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不杀人，我就会完蛋！1995年高要金利镇特大投毒案侦破始末|中毒|投毒案|金利镇|高要县

1995年6月开始一直到9月，广东省肇庆市所辖县级市高要市（今肇庆市高要区）的金利镇就陆续发生中毒事件，先是鱼塘里养的鱼、再是农家畜栏里养的鸡鸭鹅等家禽和猪牛之类的牲畜陆续死亡，没死的也是一副掉了魂的模样，地里的庄稼也呈萎靡的半死不活状态。正当人们还没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从9月15日开始，金利镇就接二连三的发生人中毒的事件，一开始中毒人员主要集中在要西村，从10月开始就蔓延到整个金利镇，一时间整个金利镇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根据事后统计，从1995年6月至11月这段时间，整个金利镇一共有163人不同程度中毒而送医治疗，其中18人因抢救无效而死亡。另造成10余头牛、243头猪、3100多只鸡鸭鹅以及约300~400条养殖鱼，造成了280多万元的直接经济损失。

对此，肇庆市公安局和高要市公安局（今肇庆市公安局高要区分局）高度重视，在8月20日组成了专案组进驻金利镇派出所，对这起事件开启刑事调查。

一开始，警方和村民们都怀疑是金利镇上的一家冶炼厂有问题。巧合的是，几个月前，这家镇办企业之前就因为排放污水超标而被环保部门勒令停工，但还是有人发现这家本应停工的厂子还在偷偷摸摸地继续生产。

于是乎村民们群情激愤，认为是这家还在偷摸生产的厂子排出的废水导致如此多的人和牲畜中毒。一时间，厂子门口聚集了大量扛着锄头、扁担、铁铲的村民，要求工厂杀人偿命，大规模械斗一触即发。

之前也闹腾过，那次是上千名村民联名写信要求直接关闭这家工厂，但好歹这家厂子维系着本地不少就业率，所以当时的处理是各退一步，厂子不关，但要停业整顿。如今居然还敢偷摸生产，还闹出了人命，怎能不犯众怒？

这样的阵势直接把工厂的人吓出了尿，慌忙打电话给金利镇派出所报警，正驻扎在派出所的专案组第一时间向高要市公安局求援，于是高要市公安局以及相关的环保部门（由于之前处理过这个厂子的废水排放问题，高要的环保部门对这个厂子并不陌生）立即派人到场处理。

高要市公安局和环保部门到场后，立即勒令这家厂子马上停产，环保部门提取了排放废水的水样进行化验。

几天后出来的化验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这家冶炼厂排出的废水虽然仍旧超标，但的的确确比之前排放的废水干净了许多，可见虽然属于偷摸生产，但的的确确有所整改。并且通过动物活体试验后发现，哺乳动物直接喝了排放的水，就算会出现某些症状，但绝对不会出现如此大面积的死亡现象。

再说了这家厂子之前在超标排放废水的时候废水的“毒性”比现在高得多，那个时候也没造成如此重大的大面积中毒和死亡，如今这个“毒性”就更加没有可能。

另外，在这家冶炼厂停产，由环保部门检查的时期，金利镇依然不断有人和牲畜中毒，所以中毒应该和冶炼厂关系不大。最终，这家冶炼厂身上的嫌疑就这样被排除了。

洗脱了工厂排废水的嫌疑，却令当地的村民更加恐慌，以为是一场不知什么病因的怪病疫情席卷全镇。金利镇的学校因此停了课，一些村民拖家带口的离开了金利镇到外地去投亲戚，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也已经不复存在，金利镇的恐慌情绪达到了顶点。

此时专案组已经有人怀疑是人为故意投毒，提出对中毒而死的人和牲畜进行解剖检查，可是解剖死者的要求遭到村民的断然拒绝（当时已有4人中毒死亡），理由是人都死了还要被开膛破肚，这是违背祖宗的行为。专案组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求对死掉的家禽和牲畜进行解剖检查，村民这才答应要求。

检测结果表明——所有中毒的家禽和牲畜的体内均检出了剧毒物质——氟乙酰胺（水溶性农药敌蚜胺，无色无味，平日里虽然用来防治农作物和水果蚜虫，也经常被用作毒鼠药，但由于不易分解，残留期长，容易造成二次中毒，因此从1984年起国家就明令禁止再生产这种农药，但由于之前的存量巨大，农村地区的小作坊依然用氟乙酰胺来配置鼠药），确定这些家禽牲畜均死于氟乙酰胺中毒。

8月27日，一个村民承包的鱼塘里300多条鱼在一夜之间全部翻了鱼肚白——死了。承包鱼塘的村民立即来到金利镇派出所报告专案组，专案组火速前往现场勘查，在现场发现了十几个被丢弃的“毒鼠强”空瓶。将空瓶和部分死鱼送检，两天后的结果出来了，“毒鼠强”空瓶内的残留液体确系氟乙酰胺，而从死鱼体内也检出了氟乙酰胺的成分，确定这些鱼死于氟乙酰胺中毒。

至此，专案组确定这是一起人为的投毒案。但是谁是投毒者？在什么地方投毒？用什么方式投毒？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中毒的人分属不同的家庭，彼此之间的联系也错综复杂，同一个家庭里有中毒的，也有没有中毒的，排查根本无从查起。且此时此刻依然不断有人和牲畜家禽中毒，警方只好要求村民们注意身边鬼鬼祟祟的人，一有发现立即来报。

在接下来的两个多月的时间里，金利镇要西村出现大量的以家庭为单位的人员中毒，并有接二连三的死亡病例出现，至11月的时候，除了之前的4名死者外，又有14人死亡（18名死者中的11人为不满16岁的孩子）。

经几户死者家属的同意，法医对几名死者进行了尸检，结果在体内检出了氟乙酰胺，更加确定这是一起人为的投毒案。

专案组对部分幸存的中毒者进行询问，结果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在中毒前都曾经去村里的一家小吃店用过餐。可是，也并非所有用餐的人都中毒，有些中毒了，而有些没中毒。

专案组当即在11月14日派出一队侦察员前往小吃店调查，原本以为是小吃店店主出于某种报复社会的心态下毒，可是一番调查下来却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小吃店店主是本地人，平时为人和善，人缘也非常好，没见过他和谁红过脖子。自从开了这个小吃店后生意一直很兴隆，经济条件也非常好，他根本就没有下毒的动机。就算要下毒，也根本不可能傻到在自己店里下毒这种自掘坟墓的地步。

小吃店的店员和店主的关系也都很好，店主也从没拖欠过店员一分钱的工资，有时候还多给些，所以店员也根本没有通过下毒陷害店主的动机。因此，专案组排除了小吃店店主或者店员下毒的嫌疑。

在调查时，小吃店的一名女服务员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大概11月12日或者13日的早上，有一个扎着马尾辫的中年妇女背着个背包来店里吃早饭，吃完后一边用本地话嘟哝抱怨着东西不好吃，一边往店里的开水桶里放什么东西，当时店里生意好，服务员照顾不过来，虽然瞄见此举也没说什么。如今看来很可能就是这个时候由这个中年妇女来投的毒。

专案组立即将小吃店里的开水桶拿回去送检，结果在里面的开水中检出了氟乙酰胺（氟乙酰胺的熔点温度在170℃，所以水就算烧开了氟乙酰胺毒性依然还在）。由此也解开了小吃店食客没有全部中毒的原因：中毒的都是喝了开水桶里的水的，而没喝这桶里的水的人全都安然无恙。

至此，专案组将小吃店服务员所说的这名往开水桶里投放氟乙酰胺的中年妇女作为调查重点。随即就以40多岁、本地口音、扎着马尾辫为重要线索在整个金利镇范围内进行进行挨家挨户式的地毯式排摸，排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金利镇要西村汤家的“汤家嫂子”杜润琼嫌疑重大。

1953年出生的杜润琼只有小学三年级的文化水平，自从20岁嫁到汤家后就好吃懒做不干活，连自家的自留地都懒得搭理。1994年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就变得极端迷信，每做出一个决定都会去庙里烧香拜佛、求签问卦，她声称当时她的病就是去庙里求了签后治好的。

通过对她周围人的查访，专案组发现此人在案发前后行为反常，不少中毒者都清楚的回忆起在自己中毒前都遇到过杜润琼。此外，专案组负责排查氟乙酰胺的侦察员在金利镇海口农资站查到了一条重要线索：杜润琼和其子——19岁的汤友华曾经在6月初来农资站一下子买走了两大箱的氟乙酰胺，另外还买了大量空的“毒鼠强”瓶子，总共花了4000元。而她的丈夫汤某每月的收入只有不到300元，为了买这些氟乙酰胺，杜润琼几乎掏空了家底，搭上了第二年春天上播种谷的钱，又借了3000元才凑足。

侦察员将在鱼塘发现的“毒鼠强”瓶子让农资站的人来辨认，结果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这就是杜润琼从他们这里买走的。

侦察员在获取到杜润琼的照片后交给小吃店女服务员辨认，该服务员一看照片立刻毫不犹豫地指着照片上的杜润琼道：“没错，是她，就是她！”

据此，专案组认定杜润琼和汤友华母子有重大作案嫌疑，当侦察员们于12月7日冲进杜润琼家准备拿人的时候，杜润琼和汤友华还在院子里用铝锅倒腾那些尚未用掉的氟乙酰胺，还当场搜出了一公斤已经被下了毒的大米以及娘儿俩投毒用的背包（后将铝锅、背包和大米送检，均检出了氟乙酰胺）。

面对人赃并获的抓捕，杜润琼和汤友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大呼冤枉，表示：自己不是在害人，只是在自救，也是在拯救社会。当场把给娘儿俩手上戴铐子的侦察员们给整不会了！

面对审讯，杜润琼对她投毒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但坚决否认她这么做是在犯罪，而是在自救！

原来，在当年5月的时候，杜润琼去庙里求签，签文为“忽掉正当朝上后，这般佳景乐无殃”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的杜润琼哪里看得懂，交给了庙里的解签和尚，和尚告诉她这是支“下签”，签文的意思不重要，反正就是一些无法解释的神棍话。和尚的原话是：“你这支签子不算太差，平时过日子多注意一下就行了，小心谨慎最好，也别太在意。”

然而杜润琼总觉得和尚在诓骗她，在不踏实地过了几天后找来一些解签问卦的地摊书尝试自己来解这签的意思。一番“自学”下来，“忽掉正当朝上后，这般佳景乐无殃”被她解释成了：只有铲除所有社会上的坏人，才可以保证自己平安无事。此后几天她天天晚上吓得睡不着觉，总觉得自己要完蛋了。

虽然此时她有了杀人的心思，但毕竟当时还没这个胆子。直到几天后她又去庙里求签，这次的签文是“让国江山守阳光”，杜润琼这次也不信庙里的和尚了，直接回家翻着解签摊儿货书来“自解”，得出的结论是：如果还不行动，就会把江山让出去，自己只能守着家里的阳光等死。

此时的杜润琼的逻辑是这样的：不是我想杀人，而是我要是不杀人，我就会完蛋，而且老天要我杀坏人，我是自救，也是救更多的好人——在用一套闭环的逻辑把自己感动得稀里哗啦后，杜润琼又将此事告知自己19岁的儿子汤友华，要他帮助她一起“铲除坏人”。文化水平也只有初中毕业的汤友华选择盲从母亲，成了帮凶。

由于母子俩的智商水平不足以辨别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于是就简单粗暴地采用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购买了大量的氟乙酰胺倒入“毒鼠强”的空瓶里随身携带，然后出门四处疯狂投毒。先是投在村民的猪圈和牛栏饲料中，后又投在庄稼地里，后再往村民承包的养鸡场和鱼塘里投。可以说杜润琼、汤友华母子所到之处，就没有一个地方没被他们投过毒的。

随后，这对母子的胆子越发大，发展到往小吃店的水桶中投毒，往相熟的邻居家里的厨房调料盒或者水缸里投毒，很快就有针对性的对平时吵过嘴，有过矛盾，甚至仅仅就是纯看不顺眼的人家里投毒……

直到被抓的时候，娘儿俩还在积极准备下一次投毒行动。

在审讯中，杜润琼表现出了令侦察员惊讶的无知和歪理逻辑，摘录对话如下：

问：你为什么要下毒？

答：我是为了国家考虑，现在坏人太多了，目前只有这一种办法能让国家的坏人降下来，国家才能好起来。

问：被你毒死的人里面还有孩子，你不觉得你残忍吗？

答：我都是为了国家好！只能这么做，没别的办法。这怎么能叫残忍呢？毒死的都是坏人，如果不是坏人，为什么会被我毒死？不是还有很多没死的吗？

从头到尾，杜润琼始终认为“我都是为了国家好”。