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我还会唱几段样板戏,记忆比较牢固。并非样板戏有多大的魅力,而是产生于某个时代,让我印象深刻。
样板戏产生于文革时代,而且非常红火。只是,红火的年代我没赶上,等到样板戏落潮了,我才赶上。我小的时候,正是八十年代。姥姥一家住在城里,而那时候的城里和乡下差别不大,都有生产队,人们一起参加劳动,不会有单干的事发生。姥姥家的炕头上有一个小戏匣子,安在墙上,下面垂着一根绳子,就像是灯绳。要按时按点拉那根绳子,只要拉了,小戏匣子就会发出样板戏的声音。不过,说是小戏匣子,其实只是一个小喇叭。通了电之后,就能发出声音。那时候,人们都比较节俭,要节省着过日子。姥姥平时不会拉那根绳子,只有到了生产队里要求她拉的时候,她才会拉,打开以后,要听样板戏,还要听生产队长讲话,听村长讲话。
要是赶上检查,就会有人到家里去,看看小喇叭开了没有。其实,别人家的小喇叭根本没有绳子控制开关,只有姥姥家的小喇叭有开关。或许,姥爷托人给安装了开关吧。村长并不满意,要求随时都开着,随时接受村里的播报。不过,村里播报有一定的时间,在中午和傍晚的时候才会播报,平时不会播报。那么,平时关了小喇叭,别人就不会知道。可是,也有较真儿的人,到了姥姥家歇着,说是小喇叭没有滋啦滋啦的电流声,肯定是关了。而他家的小喇叭没有开关,平时都是打开状态,会有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姥姥的做法是,拿出一把醉枣,给那人尝尝,就堵住了他的嘴,他就不说了。
生产队开会之后,姥姥回家,家里的小喇叭就要打开,里面放出很多样板戏的声音。有人检查,要放一天。放一天,样板戏的声音就会灌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姥爷嫌一遍一遍放,没啥意思,又不能关掉,因为别人家的小喇叭都在放着同样的样板,姥爷就到街上转,姥姥不会去,在家里一边洗衣服,一边跟着小喇叭里的样板戏哼唱。渐渐地,她竟然学会了唱样板戏。出来进去都唱,还唱得一点都不跑调,很美,很享受。
姥姥不识字,能学会样板戏,简直就是奇迹。她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别的文字都不会写,也不认识别人写的文字。而她居然可以一字不错地唱下整段样板戏,简直验证了样板戏的伟大,也验证了推广手段的伟大。要是没有放样板戏的小喇叭,姥姥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学会样板戏的。
那时候,我爹从部队转业,到遥远的工厂上班,顾不上我们娘俩。于是,我娘带着我住姥姥家,就能整天听到小喇叭里的样板戏了。等我们搬到乡下,奶奶家已经没有小喇叭了。不知道自始至终就没有,还是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撤掉了。姥姥家的小喇叭成了样板戏的启蒙,也成了姥姥学习样板戏的工具。姥姥学习样板戏之后,对我娘影响很大,我娘对我影响很大。
我姥姥出来进去唱样板戏,一遍一遍唱,唱得我娘都学会了。我娘就在哄我睡觉的时候,一遍一遍唱,唱得我也学会了。样板戏真的很神奇,即便我不知道那些唱词的政治和历史背景是什么,也不知道唱词是什么意思,但我就是能从娘的嘴里学会样板戏。等我晚上对着豆油灯哼出一句“到夜晚,爹想祖母,我想娘。”的时候,娘突然眼睛一亮,看我一眼说,你也学会了?我说,学会什么了?娘说,样板戏呀,你学会样板戏了!我说,什么叫样板戏?
娘说,就是你唱的那个!我还是没明白过来,就说不会唱。娘说,你还会唱什么。我突然愣住了,想不起来。可是,在睡觉的时候,娘唱了上句,我就能接出下句。娘就故意唱上句,让我接下句。我竟然能接出大多数唱词,也都在调子上。后来,娘到小学做民办教师,教学生们唱歌,还学会了简谱。但那时的歌曲比较简单,都充满了轰轰烈烈的阳刚之美,不如样板戏婉转。虽然样板戏也有阳刚的唱腔,但那种唱腔总是让人觉得回环往复,绕梁三匝,三日不绝。
学校要让学生报名,参加学区的文艺演出。我报名参加了,唱了一段样板戏,没有伴奏,却获得满堂彩。那个时候,样板戏已经被遗忘,或者说是被刻意遗忘,而我并不知道,只是觉得学会了就唱出来,似乎让很多评委老师都想起了样板戏红火的年月,刺激了他们的神经,他们就情不自禁地叫好了吧。那时候我才七岁,唱了一段样板戏,也就出名了。当然,也只是在同学之间出名了,老师们也认识我了。直到我的成绩一落千丈,唱样板戏的名气也就烟消云散了。
不过,现在我还能唱样板戏,没事的时候哼上一两句,似乎回到过去的年月,那个时代空气的味道,小喇叭的声音,姥姥的声音,娘的声音,都一股脑儿涌现出来。我曾经在钢琴上弹奏一段样板戏,觉得很滑稽,土不土洋不洋的,样板戏本身就是改编的,也是土不土洋不洋的东西,为何让人们接受了呢?或许,只有那个时代的人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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