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赖加福
彭作仁，1903年生，大埠乡夏汶村人，1928参加大埠农民武装起义，战士。1934年10月参加红军，长征北上，同年11月牺牲于湘江战役，终年31岁。
1934年10月的一天，夜色深沉，一轮圆月挂在树梢，皎洁的月光笼罩着夏汶村洋西坑，小山村显得格外安详静谧。
村子里的人睡得早，可是，躺在床上的彭作仁，却翻来覆去很久了。 这个性格耿直、平常一挨枕头就打呼噜的汉子，今天一反常态地失眠了。
“作仁，你今天怎么了？ ”看到男人像烤番薯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女人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起来。
“没什么，睡你的吧。 ”彭作仁轻声回答。
“你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世上最了解男人的，莫过于自己的妻子。
彭作仁心里确实有事。这几天，从于都出发北上长征的红八军团正路过大埠，四邻八村的不少年轻人趁机参加了红军，消息传来，彭作仁压抑在心里很久的一个想法也冒了出来。明天，路过大埠的红军就要走了，他如果再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就来不及了。
彭作仁本来不知道如何开口的，听妻子这一说，索性把憋在心里头几天的话，“哗”地一下倒了出来。
“我想去当红军。 ”
“当红军？ 去哪里当红军？ ”妻子被男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懵了。
彭作仁： “是，当红军。 红军现在就驻扎在杨雅红军楼，明天就要走了，我想明天过杨雅当红军去。 ”
妻子到底明白男人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的原因了。 她为男人的这一想法吓到了。
“作仁，你怎么还会有这个想法呢，六年前的事，难道你忘了吗?”
这一问，又勾起了彭作仁埋藏在心底的那段惊心动魄的回忆。
1928年春，二十五岁的小伙子彭作仁跟随同村的蔡万选（1908年2月16日生）、袁有粼（1905年4月3日生）等人，参加了由朱如红、赖传珠等人领导的大埠农民武装起义。几个月后，国民党军派出大批人马，勾结当地反动民团，对大埠进行了疯狂反扑，在很多屋场采取“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报复革命群众，特别是对参加过起义的农民武装人员及其家属，更是进行惨无人道的迫害。
夏汶村农会主席蔡万选，当年被国民党军队在大埠圩割头杀害。 逃到赣州的袁有粼，于次年被敌人抓捕，杀害在赣州天竺山。 敌人的反革命暴行，血腥至极、罄竹难书。
彭作仁幸运躲过敌人的追捕，起义失败后，他回到了地处偏僻的夏汶村洋西坑，深居简出地从事农田耕作。 妻子陪着他度过了几年担惊受怕的日子，生活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一点安宁。 时下，夫妻俩已有了一个两岁的女儿，同时，妻子又怀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往事历历，令人心绪难平。 彭作仁抱紧全身瑟瑟发抖的妻子，安慰道： “别怕，我这不正是同你商量吗！ ”
“那好，我不同意你去，太危险了。 再说，你走了，我跟孩子怎么办？ ”妻子看了一眼睡在一边的女儿，又把男人的手放在她的肚皮上。
双方陷入了沉默。 夜更深了，只有圆圆的月亮，睁着一双温柔的大眼睛望着村庄、河流、山岭。
彭作仁打定主意，等一大早，他想听听父亲的意见。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天终于又亮了，村子渐渐有了动静，响起鸡鸣狗吠的声音。彭作仁提上锄头扛在肩上，来到田头。父亲每天早上也会下田干活，彭作仁一边干活，一边等着父亲。
不一会儿，父亲扛着锄头也过来了。 看到儿子这么早就在田里忙开了，父亲心里有些纳闷： “作仁，年轻人更要睡，难得你比我还早，你今天怎么啦？ ”
“爸，我想同你商量个事。 ”彭作仁说。
父亲： “什么事，这么紧要？ ”
“我想去当红军。 ”
“什么，去当红军？ ”老人显然感到有些突然。
“是，这几天，红军不是在我们这里吗，今天就要走了。 ”彭作仁的语气急促起来。
看儿子不像是随意说说，父亲认真了。
“作仁，当红军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是要打仗的。 ”父亲说。
“我知道。 ”彭作仁答道。
“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
“爸，我什么也没想，就是想到万选、有粼他们，心里苦。 我要跟着共产党，跟着红军，为万选、有粼他们报仇！ ”彭作仁的眼睛里透出泪花。
不需儿子再多说什么，作父亲的都明白了。他在心里感叹一声：唉，都六年了，儿子一刻也没忘记当年的事，真难为他了。
父亲： “万选、有粼他们，我是看着长大的，都是好后生，也都是为了我们大家才死的。 做人啊，就要有情有义，你和他们感情好，又一起经历过生死，现在有机会替他们报仇，我支持你。 作仁，说吧，要我做什么？ ”
“爸！ ”彭作仁的泪水夺眶而出： “你看，你和妈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让您们在家累死累活，我……再说，我这一走，丢下老婆孩子，还有一个没出生的，这日子……”
父亲： “没事，你去吧，我身子骨还硬朗，你妈也多少还能做点事。 有我们在，你老婆和孩子就不会没人管。 ”
彭作仁： “爸，谢谢您，我到了部队后，一定不会给您丢脸。 只是我老婆那……”
父亲： “女人家，也是为你好。 没事，我去同她说。 ”
父子俩把话说到这份上，不敢再耽误时间，简单收拾了一下田里的活，扛着锄头一道回家。
见家公和男人回来，彭作仁妻子赶紧端上早饭：每人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一碟缺盐少油的腌酸菜、几个红薯。看着忙里忙外的媳妇，老人有些动情地说：“作仁媳妇，这些年，你嫁到我们家，让你吃苦了，作仁也是有福，能娶到你这样的一个老婆。”
顿了顿，老人接着说： “照理说，眼下的日子，作仁要在家才对。 可是，作为一个男人，他有他的想法，我们也要支持。 你是个懂事的好媳妇，你放心，作仁不在家，我和你妈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和孩子，我们一起把这个家安顿好。 ”
彭作仁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他心里真的很担心妻子说出一个“不”字。
让彭作仁没有想到的是，前一个晚上还躲在他怀里吓得瑟瑟发抖的妻子，这刻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善良温柔的女人只是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往里屋帮男人收拾东西去了。 她把一双新做的布鞋塞进包袱，她把男人仅有的两件洗换衣服塞进包袱，她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煮熟的四颗鸡蛋塞进包袱。
“作仁，其实昨晚你睡着后，我就想好了，你想出去，也是为了我和孩子，为了爸妈，为了大家有好日子过。 你同万选、有粼兄弟他们一样，都是敢做事的好男人，我不能拖你的后腿。 其他的我也不晓得说什么，记到要回家来就可以。 ”
“我记到了，等一打完战，胜利了，我就回来。 ”彭作仁接过包袱，回答说。
彭作仁随即离开家门，翻山越岭前往杨雅，追随红军部队去了。
一个月后，彭作仁牺牲于湘江战役。
特殊时期，音讯全无。无数个夜晚，女人总会在月光下静静地遥望着天空中的圆月，嘴里一直念叨：“好男人，月亮越来越圆了啊，你们应该胜利了吧？”
新中国成立后，女人终于等到了男人回来。 这时的男人，他化身为了一张革命烈士证书，化身成了一家人的骄傲和荣耀。
又是月夜，一轮圆月挂在树梢，皎洁的月光笼罩着夏汶村洋西坑，清辉洒在一间小屋里，洒在一个面容逐渐老去却仍旧光洁的女人身上。
女人抚摸着一张映有红五星的金质证书，上面有她男人的名字。 女人对这名字说起了悄悄话： “好男人，月儿圆，桂花香，我在家里陪你，我的心里一直有你……”
（素材来源： 大埠乡夏汶村委会）
本期图片来源于路开文化图库
赖加福，生于1972年，江西省会昌县人，小学教师，赣州市作家协会、赣州市章贡区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辽河》《散文诗世界》《教师报》《今朝》等，出版散文集《饮一江湘水》（团结出版社，2021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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