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个细雨蒙蒙的周末傍晚,气温在北风的侵袭下骤降,邱敏的一对龙凤胎儿女放假。

周建平让邱敏开车去学校接上孩子直接回家,自己等天色暗点,关了店门后骑小电驴回家。

邱敏没料到,就是这样一个稀松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决定,将她和这个家的命运彻底改写了。

晚上临近八点,一直没打通周建平电话的她,突然收到一个熟人发来的视频。

视频里,市区某十字路口发生了车祸,一个骑电驴的中年男子,被卷入公交车底,当场殒命。有熟人认出,那人是建材市场灯饰店老板,姓周。

邱敏想起周建平电话一直处于没人接的状态,后背发凉,抓起钥匙拔腿便往门外边跑。

她赶到事发地时,身着工作服的人已把周建平的遗体搬上车。

邱敏看着被轧得面目全非的电驴,和地上被雨水冲散开的,触目惊心的大片血迹,止不住发出阵阵哀嚎。

之后的数天时间里,她头顶像持续扣着一个铁头箍,沉重得让人发懵。她也曾数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中——她不敢相信,周建平是真离她和孩子们而去了。

他的音容笑貌,他的喜怒哀乐,他对她语气霸道,实则照顾有加的呵护,都还历历在目。甚至,十多年前结婚那天对她许下的,要照顾她一辈子的承诺,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然而,那空荡荡的房间和床,相关工作人员不带一点温度的告知,以及律师那被利益驱动的炯炯眼神,都将她打回了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02

好不容易,事故处理初步告一段落,交警定责和赔偿金额都落定,邱敏一家共计能获得110余万元的赔偿。

看到对方问要银行卡,婆婆肖金玉第一时间递上周建平父亲账号,要求将钱全部打往那卡上时,邱敏怔愣片刻后,默认了。

她觉得,周建平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肯定不会少于自己,给他们的卡号与给自己的卡号,都是一样的。

她更确信,该是她和孩子的那部分赔偿,迟早会到她手上来。

然而,事实还是狠狠打了她的脸。

替周建平举办丧事,邱敏问婆婆要钱时,婆婆推三阻四,一直不愿意拿钱出来。不仅如此,邱敏自己掏钱替周建平办完丧事后,婆婆还企图将收到的礼金全数揽入囊中。

于是,周建平入土为安的当天晚上,肖金玉和邱敏这对和睦相处十多年的婆媳,终于不可避免地爆发了一场大战。

矛盾与冲突的核心,自然是丧事收到的10多万礼金,和那110余万的车祸赔偿。

肖金玉认为,儿子周建平家大业大,但除了房子和车,都压在灯饰店里。

那儿从进货到跟客户对接,找师傅送货安装,一直都是邱敏在管,就是放他们老两口手中也处理不来。

他们也不可能要求邱敏把那些剥离开来,讨要钱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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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现在儿子没了,邱敏将来会变成谁家的媳妇还不一定。他们又只有这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嫁去了数百公里之外,将来能依靠的只有了钱。

所以,他们才特意把那110万的赔偿,揽在怀中不撒手。

至于礼金应该归他们,更好理解了。

人情都是你来我往,讲究礼尚往来的,将来去各亲戚家还礼的,肯定是他们俩老家伙。

在他们看来,邱敏掏钱埋夫是天经地义的事。而他们,老无所依,只能紧紧抱住钱不放,才有可能从丧子之痛中求得一丝安全感。

邱敏却认为,她现在的家业,都是她和周建平二人历经十多年时间,挥汗如雨,风里来雨里去赚回来的。

公婆除了孩子刚出生那几年,帮忙带过两年孩子之外,再无其他贡献。而她还有两个孩子要抚养,孩子要读书将来还要成家,靠现在这点家当是远远不够的。

那110万元的赔偿款,不但包括了替周建平办丧事的费用,也有对她和孩子生活的补助。而且,从数目上讲,他们娘仨占的比例还很大。

况且,周建平虽然没了,但两个孩子还只十一岁,他们是周家血脉这点,无论如何不会改变的。老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都不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至于礼金,只要留着她在一天,周家这边任何亲戚家有大小事,她都会管的。再有,办丧礼的钱公婆一分也没出,凭什么要将礼金全盘拿走?

04

婆媳俩虽然都知道家丑不可外扬,避开人群关上门在房间里吵,可态度上却是不折不扣的针尖对麦芒,你一言我一句,分毫不让。

“你的灯饰店少说也值百多万,越野车四十多万,还有台货车,两套房,两个铺面,我们一分都不要你的。就要了这110万,咋就过分了?”

邱敏据理力争:“您看到的都只是表面上的情况。越野车买来时四十多万,现在早就贬值一半多了。铺面也是弄的按揭。

灯饰店多的是是让人头疼的欠账,还得保修两年,烦不胜烦。

说出来您可能不相信,就连送周建平出门的钱,都是找我哥借的。我是真的有苦说不出来……”

肖金玉眉毛往上挑,两眼瞪得溜圆,打断秋敏的话:“可是你还年轻,店里每年能赚出大几十万来的。我跟你爸没退休金身体还不好,三两天就得往医院跑。你替我们想过没?”

话音未落,哭腔先起,眼泪接踵而至。如果是不明就里的人看了,保不住还会跟着淌一把泪。

邱敏略显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心下寻思着,从哪儿找突破口。

婆婆肖金玉见她这犹豫苦恼的模样,以为被自己说动了,趁她不备,抱起盛礼金的包就跑了。

邱敏望着那胖乎乎的身子慢慢消失在门口,心里又气又堵,难受得喉咙发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05

肖金玉的话看上去并没什么毛病,但邱敏心下非常清楚,公婆虽然没有退休金,但晚年生活绝对是有保障的。

因为,他们不仅之前小有积蓄。前几年老家的田土被征用,得了近四十万,周建平一分都没要,全都给了他们。

不说多了,两位老人名下的存款,六十万只会往上跑。

之所以这样卖惨,纯粹就是想把这钱挪用给第二个大姑姐。她老公一年到头没一分钱拿回来,前几年曾说过想离婚,回家乡来安家,只是苦于手头没钱。

而今,公婆有了这110万,不但能替她在这边买套房装修好,还能为自己接下来的日子谋取一份保障。

邱敏心下有数,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她不想因为这事,闹得人尽皆知,让所有人都知道,周建平刚走,她跟周建平父母便闹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不管是她自己还是公婆,都是她一双儿女最亲近的人。她不想让他们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

三思之后,她觉得自己只能静待时机成熟。

没想到,还真被她等到了这机会。

三个半月后的一个深夜,婆婆冷不丁给她打来电话,说是他们最放心不下的二姑姐,不但被老公骗了打了,还赶出了门,正闹着要走极端。

公婆的意思是,希望邱敏能连夜开车过去,把她给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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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秋敏原本觉得婆婆对自己那么不近人情,不想去。可又飞快意识到,没准这正是一个将局面扳回来的绝好机会。

于是,她二话没说,拉上公婆就启程了。

接到二姑姐后,邱敏害怕被二姐夫那边围堵,特意将车往回开了近一百公里,才敢找服务区休息。

停好车后,邱敏以自己需要休息为由,放下驾驶室的座位,打起了盹。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糊中好像听到婆婆肖金玉在精神抖擞地骂二姑姐,说她不长记性,没脑子。

大概意思是,二姑姐前不久从婆婆那里借走了一笔钱,说是要请律师打离婚官司。不料,却被二姐夫骗走,败得皮毛都不剩。

不仅如此,二姐夫还唆使二姑姐继续回娘家来借钱。被二姑姐拒绝后,原形毕露,对她拳打脚踢,扬言如果没借到钱,就不许再回家。

二姑姐觉得没脸回来,这才打电话跟公婆说要自寻短路。

听到婆婆骂二姑姐“烂泥扶不上墙”时,邱敏心里既窃喜又悲哀。

窃喜,是因为看到了自己与婆婆和解的希望。

悲哀,是觉得公婆晚年着实够惨的,唯一的儿子死于车祸,大女儿嫁去400多公里外的外省,电话也打得少,二姑姐整个儿就是一个扶不起的女阿斗。

果不其然,半个月后,肖金玉再次找到邱敏,说是要把之前那110万中的八十万留给俩孙,存放到她名上来。

原因就是,二姑姐回来的这些天,不分日夜地在她面前哭,说离婚又舍不得孩子,还是想从家里拿钱去那边。

肖金玉的原话是:“让她亲眼目睹我把钱都转给了我的两个孙,省得她惦记。”

07

邱敏也不是不会做人的主,当即表示,周建平虽然不在了,但他的妻子和儿女都在,她会带着他的一双儿女,替他尽完还没有尽完的那部分孝道。将来两个老人的老、病,她绝不会袖手旁观。

说得老太太又抹了一把眼泪。

公婆最后有没有给二姑姐钱邱敏不知道,但她确定,她跟婆婆肖金玉的关系,是慢慢回了暖。

因为,天气好婆婆身体也好的日子里,会来她店里帮点力所能及的忙,搞搞卫生看看门之类。

跟周围邻居聊天拉家常时,话里话外都是说邱敏的好。说她不仅能干,还坚强,能强忍丧夫之痛,一个人把灯饰店撑起来,待自己与之前也没什么分别。

邱敏默默地听着邻居学过来的这些话,未置可否。

她心下一清二楚,婆婆待她之所以能有今天这状态,绝不是因为真对她这当儿媳妇的有多少感情,而是在权衡利益之后,做出的无奈选择。

公婆老了,大姑姐和二姑姐都靠不住,只有她邱敏还略微能指望得上。他们唯有抱住邱敏这根稻草,才能求得些许心安。

不过,这些只需她心知肚明就可以了。

她唯一能庆幸的是,自己身上还有那么一两个能让公婆放心之处,被他们信任,被他们依靠,被他们利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