之后的统一,以“读”导“写”,以“写”促“读”,达到两全其美:“读”帮助了“写”,“写”深化了“读”。这才是“读”与“写”由对立走向统一的真正意义。
汪智星追寻“本真”之路,从学理的哲思角度看,正是“一分为三”的对立统一观之体现。“一分为三”,也十分符合中华传统文化中的哲学思想,如儒家学说中的“执两用中”。孔子曾说:“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为什么不取其端,而要取其中?其含义是十分明显的,取其两端,就是“一分为二”,是走“极端”,往往不是事物的“本真”;而取其中,则是两端的对立统一之道。于此也足见“执两用中”的“言简意深”。
20年的课改变迁,凝聚着一代又一代人前赴后继的努力。汪智星作为一位年轻的特级教师,无异在一代人中具有代表性。他对本真教育的追求,既有对传统的传承,又有对常识的守护,更有对未知领域的探寻。但是,最动人的还是他辛勤耕耘在教育田野里的那种挥之不去的课改热情、教育热情。这也应该就是他给我们展现的最“本真”的人格魅力。
来源 | 《江西教育》
编辑 | 白衣
010-82296739(康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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