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文章讲到，李士群叛国投敌前不过是中统的基层特务，既没名气又没人望，因此李士群特意拉来了元老级特务丁默邨。李士群本打算将丁默邨捧到前台，自己掌控实权，幕后操纵，没想到丁默邨真正成了他的顶头上司，这使他大为不忿。李士群的个人能力远在丁默邨之上，并且有晴气撑腰，他一心想把丁默邨赶走，自己独霸76号。
一、丁李内斗
1940年己卯年除夕，极司菲尔路76号里张灯结彩，大小特务一起吃年夜饭。但这群流氓差点上演全武行，一场团年饭被搅得昏天黑地。
电影《色戒》剧照，男主角原型就是丁默邨
此时丁默邨是特工总部主任。他长期患有肺病，但好色之心不死。1939年圣诞节前几天，一个叫郑苹如的美女引诱他去为她买皮草，准备由埋伏在那里的中统特工对丁默邨实施“制裁”。丁默邨老奸巨猾，察觉不妙，飞身逃脱。性命虽然保住，却大大丢了面子——张爱玲小说《色戒》和李安同名电影就是以此为原型创作的。
特工总部副主任李士群，越来越看丁默邨不顺眼：这个顶头上司不过是自己捧出来的，现在居然像模像样当上了“总经理”，自己屈居“副总经理”，真是岂有此理！不待终席，李士群拂袖而去。这时偏向李士群的警卫大队长吴四宝阴阳怪气地发话了：“大家多用点，但勿要吃到别人头上去，也勿要吃得忘记种田人啊！”丁默邨听出来吴四宝话里有话，有心发作，但吴四宝是有名的恶霸，自己一介文人，要是硬碰硬，惹得吴四宝发了浑，自己岂不有失身份，下不了台？
76号的特务基本上是李士群招揽来的，很多由李士群的“老头子”、青帮大佬季云卿介绍，包括这个上海滩“第一恶人”吴四宝。他们因帮会关系，自然结成一团。相反，丁默邨一派寥寥无几。秘书主任茅子明冒出来为丁默邨“扎场子”：“吃饭要看各人的本事，肚子大，可以多吃点，肚子小的，别说自己想吃吃不下，即使别人送给他面前，他也只好看看，这应怪自己肚子不争气。”吴四宝岂是吃得亏的主儿，当场跳起来骂骂咧咧：“如果本事大，要多吃点儿，也应该吃到外面去。你的能耐不过是有支烟枪，可是你穷大爷腰里还有支能杀人的枪！”说着吴四宝掏出手枪，抵住茅子明额头。吴四宝老婆佘爱珍怕事儿闹大，急忙抱住吴四宝手臂。众人纷纷劝解，才把吴四宝按回椅子上。茅子明见势不妙，悄悄溜了。丁默邨无可奈何，悻悻而去。
丁默邨受审
丁默邨要求李士群处罚吴四宝。吴四宝是为李士群出头，李士群哪会胳膊肘往外拐？丁默邨恼羞成怒，去向周佛海告状。周佛海与丁默邨以前同属CC系，关系自然比李士群亲密。但李士群手下这一帮喽啰，正是汪伪集团急需的打手，周佛海暂时不能把李士群怎么样。眼看丁、李二人“职场斗法”，周佛海烦恼不已，在日记中多次写道：“（李）士群与（丁）默邨为目前不可少之人才，但均不识大体，不明大义，凡事均以个人私益私利为依归。”“默邨、士群之摩擦，仍无减少之势，且益变本加厉。川本助丁、晴气助李，两人争执更烈，咸以去就向影佐争，闻影佐亦感应付之苦。意气之争，皆东方人特有之性质耶。”
最终，李士群抓住丁默邨好色，被郑苹如色诱一事大肆做文章，丁默邨败下阵来，李士群就此独揽大权。
二、结怨周佛海
在讲褚民谊的糊涂人生时曾提过，汪精卫集团人马不多，却是官场险恶，勾心斗角。其实深究这帮人叛国投敌当汉奸的原因，表面看起来是官场不得志，但官场不得志的大有人在，也没都去当汉奸。深层次原因是这帮人利欲熏心，把权力、地位、财富作为人生追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帮人聚在一起，内讧不断，争权夺利自然成为常态。这也是古往今来叛变国家、叛变民族的那些叛徒的价值观，值得让人深思。
周佛海初来上海时，身边只带着两个人：罗君强和杨惺华，一个是亲信，一个是亲戚（杨惺华是周佛海妻子杨淑慧胞弟）。一开始羽翼未丰，周佛海坚决主张汪集团内部不能搞小团体。他在日记中记载：“旋谒汪先生及夫人（陈璧君），……切陈不可有小组织，以招内部分裂，并坦白直陈林柏生组织小团体，排斥异己为不当。先生及夫人似有袒意，谓系柏生部下所为，渠本人不知。余亦不再辩。”
周佛海“不辩”的意思，是自己也搞，变本加厉地搞。追随周佛海投敌的金雄白回忆：由罗君强拟了一个名单，“呈周核定十人，以拥周为目的，结为金兰之谊，俾成为周系之核心。拟于汪政权建立以后，分任为十部次长，俾周之耳目，得分布于各个部门。”十人之中，有李士群，还有罗君强、汪曼云，但没有丁默邨。这天，在李士群的地盘——“魔窟”76号，秘密举行仪式，十个人义结金兰。
这像不像“西门庆热结十兄弟”？西门庆“十兄弟”不过一帮酒肉朋友，而周佛海手下这十个人，无不是汪伪政权的高官。他们的“结义”，纯粹是为权利而苟合，一旦有了利益冲突，立马翻脸不认，甚至置“兄弟”于死地而后快。“结义”之时，周佛海与李士群之间，已经有了嫌隙。等斗走了丁默邨，野心勃勃的李士群马上跟周佛海产生正面冲突。
周佛海是汪精卫投敌叛国的核心人物，他占据了几个重要位子，并把手伸向特工组织。1939年8月，汪精卫网罗党羽，在76号召开伪“国民党六中全会”，正式成立“特工总部”。周佛海见76号是当时唯一的武装力量，横插一脚，在特工总部之上，设立“特工委员会”，自兼主任，成了丁默邨、李士群的直接上级。
1940年3月底，汪伪政权在南京正式成立，被排挤出76号的丁默邨当了社会部长，李士群一心想当警政部长。不料周佛海来个“一把抓”，自己兼任警政部长。李士群十分气恼。经过一番闹腾，周佛海当了一段时间，让给了李士群。当时警政部主任秘书杨树屏，是周佛海的妻弟。周佛海心想，我把部长都让给你了，安排亲戚升为常务次长顺理成章吧。
没想到，李士群接任部长后，一口回绝了周佛海的提名，气得周佛海七窍生烟。李士群事后对汪曼云说了心里话：“（周）佛海真不够漂亮，既送我吃只蹄膀，为什么还要挖掉一块肉，我也狠了一狠，就不用杨树屏，还他（周）一下。”汪曼云听了不好吱声，心想：李士群做事，真是剑拔弩张、不留余地啊！周佛海仿照宋子文组建税警总团，日本人准备让李士群任团长，但周佛海自兼团长，断了李士群抓军权的路。二人你争我夺，结下深怨。
随着李士群地位窜升，他的排场也越来越大。伪南京警察厅长苏成德为了拍李士群马屁，每次李士群到达和离开南京，必派出大队警察到车站或机场迎送，上演吹号、劈刀、举枪一整套仪式。汪曼云曾劝苏成德不要这样出风头，苏成德回答：“李（士群）爱这套！”有一次，周佛海和李士群同一列车到达南京，一前一后下车。看见警察列队敬礼，周佛海自然挥帽回礼。身旁的妻子杨淑慧拉了拉他的衣袖，悄声说：“他们在接他们的部长，又不是接你，你轧在里面还礼做什么？”周佛海尴尬不已，手举着不是，放下来也不对。
三、转投“公馆派”
周、李二人的冲突日趋激烈。周佛海多次在日记中倾吐不满：“李某（士群）等虽表示忠诚拥护，但多阳奉阴违，殊令人不快。”“李士群又来借款。此人不来则已，来则要钱；至现在止，凡有所求，均必应之，如仍不满，唯有听其自然耳！”
后来影佐主张撤销警政部，以削李士群权力，周佛海积极赞成。周佛海1941年7月31日记：“旋访影佐，据云，不可使某一人权太大。据渠（他，指影佐）观察，目前有两癌：一为李士群，一为任援道；任为害小，李为祸大，如不及早防止，将来必有大患，故主取消警政部。其观察深刻，令人信服。”
听到要撤销警政部的消息，李士群一跳三丈高，不惜以辞职相威胁。周佛海日记：“接（李）士群电，辞去一切职务。盖因警政部取消，以此要挟也。”周佛海也撕下脸皮，以硬对硬。他与影佐商量后，二人一起去见汪精卫。“五时半谒汪先生，影佐亦在座，商应付士群辞职办法。汪先生有软化倾向，盖忌畏特工也；胆小如此，盖非领袖所宜有。影佐力主贯彻政府意旨，否则政府威信将扫地。并云：如士群以特工为后盾而反抗，尤应乘其势力未大，先予抑制。汪先生心始坚定。”
李士群跟周佛海斗，毕竟受制于周。这时，有人助了李士群一臂之力。这个人，就是胡兰成，在讲胡兰成和张爱玲的爱恨情仇时有所交代。胡兰成加入汪伪集团，得到陈璧君的赏识，汪精卫对他也很客气。胡兰成这个“公馆派”人物，喜见CC派内部相斗，趁机拉拢李士群。
胡兰成《今生今世》记载：这天，他一副闲散无事的神态，来到76号大院。“那李士群正在想要跳过周佛海的管辖，只苦无路可以直达汪先生，见我来到，好比天上掉下了宝贝。我亦爱他个人才，且对七十六号印象甚好。”二人心有灵犀，一拍即合。
李士群（站立者）向汪精卫（右一）汇报
汪精卫的“宫中府中”，实际当家人是陈璧君。胡兰成把李士群引荐给陈璧君。陈璧君却对李士群有看法，说：“七十六号是血腥气的地方。”胡兰成成竹在胸地说：“特工……应直属于元首，如今直属于周佛海，世上各国无此例。”陈璧君心领神会，立即召见李士群。胡兰成再下猛药，向汪精卫建议：撤销特工委员会，改为调查统计局，直属军事委员会之下，由汪精卫直接领导。
汪精卫正愁周佛海势力过大，当然认可，就与陈公博研究。周佛海得到消息，马上采取对策。他宴请陈公博，趁着酒意正浓时拿话挑陈：“公博你要当心你那女宠莫国康被胡兰成（勾）搭去。”陈公博回答：“你还是当心当心你自己，胡兰成在造中心势力，要解消你的特工呢。”
不久，特工委员会撤销，周佛海的主任职务自然无着落。从此周、李二人势如水火。
四、横征暴敛
上篇说了，李士群揽权敛财，贪得无厌。短短几年，李士群夫妇攫取了惊人财富，在上海、南京、苏州广置房产，家里金银珠宝满箱满柜。他毫不掩饰地说：“一切决定于力量，有了力量，日本人用得着，将来蒋介石也用得着，力量就是本钱，蒋介石来了，可以同他讨价还价，不怕他不买我的账。”
连素来支持李士群的晴气庆胤都颇有怨言：“正值日军大肆扩展军备，陆海军为了弥补国内分配的物资不足，在上海抢购非金属和油脂之类物资。叶吉卿从敌占区（指国民党占领区域）购得大批钨、桐油等等物资转手销售给日本陆海军，从中牟取暴利。……由于英国封锁了滇缅公路，港币急剧贬值。叶看准了这一时机，结果投机成功，获得了巨额财富。……她不受金钱的限制，生活极度奢华，身边都是些奸徒。”
李士群和叶吉卿育有二子一女，李士群对儿女宠爱骄纵。长子李小宝，人称“沪西小霸王”。有一次李小宝到店铺里用电话，商店老板没允许。丢了面子的李小宝回到76号，召集一班特务，去将该商店砸得稀烂。李小宝十来岁就有自己的别克专车，平时耀武扬威，成了远近闻名的“衙内”。
李士群对老婆敛财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李家摆设出来的金盾就有几十个，其他名贵珠宝不计其数。叶吉卿还有一个“爱好”：李士群手下那些阔太太聚会时，她只要看中谁的首饰，以借看为由，拿到手就不还。这一招连佘爱珍都害怕。佘爱珍有一个镶满钻石的手镯，从不戴在手上，就是怕叶吉卿“借阅”。李士群的老朋友马世淦一次聊到这些事，李士群反诘：“我辛辛苦苦拼命为什么呢？无非是让我的老婆多积点钞票，让我的儿子快活些。”
短短几年“辉煌”中，李士群横冲直撞，不知收敛，几乎得罪了汪伪所有势力和派别。他如此之“牛”，是有底气的。李士群狂言说：“就算加上陈璧君我也不怕，我与日本参谋本部早有约定，日本人支持我。”
确实，日本军方高层支持李士群。警政部撤销，马上成立调统部，让李士群继续当部长；连影佐都要妥协，把汪精卫内定罗君强主持的“清乡”强交给李士群。但好景不长，过刚易折，李士群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本文作者：马驽，“这才是战争”加盟作者 ，未经作者本人及“这才是战争”允许，不得转载，违者必追究法律责任。
编者简介：王正兴，原解放军某野战部队军官，曾在步兵分队、司令部、后勤部等单位任职，致力于战史学和战术学研究，对军队战术及非战争行动有个人独到的理解。其著作《这才是战争》于2014年5月、6月，凤凰卫视“开卷八分钟”栏目分两期推荐。他的公众号名亦为“这才是战争”，欢迎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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