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光使者”高叔先

萤火虫的秘境——成都天台山

“雾柳暗时云度月,露荷翻处水流萤,萧萧散发到天明。”在这首《浣溪沙》的文字流转中,不知勾起了多少人脑海中那熟悉的记忆——流萤。每逢盛夏,田野乡间那照亮夜色的星星点点,仿佛星河落在了人间,神秘浪漫;但又不知从何时起,点点流萤又一个个在生活中黯灭,如同夜之精灵悄悄遁去,难觅踪迹。

萤火虫在都市人生活中消逝,其根本原因,是与繁华都市生活的格格不入。萤火虫是一种环境指示性生物,它们对于自然生态环境的要求极高,对于水污染和光污染尤其敏感。因而纵观世界萤火虫的家园,大多在远离城市喧嚣、有着洁净水体和茂盛植被的静谧环境之中。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成都这座人口超过两千万的超大都市圈内,却分布着目前亚洲最大也是全球八大萤火虫观赏地之一——邛崃天台山。金龙河从天台山玉霄峰蜿蜒而下,斗折蛇行,众多大小瀑布如缕缕素练悬于绿色山间,花石海碧波荡漾,山林内云雾缭绕,绝壁、奇石、长滩、深潭、静海……铺成了一幅“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的绝美画卷,同时也成为水生、陆生、半陆半水生萤火虫生存与繁衍的理想家园。

一面是现代都市的繁华与时尚,一面是原生态的宁静与和谐。成都,用别致的城市美景诠释出了公园城市建设的与众不同,也用包容并蓄的城市气质描绘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绚丽画卷。

都市圈里跃动的精灵

古人称萤火虫为夜光、即炤、景天、据火、宵烛等,昆虫学家法布尔形容它是“满月里落下的银辉”,古希腊人称它为“提灯笼者”。据统计,全球有超过2000种不同的萤火虫物种,中国已确认的萤火虫有150多种。

作为一种环境指示性生物,萤火虫对于栖息环境要求极高,由于生态环境的改变、人类使用农药杀虫剂和人造光等主要威胁,萤火虫已经从城市离开,退守到深山之间,甚至面临灭绝的危险。而就在离成都市区1个多小时车程的邛崃天台山,却有超过20种萤火虫在此生存繁衍,一年四季12个月都发现过萤火虫成虫活动的踪迹,这或许是全世界绝无仅有的奇观,也超越很多人冬天没有萤火虫的认知——由春至秋,尤其月黑风高的夜晚,万千萤火汇成人间星河,形成5个萤火虫成虫活动的高峰期,每一个高峰期都特色各异,成为天台山的神奇之一,为都市人营造出了一片朦胧仙境……

夏季酷暑难耐,却是天台山人气最旺盛的时节,在这片距离成都市区110公里的4A级景区里,森林覆盖率高达95%左右,也正因为此,夏季时山中气温比起城里甚至要低10℃左右,在成都人眼中,这里就是避暑消夏的港湾。天台山景美,大自然的伟力将这里塑造成了三级台地,每一级台地都展现了不同的魅力。第一台地的动态水美瀑布、第二台地的静态水美长滩静海和绝壁,第三台地的玉霄峰映光皓月原始森林,构成了天台山景色的主旋律。但最吸引游客的,当属这里在夜幕降临后,星星点点跃动于山间、水上、林中的萤火虫。

邛崃市天台山是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同时被誉为“亚洲最大的萤火虫观赏基地”和“全球八大萤火虫观赏地”之一。萤火虫的生活区域,从最初的二三百平方米扩展到四五平方公里以上,面积和种群数量足足增加了10倍以上,几个集中分布带总面积在12000平方米以上。从海拔800米左右的半山到海拔1400米左右的正天台,均有萤火虫分布。每到萤火虫的高发期,此时的山间林里能够看到由无数萤火虫组成的“星光大道”“鸢尾花伴萤飞舞”“百合花香醉流萤”“六月的圣诞树”和“幽谷繁星”等萤火虫景观,星星点点如梦如幻,宛如舞动的星河落人间。

长年致力于天台山萤火虫保护工作的高叔先说,天台山的萤火虫每年有5个高峰期,常见跨度达12个月,每一个阶段常常有多种萤火虫同时出现。

通常情况下,第一个高峰期在4月中旬,分布在海拔800米左右的山林;第二波在5月中旬,分布在海拔1000米左右的山林,这两波萤火虫在低矮的草丛中飞舞,数量最多达成千上万,场景摄人心魄;第三波在6月中旬,分布在海拔600米-900米之间的山林,其时萤火虫活跃善飞,亮度大,喜欢聚集栖息在高大的树梢,形成漂亮的“六月的圣诞树”景象。

第四波在7月中旬到8月中旬,分布在海拔600米-1000米的河谷、小溪边的丛林间、岩壁上,是最亮的萤火虫,同时是“最懒”的萤火虫,有的栖息在一条树枝上可以几天不动!第五波在11月立冬前后冬天的萤火虫,是飞得最快、最不怕冷的萤火虫之一,形容它们向战斗机一样在山野间穿梭一点不为过,气温下降到7℃左右才是它们最活跃的时候。

在高叔先和景区工作人员不懈地保护和培育下,天台山的萤火虫发生期从最初的10多天,到现在每一波萤火虫发生期延长至一个多月;最初不同的萤火虫出现有时间断带情况,现在几乎没有断带:在萤火虫季,每晚都能看到萤火虫,这在国内外均极为罕见。

如今,萤火虫观赏已经成为成都周边游的热门项目之一,据平乐古镇天台山景区管理局测算,萤火虫直接拉动景区消费约1.2亿元,将这片绿水青山真正变成了“金山银山”。

“护光使者”的执着前行

天台山成为萤火虫的家园,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每当回忆起这段往事,高叔先就显得有些唏嘘。从走出学校就到天台山工作至今,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高叔先对于天台山的一草一木有着独特的深厚情感。1990年,从小喜欢书法、绘画的高叔先被天台山景区管理处招收为美工,刚上班的他为了熟悉景区环境,专门准备了一个本子走一路记一路,植物、石头、地名、景点名等,还把路线图画出来,有一种与自然对话的感觉。可是他自己也没想到,之后他会“一不小心就爱上了萤火虫”,成为人们眼中的“护光使者”。

2007年,邛崃市得知台湾萤火虫景观吸引了全球各地的游客,对比天台山气温、植被、水质、空气等生态环境,发现天台山也非常符合萤火虫对生态环境的要求,之后邀请台湾萤火虫专家陈灿荣先生到天台山考察。寒意料峭三月,一行人在山间发现了萤火虫蛹,于是决定对萤火虫项目进行立项调研。很快,邛崃市相关部门成立了萤火虫景观旅游项目组,通过研究制定了萤火虫保育方案,还对景区内村民的环保知识展开了培训,当时身为景区管理处副处长的高叔先,被安排到了萤火虫项目组。

起初,项目者的实际施行者主要是高叔先一人,虽然摆在眼前的现实困难很多,但高叔先凭着一种不服输、不放弃的精神,开始了萤火虫的保护之旅。繁杂的调查和培育工作,让高叔先分身乏术,于是在他的号召下,家人们成为他的第一批“萤火虫帮手志愿者”。

在生活中,亲人们只要发现了萤火虫,都会第一时间打电话、拍照片告知高叔先。夜晚时外出观察和采集萤火虫,妻子和儿子成为他最初的同行者;后来,弟兄姊妹也有参与进来,再后来父母的身体不好在家无人照顾,高叔先把二老也带在了身边。

当时,高叔先几乎每天都会开着那辆7座车,副驾位上坐着父亲,后座上坐着母亲,带着各种生活用品,带着父母到天台山上看萤火虫,又载着他们回家,往返60公里,将这份艰辛转化成了“心酸的浪漫”。

高叔先的妹妹高季先,在协助他工作的40多天里,陆续写了几十篇文章在公众号“蔷薇花园”连载了《陪伴爸妈的日子》,出人意料的是这些文章迅速走红,后被中国财经出版社出版,改书名为《阿爸,咱们去看萤火虫》,前后被六十多家媒体相继报道,一个多月印刷了两次。

家人的助力,给了高叔先继续前行的动力,以至于他将在森林中遇到野猪、老熊、毒蛇的惊险以及被野狗追逐导致翻车受伤的事故都抛之脑后。在接下来的数年里,他完成和完善了《天台山萤火虫资源调查报告》,掌握了天台山及周边邛崃市、大邑县、名山县、雅安市、芦山县的萤火虫种类、分布、出现时间、活动特点;记录了萤火虫的产卵数量、卵期、幼虫生长期、食性、适宜的温湿度,以及在生长过程中常见的病症等问题;与此同时,他还非常关注国内外萤火虫的保护、复育、研究,和相关机构人员保持交流……

天台山山门的门楣左侧门柱,是一间圆柱形房子,这里曾是高叔先的研究室,也曾长期充当着萤火虫的“婚房”。高叔先说,萤火虫种群长期生活在一个固定区域,缺乏“外来者”,也会出现近亲繁殖效应,这样自然繁殖出的萤火虫更加脆弱,更不利于生存。于是高叔先就将足迹拓展到了邛崃周边,去其他地方引进萤火虫,然后放回到天台山相应虫类集中的区域,以此来打破一脉单传。经过数年的努力,天台山的萤火虫种群已达20余种,不仅萤火虫的数量有了现象级的增加,而且对环境的适应性也显著提高,活动性、成虫生长期都有了大大增强。

鸢尾花语的启示

每年的春末夏初是天台山鸢尾花盛放的时节,此时也是第一波萤火虫活跃的时期。鸢尾花的花期虽短,却是陆栖萤火虫的最爱。当鸢尾花的白、蓝、紫遇上萤光的黄绿,交相辉映之下,为天台山笼罩了一层旖旎的浪漫。

有意思的是,无论是萤火虫还是鸢尾花,都是对自然环境要求极高的物种。高叔先说,萤火虫对生态环境的要求特别高,它们只生活在植被茂盛,湿度相对较高,水未被污染,更不能有灯光污染的自然环境中。鸢尾花也是如此,要形成鸢尾花海,也需要有适宜的温度,不太强但足够的日照,充足但不能积涝的水分,以及挑剔的土壤环境。

这一花一虫,仿佛在茫茫天台山中寻到了“知己”,在这片小天地下无忧无虑地生长着、绽放着、繁衍着。

花与虫不会知道,为了呵护这片小小的自然环境,背后是以高叔先为代表的景区人的倾力付出。

据了解,天台山景区在维系萤火虫生长环境方面进行了全面探索,景区全面禁止喷洒农药。考虑到萤火虫对光敏感,景区内的路灯也取消了很多。天台山景区相关负责人介绍说:“在天台山景区提升改造过程中,对萤火虫保护区采取了多种保护措施,施工甚至为萤火虫‘让道’。保护区的施工方签订了萤火虫保护责任书,严格禁止乱采乱挖和使用化学品。设立萤火虫保护区,由专人巡查,投喂蚯蚓和蜗牛饵料、新建微污设施、积极植树造林,改善萤火虫生存环境,景区还邀请萤火虫专家,专门指导天台山萤火虫研究院和萤火虫保护繁育中心建设。”

对于萤火虫来说,农药会带来灭顶之灾,高叔先说,打过农药的地方几年内都不会有萤火虫出现。为了保护萤火虫,天台山除了禁止使用农药外,在建筑上还专门采用不含防腐材料的建材。此外,天台山景区还采取退耕还林、治理光污染及人工复育等方式,保障萤火虫种群的延续。

在天台山景区的工作人员眼中,保护萤火虫早已不是为一类昆虫提供适宜生活环境那样简单,而是对整体生态环境的保护与重塑。为了对萤火虫群进行保护,十余年间在天台山形成了链式反应,如今的景区每年接待数十万游客,而萤火虫观赏项目的深入展开,则重塑了当地旅游模式的“业态模式”,让天台山从“过路点”变身成了“驻留点”,“过夜经济”成为当下景区最流行的旅游模式,当地的商家和农户还推出了萤火虫酒店、萤火虫客栈、萤火虫文创超市等旅游产品,将萤火虫本身的“生态价值”逐渐转变为“经济价值”和“科研价值”。

对于这一点,景区马坪村五组村民罗德深有感触,从高叔先开始“摆弄”萤火虫开始,罗德就注意到了这位奇怪的人,在长期的接触中,罗德被高叔先的努力深深打动,并自发成为萤火虫保护群体中的一员。他说:“虫虫儿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样子,你抓一些我抓一些,那大家还看啥子嘛?”不仅是罗德,开设农庄的胥小明也是“萤火虫经济”的受益者,他的农庄全部自觉采用非防腐材料,为萤火虫的保护尽了自己一分力。面对采访,胥小明笑着说:“对萤火虫的保护,其实是对生命的尊重,对自然的敬畏。”

在天台山,成都人不再把自己当作主角刚愎自用地去改变自然,而是退到幕后用眼观察着自然、用手守护着生态;而自然也以它的馈赠来回应人类的善意。这就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城市与公园紧密融合带来的启示。

对话高叔先

记者:“天台山一草一木如数家珍”,你怎么看待人们这样对你的评价?

高叔先:天台山是我的家乡,我老家离这里很近,也算生于斯长于斯,对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等都充满了感情。说如数家珍有些夸张,只能说是略知一二,这里有着无数神奇的动植物,还有更广袤的探索和发现空间。

天台山是个很有魅力的地方,一方面动物种类很多——它是大熊猫栖息地世界遗产保护区,它奇特的地质地貌和环境造就了奇特而非常丰富的植被和水的分布。据说天台山的高山木姜就是打破了其海拔上下限的植物,其他地方都在三千多米以上区域才有的物种,在天台山一千米左右的地方就有;天台山的水是“一奇”“一谜”——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最高峰玉霄峰顶还有水凼。

记者:十几年如一日的坚持与付出,你认为自己做的这些事有哪些意义?

高叔先:我认为意义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第一,现实意义上,主要是增加天台山的看点、热点,提高知名度,吸引更多人来天台山旅游,促进旅游经济的发展;第二,加强萤火虫的纵深发掘,文化开发与经济开发并举,把萤火虫真正变作天台山一大特色,把天台山推向世界,意义重大。若能把萤火虫拓展到整个邛崃,形成“以天台山为龙头的萤舞邛崃”,那就更美了;第三,以萤火虫为切入点开展环境保护公益教育宣传,培养全社会的环保意识;第四,抛砖引玉。希望以此激发专业人士开展国内萤火虫资源大调查,摸清国内萤火虫真实状况,这在国内还是一项空白。迄今为止,关于中国萤火虫的记载还是日本人在19世纪做的。

记者:对于成都这座大都市而言,天台山这样一座“后花园”有着怎样的价值?

高叔先:其实,对于都市人而言,生活在钢筋水泥的都市丛林中,时间长了都会有一种倦怠感,因为从人类本质来说是向往自然的——当下成都正在践行建设公园城市的理念,正是符合人类的这一天性。天台山位处成都西南远郊,称其为“城市后花园”是非常贴切的。在这里,除了近几年非常红的萤火虫之外,还有更广阔的自然资源和人文资源纵深。

人文资源方面,天台山有深厚的儒释道文化、川西民俗文化等底蕴,值得深入挖掘;自然资源方面可以用几个词概括:山奇石怪林幽水美云媚萤舞,萤火虫、大熊猫等众多的生物只是天台山自然资源生物资源的一部分。天台山的自然资源环境本来就很好,随着天然林保护工程的开展,规划建设加强后日趋科学、集中,把大部分区域回归自然,自然环境越来越好,这也是天台山萤火虫越来越多的重要原因之一。而山林、瀑布、流水、动植物交织出的原生态环境,不仅满足了游人避暑休闲,而且增添了丰厚的诗意,满足精神上的需要。

记者手记

新西兰维多摩萤火虫洞、马来西亚的拉雪兰莪、马来西亚沙巴凯尔斯湿地、泰国班洛姆苑村、日本冈山后乐园、韩国全罗北道茂朱郡、中国台湾省嘉义、成都天台山,这八处被称为全球八大萤火虫观赏地。而纵观其间,萤火虫景观分布在人口超两千万的超大都市圈中的,成都天台山是绝无仅有的独一处。

萤火虫飞进都市圈,折射出的是成都城市格局之变,也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典型范例。在践行新发展理念的公园城市示范区建设过程中,城市近郊的龙泉山变身为一座超大的城市森林公园,成为独具特色的“城市会客厅”;在城市远郊的天台山,高山、瀑布、奇石、流萤……又为成都编织出了一片洋溢着绿色浪漫的诗意“后花园”;在会客厅与后花园之间,还有锦城绿道、锦江198·LOHAS绿道、温江北林绿道、熊猫绿道等穿行其间,既串联起了一处又一处城市景观,又串联起了休闲、运动、消费的城市生活新风尚。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千年前,古人用诗意和文字记录下了这跃动于暗夜之中的精灵,寄托着他们的情思;千年后,成都人又用自己的执着,在都市中为这脆弱的小生灵支撑起了一片不使用农药、建材不含防腐剂的生态保护伞,呵护着它们的成长。

在“护光使者”高叔先的眼中,保护萤火虫只是他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这座城市中,正是无数高叔先的同行者,为我们营造出了这座值得骄傲与自豪的“公园城市”。

成都日报锦观新闻记者 吴亦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