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722年,也就是春秋的第一年,郑庄公和自己的亲妈、亲弟弟翻脸了,要知道,此前的郑庄公可是完美儿子,完美兄长的形象,对自己的母亲和弟弟有求必应,将富庶都给了弟弟当封地,为了母亲,他甚至不顾朝臣的反对大兴土木,那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与母亲和弟弟翻脸呢?

这还不是最让人奇怪的,最让人奇怪的是,郑庄公作为春秋初期的第一位霸主,他的雄才大略人尽皆知,在他继位的时候,郑国立国还不到半个世纪,可他仅用了43年的时间就让郑国崛起成为中原第一大国,这样一个雄才大略的政治家,为什么会等到弟弟起兵谋反的时候才做出反应呢?难道他对弟弟的狼子野心毫无察觉吗?

就算郑庄公对弟弟的心思毫无察觉,满朝文武也不可能没有任何人出言提醒,可问题是,郑庄公对这些提醒毫不在意,总是笑着摆摆手说“等等看吧”,而这一等就等来了弟弟叔段的谋反。

叔段谋反之后,郑庄公雷厉风行,不仅火速宣布与母亲和弟弟划清界限,还一鼓作气打败了叔段,这不仅让朝臣们目瞪口呆,他们仔细回顾了整个事件,这时候才发现,郑庄公所有的不作为,其实就是一场华丽的捧杀,所谓欲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不受宠的大儿子

不受宠的大儿子

公元前757年,一声啼哭打破了郑国王宫的宁静,郑武公的妻子武姜终于生下了郑国的第一位继承者,如果不出意外,他将是郑国下一位掌权者,可武姜并不喜欢这个儿子,因为这个儿子生出来的时候是两条腿先出来的,这不仅让武姜吃尽了苦头,还把她吓了一大跳,所以武姜觉得这个儿子天生与自己不和,自打他出生起就对他爱搭不理。

几年之后,武姜再一次生下了一个儿子,相比于他的哥哥,这个儿子生产的时候十分顺利,生下来不哭不闹,简直生到了武姜的心坎上,因此,对于武姜来讲,小儿子才应该成为后来的王位继承者。

武姜曾多次给郑武公吹耳边风,要立小儿子叔段为储君,郑武公自然不能同意,作为西周的最后一个封国,他依旧奉行嫡长子继承制度,所以,郑国的继承者只能是大儿子。

这个决定让武姜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她又不敢反抗自己的丈夫,只能在背后不服不忿。不久之后,郑武公去世,大儿子寤生成为郑国君主,史称郑庄公。郑庄公继位之后对自己的母亲和弟弟有求必应。

这个时候的武姜已经成为了郑国的老夫人,也就是后来的太后,她不敢反抗自己的丈夫,但却可以指使自己的儿子,凭借着老夫人的身份,她为小儿子向郑庄公求取封地,郑庄公大手一挥,直接将靠近都城的富庶之地京邑给了叔段。

如愿以偿之后,武姜和叔段开始在京邑进行谋划,两人扩军备战,图谋不轨,在封地内筑高墙,广积粮。《左传》称之为“缮甲兵,具卒乘”,意思就是说,叔段在封地内部建立起了一股反庄公的武装力量。

叔段的阵营可谓是打得一手好牌,不仅有肥沃富饶的封地,又耗费多年心血建立起了武装部队,更有自己的母亲武姜在王都充当卧底,两个人里应外合,郑庄公的君位看起来岌岌可危。

姑息养奸

姑息养奸

这时朝臣看不下去了,他们觉得郑庄公实在太仁慈了,怎么能放着叔段胡作非为呢?两个人准备去郑国的都城建言献策。

第一个去的人叫做祭仲,他只是一个地方小官,官职为封人,任务非常简单,就是负责在边境线上种植树木,打理封土,后来得到郑庄公的赏识到朝廷为卿,郑庄公他干事卖力,又把现在的河南省中牟县给他做采邑,在郑庄公整个执政生涯里,他都是重臣。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当他就叔段的事情提醒郑庄公的时候,郑庄公却装傻充愣。

第一次提醒是“叔段”在京邑大兴土木的时候。

祭仲对郑庄公说,先王有规定,一个国家的其他城市最大也不能超过国都的1/3,否则就会引起祸患,可现在,京邑的规模已经远远超出了法定的尺度,恐怕日后会引来麻烦。

祭仲说得有理有据,但郑庄公却不以为意,他笑着摆了摆手说 “老夫人要这样,没办法嘛”,于是这件事情就被搁置了下来。

第二次提醒是武姜欲求不满,想要为叔段谋求封赏的时候。

这次祭仲直言不讳,他说 “咱们的这位老妇人,哪里会有满足的时候呢?不如早作安排吧,免得变生枝节,一旦叔段成了气候,那这事情可就不好办了”,为此,他还举了个例子,说疯狂生长的野草尚且难以除尽,何况是一个备受宠爱的国君弟弟呢?

这一次郑庄公依旧笑着摆了摆手,说了句“多行不义必自毙,咱们等等看吧”。

等等看得结果非常明显,叔段开始膨胀,他觉得自己才应该是郑国的主人,居然开始无视庄公,要郑国西部和北部地区的官员全部听命于自己,这下如何得了?完全不把国君放在眼里,所以在祭仲之后,又有一个官员出来说话了。

这个人叫做子封,他对郑庄公说“一个国家怎么能忍受一国两君呢?如果一国两君,政出多门,那国家到底会灭于谁呢”。

可庄公还是一副毫不担心的模样,一边品茶,一边轻声道 “别担心,慢慢来嘛”。

慢慢来的结果也非常明显,叔段更加肆意妄为,不但在郑国西部和北部地区任性妄为,势力范围还有隐隐扩大的迹象,他毫不避讳想要做郑国国君的想法,对郑庄公嗤之以鼻。

这时,子封再一次说话了,他说 “如果现在还不动手,那恐怕叔段就要尾大不掉了”。可郑庄公依旧毫不在意,子封对他这样的态度有些生气,直言道“君上到底想怎么样呢?如果是打算让位,那请允许臣下现在就去效忠,如果没有意愿禅让,那么就请现在除掉他,总不能让我们的民众三心二意,不知道到底听命于谁吧”。

看到子封的愤怒,郑庄公的脸上才出现了一点难得的严肃,他回答“我们不用怕,不义之人是得不到人心的,膨胀得越快就垮得越快,别看他现在实力很雄厚,好像能在郑国呼风唤雨的样子,但是真的碰撞起来,一定会土崩瓦解”。

于是,郑庄公继续对叔段的折腾不闻不问,任由他兴风作浪。

不作为中的大作为

不作为中的大作为

表面上看,郑庄公有些昏庸糊涂,老夫人要什么就给什么,叔段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事实真是这样的吗?当然不是。

最开始,武姜将想要为叔段讨要的封地不是京邑,而是制,在今河南省荥阳市境内,又名虎牢关,它比京邑离郑国的都城新郑要远得多,所谓天高皇帝远,如果叔段想要在那里搞分裂,郑庄公肯定是鞭长莫及。相比之下,京邑却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在郑庄公的眼皮子底下,而且京邑比制邑更加繁荣,如此,即便武姜是老夫人也找不出郑庄公的错误,只能让叔段接下京邑的封地。

敌人到了可控的范围内,需要等待的就只有时机了。

对于郑庄公来讲,叔段是他的亲弟弟,武姜将是他的亲生母亲,如果叔段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错误就对他动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有亲情血缘关系在,下手的时候就不能太狠,顶多把他叫过来训一顿,再把他挪个地方,而且有武姜在,即便是训也不能训得太狠,否则不孝的名声可就要落到他的头上了。

所以单纯的只是教训并不能根治问题,甚至可能会让叔段更加记恨他,做起事情来更没有轻重,要想彻底解决问题,那就需要一己之力,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既然如此,就需要一个罪名,一个全天下人都无法原谅的罪名,对此,郑庄公选择的是谋反。

首先,谋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对于这样的罪名,无论如何处分都不会有舆论压力。其次,叔段本就有谋反之心,加上有武姜的支持,他也有这个胆量,所以郑庄公需要做的就是给叔段足够的力量,让他拥有谋反的能力。

郑庄公对叔段一忍再忍,叔段的实力日渐强盛,胆子也越来越大,谋反的心也越来越坚定。

郑伯克段于鄢

郑伯克段于鄢

公元前722年,叔段认为自己已经羽翼丰满,计划偷袭郑国都城,武姜也在王宫当中做好了开门接应的准备,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一切行动都在郑庄公的监视之下,计划还没有来得及实施,就已经被郑庄公得到了消息。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郑庄公派大夫子封率领200辆战车直接进攻叔段的封地京邑,腹背受敌,叔段惊慌失措。

而此时,郑国都城也早早地做好了战斗准备,叔段的队伍根本不是对手,只能狼狈逃窜到鄢,郑庄公当然不可能就此罢手,他要做的本就是彻底拔除叔段这颗毒瘤,于是立马挥师东进,几天之后,叔段在鄢也没有了落脚之地,只能狼狈逃窜到卫国的共,彻底失去了还手之力。

郑庄公没有再赶尽杀绝,他放过了叔段的,同时,也将自己的母亲武姜从都城新郑迁移到了颍,也就是今河南省临颍县西北,并从此宣布与叔段划清界线,因与母亲恩断义绝,死生不复相见。

到此之时,满朝文武才发现,原来嚣张已久的叔段大根本就不成气候,也不得不惊讶于国君的气魄。

的确,郑庄公其实是在赌,赌叔段和武姜将一定会谋反,也赌他们谋反必定会失败,所以这才决定姑息养奸,但是这样的方式有着极大的风险,如果叔段和武姜没有那个胆量谋反,那么郑庄公就满盘皆输,等于拱手将郑国的绝大部分势力都放给了叔段,而如果叔段谋反成功,那他一定必死无疑。

好在这场豪赌是郑庄公赢了,而且他赢得非常彻底,挑不出任何毛病。

我们都知道周朝人的执政理念和政治主张都是以礼治国,依照所谓的礼法,郑庄公没有任何问题。

首先,他是嫡长子,本就应该继承郑国的江山基业,可武姜作为他的母亲却反对他继位,这本就是武姜的问题。其次,他作为国君,也作为兄长,身为弟弟的叔段理应对他效忠,可叔段却明摆着跟他叫板,这是叔段的不对。最后,即便叔段耀武扬威,但郑庄公也已经无数次包容了他的过失,可他依旧选择了犯上作乱,郑庄公是忍无可忍才消灭了他,这于情于理都没有问题。

因此,这场争斗中,郑庄公赢得非常彻底,保全了江山,也稳定了名声,其城府之深,可见一斑。

但是明眼之人都能看得出郑庄公的心思,他之所以纵容叔段,就是为了将他一举歼灭,也就是说,叔段的贼心和反叛实际上都是郑庄公姑息养奸养出来的,只是庄公表面上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错误,既可以解释为对武姜的孝心,也可以解释为对弟弟的宽容疼爱,所以史家犯了难,明知道郑庄公的目的,明知他是这一结局的造就者,可却无法指责他。

历史最后只能用“郑伯克段于鄢”几个字来记录,暗地里表示郑庄公其实也有错误,如果他能对弟弟的错误及早指正,那就不会母子成仇,兄弟反目。

然而,这场华丽的捧杀背后,我们所需要考虑的问题还有很多,史学家们对这件事情的左右为难,其本质上是礼治的尴尬。

在以礼治国的时代,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常态,简单来讲,就是人生活在有情感交织的复杂网络当中,尊重父母,疼爱兄弟,对亲人宽厚包容都是应该的,一旦违反了这个规律就会受到来自舆论的压力,所以对于郑庄公来讲,即便知道武姜和叔段的心思,他也无法直接动手,否则错误就会转嫁到他的身上,这就是礼治最大的漏洞。

当事情没有摆在明面上的时候,率先动手的人总是错误的,人们没有办法未雨绸缪,没有办法防患于未然,可如此一来,好处则大都落在了像叔段一样不遵守道德的人身上,因而郑庄公只能姑息养奸,一击毙命。

可这样一来,这个故事就不可能有圆满的结局,碍于礼法,郑庄公无法对武姜和弟弟做出惩治,所以如果他们不谋反,那郑庄公终其一生都要受到他们的骚扰,而如果做出了惩治就是不孝,就是苛待兄弟,而在他们谋反之后,即便是郑庄公挑不出任何错误地解决了此事,依旧被舆论暗指,说他是姑息养奸……

很多时候,单纯的凭借情感和道德来治理国家是靠不住的,并非所有人都愿意遵守道德,也并非所有的感情都能够成为依靠和支撑,尤其是在春秋战国这样的乱世,权力和地位被人觊觎和夺取是稀松平常的事情,礼法被打破,道德被践踏,此时就更需要强有力的手段来约束,相比之下,郑庄公的手段已经是温和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