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游为何难为导游？
栏目 | 文旅商业故事
领域 | 旅行社
01
1257万粉丝的抖音网红导游小黑诸鸣陷入了一场骂战。
裂痕的起点是一条短视频：3月23日，小黑诸鸣提到最近火爆出圈的泰国旅游安全事件时，语速不紧不慢地贡献了震惊导游圈的句子。
“找一个价格低一点的（团），比如曼谷进出含机票的旅行社，第一晚先住，第二晚给当地的导游签一个离团协议，离团的三天之内安全自负，最后一晚仍旧回到这个酒店住。”
在小黑诸鸣的观点中，“你要是走丢了，导游比你着急，关键旅行社也给你买了保险，万一你最后一天没回来，旅行社能急得报警，关键价格还便宜。”
“导游扣你护照？他敢，这是违法的！”
“安全、便宜、有效，哈哈哈...”他停顿了一下，笑着结束了这条短视频。
这一番话，直戳导游、领队软肋，也彻底点燃了全国导游近三年的抑郁心情，各地导游纷纷统一战线，与小黑诸鸣上演了一场隔空激烈骂战。
多名导游在小黑所在群里以每秒钟三条的速度发布“怒怼”信息：
“@导游诸鸣 再怎么样都希望你不要吃饱了，摔碗砸锅。”
“教唆持有旅游签证的游客在境外离团简直是离谱，这能是正常人干的事吗？不给护照不让离团就告导游违法？还让找低价团去蹭来回机票和酒店？真的离谱！”
“如果一个团的人都签了离团协议，那么领队、地接、司机这几天干什么？三个人坐在路边等他们回来吗？并且如果最后他们都没有回来，领队一个人坐飞机回国来吗？”
导游集体对小黑的视频表达不满
整场骂战里战斗力最强的，是小黑诸鸣的大本营华东导游群。
一位华东导游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让中国游客出境后离团，就是不顾游客安危，不尊重旅行社和领队的工作。以前带团遇到诸鸣，那是投去敬佩的目光，现在估计全华东给您的只有白眼了。”
华东导游群对小黑诸鸣的暴风输出，也引发了全国导游积压已久的怨愤情绪，湖南领队群、九寨导游群等全国多地导游群纷纷表示吃瓜，请战。
在过去长达4年的时间里，小黑诸鸣几乎吸走了导游这个群体最为密集的人气与赞誉。这一次，曾经奉小黑诸鸣为业界导师的导游们集体支棱起来了。
当群里终于风平浪静时，小黑诸鸣选择下架视频，道歉了，他向旅界坦承，“因为的确我的视频讲的时候没有把导游的感受考虑进去，这个事情到最后游客得到安全，但导游增加了工作，没有任何好处。”
只是他在同业群里依然保持倔强，坚持称，“我的视频里面讲的是游客可以在国外签订离团协议，以后你离团，这就相当于原来的合同进行了一个补充合同，所以肯定是不违法的。”
两方观点尖锐对立，视频爆红后遭来的同行“倒戈风波”并不会轻易消散。
02
诸鸣1977年生人，杭州百缘旅行社有限公司常务副总，中专建筑机械专业毕业后，自考了大学法律专业，从国内两百万名导游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国家导游技术技能大师。
受疫情影响，近三年的旅游业“溃不成军”，但在诸鸣看来，这恰恰是一个时势造英雄的时代，借助抖音平台，他现如今是千万粉丝级别的网红大V。
导游往往有着强烈的地域意识，好像每个城市就是一个根据地，但诸鸣身上有一种强烈的冲破结界的渴望，“杭州小黑诸鸣”抖音爆红后，“杭州”两个字慢慢消失了，小黑诸鸣成为他唯一的身份标签。
当事件发酵为圈内热点后，一位苏州导游王国栋评价此事，“小黑诸鸣已经是网红了，他不靠带团吃饭，但我们不一样，他不太了解还奋斗在一线的导游疾苦。”
事实上，并不是所有导游都能身背小黑诸鸣身上的光环，如果有耐心在一些导游群里潜伏一阵，就能看到这里日常分享的破碎人生。
过去三年，有导游因为疫情失去工作，为了养家找到一份线上兼职，误入网络赌博，一个星期里输光了60万；一位云南导游，转型做生意失败，被催收公司“爆”了通讯录，成了同学群里的笑话；来自南方的95后导游，因为大巴刹车失灵，成为截瘫的残疾人后，他的女儿出生了。
与小黑诸鸣步步高升的事业相反，在旅游业的泥淖里，他们的人生正在下沉。
而在“境外离团”事件之前，国内导游圈对小黑诸鸣就已颇有微词。
网红普遍存在流量焦虑的当下，讲述一些游客“报团后如何避坑”成了小黑诸鸣放飞自我的重要渠道。
十天前，小黑诸鸣再次被关注，是因为他和游客提前交代好购物“暗语”：“你在人家店门口问我是真的假的，当面我是不会说的，我都会说蛮好、蛮好。我说‘蛮好’的时候你们注意了，自己上点心，我不能说不要买，到时候被人打死怎么办？我要跟你说好的，你赶紧买。”
针对此事，网络对他的评论极端对立——游客赞不绝口，称他为“良心导游”，媒体对小黑诸鸣的正面报道铺天盖地，一位获得近6万赞的网友五味子评论中称，“这才是一个导游应该具备的素质。”
但在“购物暗语”事件中，一位导游认为他“说一套做一套”，“09年出来带团，你来南京培训我们自费加点购物，那时候你怎么不清高点不来！”
在这次骂战中，一位导游百合的评论亦得到了很多同业的共鸣，“现在购物团那么难带，跟你的视频不无关系，因为你已经有千万粉丝了，你的社会影响力很大，却从来没见你为导游领队说过一句话。”
对此，小黑诸鸣坚称从来没否认过自己也带过购物团，“但那段视频是客人拍摄的，自己那天带的是纯玩团”，可惜于事无补，甚至加剧问题。
从2019年抖音发布作品开始，小黑诸鸣时不时因为此类看似不经意的侃侃而谈走红一把，却被国内导游圈子视为“吃饱砸锅”的“异类”。
一位熟悉小黑诸鸣背景的导游直言，“诸鸣是以前华东线路的导游，后来自费购物做的好，也经常给人培训，现在砸自己徒弟饭碗了。”
这一逻辑也可以应用于国内导游圈子对诸鸣的态度上：诸鸣是这个行业出身的，能有今天也是因为你是导游，行业成就了你，而不是你成就了行业。
03
在小黑诸鸣揭开这道行业伤疤前，“离团协议”确实是旅游行业，尤其是出境游组团领域引来投诉、争执的重灾区，给诸多导游、领队带来极大困扰。
一位业内人士指出，在出境游中，只要是团签出游的游客，一般必须遵循“团进团出”原则，不能随意脱团，“如果发生旅客离团或滞留不归的情况，旅行社轻则被处以罚款，严重的甚至会被吊销出境旅游经营权。”
一个很好的例子是，2016年5月，一个五晚七天的赴泰旅游团里有两名游客想脱团去新加坡玩，导游不同意，担心两人不是简单旅游，自己的饭碗恐怕都要不保。
据《齐鲁晚报》报道，该导游想通过收取护照的方式确保两人不会离开泰国，但没想到的是，晚上7点左右，这对情侣还是拖着行李箱离开了酒店。
面对突发情况，导游报了警，请当地警察出面处理此事，但沟通中游客一口咬定自己不是私自离团而是走丢，警察也因此认为是导游没有照顾好游客。
最后警方以该导游“衣衫不整”的罪名将其拘留了三个小时。
除此之外，因为签署离团协议导致的安全事件也屡有发生。
2013年4月，上海一游客在塞班岛潜水溺亡，旅行社称曾签离团协议，但上海市旅游局表示要求旅行社配合家属处理好善后事宜，并尽可能满足家属的合理要求。
“离团协议”的灰色空间让旅行社与领队、导游腹背受敌，面对“同行”背刺，进而演化为仇恨的种子，导致这场积怨已久的骂战升级。
回到风暴的起源，在接受旅界采访时，诸鸣将问题根源解释为旅客安全和导游利益。
他提出了自己的观点，首先诸鸣承认导游擅自离团是违反旅游法的规定的，因为旅游法的第16条规定，游客不得擅自离团和分团在境外。
面对质疑，小黑诸鸣还强调，“之所以当初会这么说，是认为对这个行业可以起到一个推动的作用。
同行们并不买账，一位从业即将30年的导游、领队高磊将引爆导游圈怒火的“离团协议”本质总结为是旅游法规定，出境旅游整团参团不允许境外擅自离团。
“国家法律不允许；游客安危不允许；所谓的离团协议并不具有法律效力；作为业界前辈多次拿过国家荣誉，明知行业法律规定，还避重就轻玩文字游戏，教唆不知情游客境外违法脱团，只顾自己蹭热点博流量，置游客安全和国家法律不顾。”
另一位华东导游小赵怀念当初的小黑诸鸣，”用自己独特的见解介绍旅游攻略，介绍旅行中的美景和人文特色，这才是金牌导游应该传播的，不应该去制造话题。”
这场手机屏幕中的深夜交锋没有胜负结果，却引人深思。
一位导游发了一条朋友圈感慨人生变化快，“流量真的能让人变得面目狰狞，曾几何时你是多少导游的领路人，今天你就是...万事留余地吧。”
本文姓名部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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