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程砚秋一样拒绝为日本人服务的戏剧艺术家还有齐如山。

齐如山,名宗康,字如山,河北高阳县人,中国近代贡献卓著的京剧理论家和实践家、民俗学家、实业家,早年曾游学西欧,对戏剧和戏剧理论有独特的研究和见解。辛亥革命后回国担任京师大学堂和北京女子文理学院的教授,是京剧大师梅兰芳的良师益友,曾在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为梅兰芳编排剧,并于1931年与梅兰芳、余叔岩等人组成北平国剧学会,建立国剧传习所,从事戏曲教育。1949年解放前夕,齐如山从北平去了香港,不久,从香港飞往了台湾。

羁旅台湾的齐如山在晚年时著《齐如山回忆录》。

就是在这部追怀之作中,齐如山感慨万分地回忆起了北平陷落前后的许多细节。

他在第十一章《避难经过、闭户著述》中这么写:“卢沟桥的炮火一响,我就对朋友说这件事情要扩大。朋友说,北平以东方为缓冲地带,塘沽是有条约的,日本一时不会再有举动,恐怕此事是误会。我说《塘沽条约》(即《塘沽协定》)乃受日本人欺骗,日本侵略,绝无止境,此次恐怕我们政府不能容忍了……”

其实,《塘沽协定》的签订,热河被并入伪满洲国的版图,河北滦东地区22个县的“非武装地带”的划定,已使北平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危城”,战争硝烟的气味已愈加浓重。

基于这种认识,齐如山早早就把北平国剧学会的行头和许多珍贵文物资料装箱打包,交由故宫博物院的马衡院长(即北大留平教授马裕藻之弟)代为保管。

这些东西还没完全转运完,日本军队已经进入北平了。

北平的陷落实在太快了!

别人都想方设法离开北平了,齐如山却岿然不动。

他不动的原因有很多,但最主要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并非政治人物,而且从来不过问政治,平头小民一个,日本人应该不会对自己怎么样,而且,自己的家就在北平,离开了家,还能去哪儿呢?

然而,齐如山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这个想法是错误的。

因为,有知情人告诉他,日本使馆里有一份抗日人员的名单,上面有他的名字,日本人很快就会找上他的了。

“我向来与政治无关,何以有我的名字呢?”齐如山半信半疑,回跟兄长齐竺山讨论此事。

兄长齐竺山分析说:“我们虽然不搞政治,但日本欺侮我们,我们心中当然是极愤恨的,我们又爱随便说话,平常谈话中,常常露出这种论调来,有时且至大骂,由这种地方得罪了日本人或汉奸们,也是有的事情,我认识人少,得罪人也少,你认识人多,得罪的人也多。此事不可疏忽,应该早些预备,倘被他们抓进去,虽然不敢说一定要命,但他收拾的罪过就受不了。”

齐如山同意兄长的看法,说:“我们反对日本人侵略我们,这是人情之常,是一个中国人都应该如此,但我们并没有做过抗日的工作,这正是我们应该惭愧的地方。他虽说我们是抗日分子,但他绝对不会有什么凭据,我也不会有什么罪过的,可是倘抓了我去一审问,我可就有罪了,因为我虽没做过抗日的工作,但这‘不抗日’三字,我一定不肯说,安能没有罪呢?”

那么,既然已经被日本惦记上了,还能怎么样呢?躲吧。

齐如山只得想办法外出躲避。

躲避到外省别的地方实在太仓促了,先就近在亲戚家住几天吧。

才到亲戚家住下,就有警察到齐家抓人了。

这警察的阵容还不小,是两个巡警,两个便衣,一个刑警。

警察到齐家搜查了一番,不获,悻悻走了。

躲在亲戚家的齐如山听了家人的汇报,感到事态真的严重了,住亲戚家不但不安全,可能还会给亲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改搬到一家法国人办的医院里躲了起来,这一躲,就躲了半个月。

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警察只到过齐家一次,搜捕得也不很紧,只是向齐家的人询问了一番,就走了。

齐如山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中国方面的警局虽然缓和,日本方面是否缓和,尚不得知。”

有在日本人广播电台做事的“热心”人来替齐如山出主意,说:“以您齐先生的社会名气,不妨到我们广播电台工作,做广播,这样,就可以将功赎过,获得自由了。”

去日本人广播电台工作,不就是做汉奸吗?!

齐如山拒绝道:“我齐某人向来与政治绝缘,到广播电台工作的事情免谈。”

来人笑了,说:“到广播电台做播音,又不一定要涉及政治,只广播戏剧,不就行了?您齐先生能去,肯定特别优待。”

齐如山摇头说:“第一二次只播戏剧,不涉及政治,那行啊,但以后呢?谁敢保证以后永远都不会涉及政治?”

来人拍着胸脯说:“我敢保证,绝不广播别的事情,就只播戏剧。”

齐如山嘴里不说,心中却想,你保证,你不过日本人手下的一条走狗,保证得了吗?

那人看齐如山不语,以为他动心了,就继续劝,说:“所谓涉及政治,最难为的,不过是让你骂骂党国,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过分的了吗?你想想,党国也不是十齐十美、无可挑剔,就骂他几句,那又怎么样?而且,他们迁到四川重庆去了,离咱们这么远,骂了也白骂,他们也奈何不了咱们不是?”

齐如山忍不住反驳说:“做一件事情,首先想这应该做不应该做,不应该想‘那又怎么样’‘奈何不了咱们’。是,党国固然有该骂的地方,但我要骂,我就到四川重庆去骂,我不能在这儿骂。”

齐如山这番话,让来人耸然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