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声明：本专栏依据严谨史料写成，为杜月笙历史传记，非虚构类小说

一路向上攀登，到了一定的高度，风光处其实也是分水岭。

有的人会沉溺在先前取得的功成名就里，沾沾自喜，停滞不前；有的人会更加迷信自己的非同凡响，嚣张膨胀，为所欲为；只有真正的强者才会在这个时候去异常冷静地审视自己，还有哪些短板，怎样去补齐。

一手握着富可敌国的三鑫公司，一手握着无人能敌的江湖权势，在很多人看来，此时的杜月笙已经达到了人生之巅，但杜月笙本人却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眼下不过刚攀到半山腰，要想更上层楼，他在两处还很是蹩脚。

头一处，虽说此时的杜门子弟已有成千上万之众，但智慧韬略的文角色杜门中却几乎没有一个；第二处，杜门的根基说到底还是在英法租界，英法租界的江湖大佬他是基本收服了，但跟租界最上层的洋人，他的关系还远远不够深、不够牢。

谋局先谋人。

于是，杜月笙开始放眼四周，为自己挑选能进一步打开租界上层局面的智囊高人。

杜月笙对人有一套很经典的看法：第一等人，有本事，没脾气；第二等人，有本事，也有脾气；第三等人，没本事，也没脾气；第四等人，没本事，很有脾气。

经过一段时间的暗中观察搜寻，杜月笙挑中的第一个智囊，便是他眼中的第一等人才。

此人名叫苏嘉善，常州人，早年在英租界做土行生意，是英租界有名的“土”头脑。自打以杜月笙为首的三大亨取代沪上大八股成为租界烟土龙头后，苏嘉善为了继续端烟土的饭碗，也跟着过来，成了三鑫公司的一个小角色。

除了有本事，没脾气，苏嘉善身上还有一个优点，杜月笙也很是欣赏，近墨者不黑。当时在三鑫公司混饭吃的，因为大烟有得吃，钱又容易赚，绝大多数都染有吃喝嫖赌，肆意挥霍的恶习，唯独苏嘉善是个例外，虽干着暗黑的买卖，但他本人却始终像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生活上省吃俭用，做事上有板有眼。

杜月笙让万墨林将苏嘉善邀到杜公馆，几次长谈下来，苏嘉善的成色比原先料想的还要好。

杜月笙问他：“黄老板已经退下来了，他这一座桥往后不好利用，眼下该如何跟租界洋人搭好关系？”

苏嘉善说：“最要紧的是言语相通，最好先重金聘请一位法文翻译。”

杜月笙说：“这个很容易，设在法租界的中法学校，毕业出来的学生，个个都精通法文，聘一个很好办到。”

但苏嘉善却说：“不不不！别人找法文翻译，只要能通晓语言，准确翻译，不生错误就行了。唯独你杜先生要请的这位，一定要熟悉彼邦内情，最好还能受到洋人的尊重，可以和洋人平起平坐，这样才算借一个壳，搭一座桥。”

听到“借一个壳”这种说法，杜月笙眼前一亮，他没想到苏嘉善竟能如此一针见血，不仅一眼看透了他和洋人打交道的短板，而且还给出了补齐短板的心得办法。

见杜月笙听得很受用，苏嘉善接着又说：“有一点，我想提醒杜先生，跟洋人打交道，不能受困于假象。租界里的洋人看上去高高在上，实际跟我们一样，也分三六九等。照我看，这些洋人漂洋过海，不远万里而来，绝不是什么特立卓行的人物，万里远游只为财，杜先生跟他们打交道，一不能势弱，二要紧紧抓住他们的弱点。只要强势抓住他们的弱点，他们亦是走狗。”

这突如其来的一席话，说得杜月笙是醍醐灌顶。

观念是最可怕的东西，有人来点破，它就是一张薄纸；无人来点破，它就是铜墙铁壁。受限于出身、经历以及大环境，在黄金荣、杜月笙这一帮江湖人物心中，一直有个根深蒂固的观念，洋人天生就高人一等，他们这等草莽人物理应去仰视、效劳。尤其是始终未醒的黄金荣，终其半辈子，在洋人这一节上，他最引以为豪的江湖心得便是如何才能赢得洋人的欢心，如何才能赢得洋人的重用，从未想过洋人也是可以拿来操控，拿来驱使的。

然而，苏嘉善的建言到这里还没有结束。开了杜月笙的天窗后，他的说法更加辛辣了：“杜先生，据我在三鑫公司的观察，租界一些洋人也是按月在我们这里吃俸禄，但做法我认为不妥当，杜先生不应该假借他人之手送出这些俸禄红包。这样做，他们一方面会心存疑惑，一定会认为经手人中间吃去了不少；另一方面，俸禄红包经过几手，主从的界限就淡了，甚至反了。如果杜先生能折节下交，不仅恩情不减，而且还会赢来洋人的格外尊重。钱财好处面前，洋人也是要拜财神菩萨的，杜先生亲自把手伸出去，才会是那尊财神菩萨。”

虽说杜月笙对历史涉猎不深，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去体会这一番洞察世故人心的枭雄之道。真正的枭雄，从来都是每临天地，豪爽无界；掌控人心，细致如发。他或许不知道，苏嘉善所说的这一套，正是民国前辈乱世枭雄袁世凯的拿手好戏，每施恩惠，笼络人心，必是不嫌麻烦，亲力亲为。

有这些深含枭雄韬略的说法，杜月笙对苏嘉善自然是刮目相看得厉害。

但苏嘉善对杜月笙的刮目相看更厉害。杜月笙一点就醒，这一点苏嘉善是有所预料的，但他没想到，被点醒后的杜月笙竟能出神入化地跟洋人唱出一连串的精彩好戏。

将苏嘉善的建言消化吸收后，杜月笙很快为自己配置了两个很牛气的法语翻译秘书，第一个王茂亭因为秉性气味和杜月笙不合，不久便走掉了。第二个李应生，老法国留学生，上海滩珠宝商，善交际，在洋人面前极有面子，照老上海的说法，这是个在租界兜得转的角色。

内有苏嘉善运筹帷幄，外有李应生联络奔走，杜月笙不鸣则已，一鸣惊得众人是惊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