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前言:

1980年,一辆黑色汽车行驶在长安街上,它通体是黑色,在人群中灵巧地向北行驶着。两个小时后,车子停下了,车里的人陆续下来,不曾有过半点停歇便快步走进了庄严肃穆、气氛压抑的一栋建筑物中。

马克昌

在这一行人中,有一位男子显然是第一次来这里,他略显紧张,在其他人的护送下匆匆往里面走。在走到门口时,两旁荷枪实弹的武警着实让男子更加紧张,他小心地掏出由司法部、公安部开具的介绍信,经过门卫与公安部的电话核实,最后才被放行,进入了建筑物里面。

男子名叫马克昌,是武汉大学法律系副主任,他今天所来到的地方是秦城监狱。感受到周围压抑的气氛,马克昌的心怦怦直跳,他的思绪回到了几天前……

收到火速进京的急电

收到火速进京的急电

马克昌出生在河南省西华县的一个地主家庭里,七岁那年,他的父亲因病去世,家里从此少了顶梁柱逐渐落败了。马克昌的童年很苦,但好在他还有其他亲人,在一家人的温暖下,马克昌没有耽误学习。

1946年,马克昌报考了武汉大学法律系、河南大学法律系、西北师范学院文史系,他的第一志愿是武汉大学,但阴差阳错,他考入了河南大学法律系。不过,仅仅过了两个月,武汉大学和西北师范学院同时发来录取通知书,他立刻乘车南下,如愿进入了武汉大学学法律。

马克昌

从此,马克昌与法律结下了不解之缘,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法律行业。马克昌非常优秀,在1956年,他就应邀与全国人大法制工作委员会高西江同志一道参加了我国刑法的起草。到1980年的时候,马克昌被委任为法律系主任。

在到秦城监狱的一个月前,54岁的马克昌正在给学生上课,突然接到学校办公室转来的急电,上面指示他火速赶到北京,到全国人大法制工作委员会报到,至于什么原因,急电中并未提到。

收到消息后,马克昌不敢犹豫,当天晚上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便坐上了赶往北京的火车。次日凌晨,列车抵达后他又被安排在国务院第二招待所休息。

正当马克昌疑惑找他来干什么的时候,他接到通知,上面让他参与对“林彪、江青集团”起诉书的讨论。林彪、江青集团”的起诉书?光是听到这个名词,马克昌的后背冒出了一身冷汗,那些年痛苦的回忆又出现在了在他的脑海中。

马克昌(左)

马克昌年轻的时候非常积极,是老师、长辈眼中最有出息的青年。要是按照正常发展,他如今的成就将会更高,可惜的是,一场灾难打乱了他的人生。

1957年盛夏,身为法律系主任助理的马克昌听到校园喇叭里发出一则通知: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将于6月26日在首都北京隆重召开,现征集提案,如有,请写好后送到校长办公室。

曾参与刑法起草的马克昌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兴奋不已,他非常积极地参与到了这次征集活动中。经过思考,他将想法写成题为《建议全国人大尽快制定刑法》的提案,然后上交到校长办公室中。

这个提案大体意思是,我国已经建国8年了,还没有正式的刑法,有许多刑事案件无法可依,审判人员判案的随意性很大,建议尽快制定,以保障人民合法权益。马克昌认为自己的提议并无错误,在大多数情况下应该会受到组织的重视,但实际情况与他想象的完全相反。

马克昌

由于诸多方面的原因,他的建议不但没有被采纳,反而让他陷入了无法逃出的困境,他被打成了“右派”。

一时间,马克昌的工作被停了,他自己也被发配到湖北省蕲春县八里湖农场劳动改造。经过2年的改造,马克昌的性子沉稳了很多,由于他在农场的表现十分良好,成为了农场中第一批摘掉帽子的人。

之后,马克昌被安排回到武汉大学伙食科当出纳员,两年后又被调到图书馆里担任图书管理员。可是,他却碰不到热爱的法律专业。然而,马克昌并不气馁,也没有因此蹉跎岁月,他白天热忱为读者服务,晚上便沉浸在书本中。

在日积月累的苦读中,马克昌的文化素养得到了提升,他的心境也发生了不一样的变化。在那个国家动荡的年代,马克昌几度遭受风雨,却始终保持着开朗豁达的心态。他一直坚信,终有一天他会迎来光明。

马克昌

似乎是他的真心感动了上苍,1979年,马克昌得以平反,被通知参与重建武汉大学法律系工作,不久被委任为法律系副主任。

不过,那一段痛苦的经历还是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难以忘记的疤痕,他对给国家造成危难的“林彪、江青集团”痛恨至极,因为他也曾是受害者。

就当他以为那段往事将会被湮灭在历史长河的时候,组织让他参与讨论“林彪、江青集团”的诉讼书。这让他原本平静的内心泛起了涟漪,久久不能平复。他到底该如何保持本心,迎接这场“挑战”呢?

马克昌的内心陷入了矛盾中,这天,他一晚上都没有睡好。一整晚,马克昌不止一次质问自己:“为何会放不下那段往事,真的是由于太过痛苦了吗?”

马克昌

后来,马克昌回想起当年投报志愿的心境,突然就想通了,他认为,当年把他下放到劳动所劳动,他倒感觉没什么,但是那段时间浪费了一个学者最宝贵的研究时间,这是最意难平的。而他与“林彪、江青集团”并没有直接恩怨,作为法律工作者,给他们辩护也是职责范围内的事,有何不可?

想通这件事,马克昌突然感觉自己轻松了很多,他开始安心等待上级的安排,他还不知道自己将要为哪一个人辩护。

“吴法宪真不是个草包”

“吴法宪真不是个草包”

进京的一周后,组织下发命令,指定马克昌为“四人帮”主犯张春桥的律师。但还没有马克昌研究张春桥的案子,组织又换了命令,让他为“林彪案”主犯、曾任空军司令的吴法宪辩护。

工作了这么多年,马克昌非常清楚,如果不是有突发状况,组织上是不会轻易改变决定的,是什么让他的辩护人换成了吴法宪呢?经过询问才得知,是张春桥自己抗拒律师辩护的,对此,马克昌无奈地摇摇头,他有预感,张春桥在审判过程中将会异常艰难。

马克昌

事实也确实如此,1980年12月13日,特别法庭第一审判庭开始对张春桥进行庭审。张春桥被带上法庭的时候,步子迈得非常慢,他面容憔悴,头歪向一边,看上去无精打采。老谋深算的张春桥意识到自己罪恶深重,于是干脆一言不发,无论审判长怎么问都不说话。

相对于张春桥的顽固、不配合,吴法宪的表现是几人里面最好的。“他不想死,认罪态度相当好。”这是马克昌对吴法宪的第一印象。

当见到吴法宪时,马克昌很难从这个男人身上找到昔日呼风唤雨的空军司令员的影子。吴法宪见到马克昌时客气地说了一声“首长”,令马克昌印象十分深刻,这还是当年林彪身边威风凛凛的红人吗?

1967年,林彪的妻子叶群找到吴法宪,对他说:“我女儿已经在空军了,儿子也要送来。送他们来是对你的信任,你应当让他们在空军大胆工作、大胆活动。”于是,吴法宪便将林立果安排进了空军党委办公室当秘书,也不管林立果是不是党员。

马克昌(右)

几个月后,吴法宪又按照林彪的意思,将林立果提升为办公室副主任兼空军司令部作战部副部长,并下令说林立果有指挥、调动空军的权利。这些事,正是起诉吴法宪的重要罪状。

除了感觉吴法宪认罪态度不错,马克昌还感觉吴法宪很“老实”,这是他根据其他罪犯的表现来评价的。吴法宪的态度是他们之中态度最好的,在预审时,预审员每次都肯定他的态度,他所写的旁证材料最多,揭发材料有20万字。

最令马克昌印象深刻的是,在一次会见结束后,他拿出文件让吴法宪签字,他拿过来一看吴法宪竟写得一手好字,那几个字很漂亮,看来人们对他的误会很深,他真不是个草包。

在得知为“林彪、江青集团”作辩护时,马克昌就已经想明白了,他认为,他是搞法律工作的,按照宪法,吴法宪等人也应当享有维护权,这样国家才能真正走上法治之路。

马克昌

所以在法庭上,马克昌秉持着一位专业律师的职业信仰,尽力为吴法宪争取合法权益,他也成为了提别法庭上对被告人提问最多的律师之一。在审判的最后,马克昌道出:“从轻判处”。这让台下的观众立即窃窃私语起来,甚至有人说:“原来辩护是玩真的。”

听到这句话,马克昌松了一口气,因为当时有很多人认为这场辩护仅仅流于形式,走个过场而已。

最终,吴法宪被判处有期徒刑17年,复兴大半年后保外就医。马克昌从此名声大噪,更重要的是,这次审判成为中国法制建设中的一个里程碑,是中国律师在世界上的第一次亮相。

在完成辩护工作后,马克昌返回武汉大学从事教学科研工作。在此后的数十年中,他将主要精力都投入到了法律系的发展、壮大和刑法学的研究之中。

病床上的马克昌

病床上的马克昌

为吴法宪作“特别辩护”后,马克昌的名声大噪,他的家里也热闹了起来,来家里请假问题的学生更是络绎不绝。

马克昌

马克昌对指导的每一个学生负责,对每一堂课负责,几乎做到了极致。据他的女儿回忆,有时候马克昌凌晨还在伏案工作,不用猜就知道明天一定有他的课或者讲座。即便是十分熟悉的讲课内容,他都会将最新的知识、最新的案例补充进去。

马克昌爱才,但爱才有方。每当毕业的学生将要走向社会时,他总会根据他们不同的个人情况和研究方向,牵线搭桥,推荐到不同高校或者政法系统工作,他一次次竭尽全力地工作,为学生们创造更加良好的成长环境。

盛名之下,马克昌在社会上兼任多职,各种会议和社会活动让他常常奔波在外,为了节约时间和出差费用,他大多坐晚上发车早上到的列车,如此往来多次,就连列车员都认识了他,大家都佩服他这么大的年纪了还这么有精神。

1983年到1992年,马克昌任第七、八届武汉市人大常委会法制委员,在这期间,他经常接待来访群众,为老百姓主持公道。之后,找他帮助的人更多了,各种各样的人都找了起来,有的蓬头垢面,有的目光呆滞,有的甚至没进门就下跪请求帮助。

马克昌(中)

这些人大多是苦命人,马克昌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力援助有求的老百姓。曾有好友劝他:“教好自己的书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管那么多的闲事。”但他说:“只要我有能力,就不能看着他们走投无路。”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那可长最喜欢的就是读书,家里的客厅和书房有八个书柜,都摆满了他的各类书籍,就连书房的空地上也整齐的堆着一本本论文、一袋袋剪报、一摞摞资料。这些不只是书,里面还蕴藏着马克昌先生一生的知识。

2007年,马克昌生病住院,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家。为了缓解在医院的寂寞,每次和女儿通话的时候,马克昌总会要求女儿从家里拿些稿纸和书。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女儿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父亲是多么的厉害。

马克昌不是盲目地让女儿送书,每次他都要特定的书和稿纸,神奇的是,他知道每一本书的作者、出版社以及出版时间,哪个书放在什么地方,在第几层第几个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每一次,女儿都能精确地找到那本书。

马克昌

除了看书,马克昌还有剪报的习惯,女儿也非常孝顺,每次到医院看望老父亲都会带一大包。马克昌看报纸后,就会把上面一些有学术价值的文章剪下来,按照老习惯,装在牛皮纸袋里集中好,再由女儿带回家。

但就是这样一位爱护学生、热爱人民、勤于读书的老先生,从2007年下半年开始病情愈发严重,经受着病痛的折磨。

2010年,经过医生检查发现患上了肛瘘,因为临近春节,没有做手术,回家保守治疗了一个多月,但是丝毫不见效果。好不容易熬到了做手术,手术也非常成功,但是由于他免疫力低下,手术后便进入了高烧状态,一连好几天都降不下去,饭也不能吃。

到了6月,马克昌的双脚开始浮肿,医生做了两次骨穿后确诊他患上了“亚急性红白血病”,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震惊了,儿女们不愿意让父亲受到打击,于是悄悄将病情隐瞒了起来,带来医院的报纸,凡是关于病情的,统统扣留下来。

马克昌

然而情况越来越糟,时间到2011年的时候,马克昌体内的肿瘤细胞已经转移,医生连续十多天为他注射提升白细胞、红细胞、血小板的针剂,都不见效果,输血越来越频繁,由刚开始的输成分血到后来变成了输全血。

或许马克昌也意识到自己身体的问题,他从不在儿女面前谈起病情,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心情也十分良好。

2011年6月1日晚上,家人离开医院时马克昌还微笑着想送他们离开,第二天凌晨,家人便收到了医院的通知:就在他们离开不久,马克昌就开始高烧不退。家人们火速赶到医院,马克昌看到他们还诧异地问:“这么晚了,你们怎么来了?”

看着马克昌痛苦的样子,家人们红了眼。

患病期间的马克昌

从那天之后,马克昌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差,体温时高时低,肺部感染不见好转,不得不转入重症监护室。

学生们知道自己老师时日无多,他们每次和老师通话都会打开录音,希望能存一些有价值的谈话,为老师整理出传记。马克昌似乎有所察觉,以各种理由反对,但学生们还是将聊天片段整理成《马克昌先生的求学经历》,准备发表。

2011年6月22日,马克昌在武汉大学人民医院去世,他的灵骨葬于石门峰名人文化公园,享年8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